我循着声音找去,在一张空无一物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部看起来相当笨拙的手机!
一部只有按键和黑白屏幕的老式手机。
铃声就是从这部手机里传出来的。
我四下看了看,办公室没一个人。
“这可是在派出所里,可不能乱接电话。”我按捺住了心中的蠢蠢欲动。
可这铃声就是倔强地响个不停。
我忍不住还是拿起了电话。
黑白屏幕上,并没有号码显示,而是被一连串的“*”号所占据。
“办公室既然没人,又出不去叫人,帮人接一下,助人为乐总没错吧。”我在心里安慰自己,然后颤巍巍地按下了接听键。
“翟彪……”电话里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这又不是可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怎么知道是我?
我把手机缓缓放在耳边,回答道:“你好,请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见那边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个电话是我安排的,除了你以外,还能是谁?”
我终于听出了电话里的声音,这不就是叶真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里的人吗?
“叶真现在是不是身处险境?”那人问道。
不知怎么的,一听见那人的声音,我就不由自主地想毫无保留地回答他提出的所有问题。
他声音自带的气势,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无处遁形的魔力。
“也不算险境,就是还在拘留所里待着出不来。不过照时间算算,差不多今天应该就能出来了吧。”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回答道。
刚回答完毕,我就惊讶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哈哈”一笑,说道:“他要是还能在外面蹦跶,怎么可能让你来打这个电话?这样也好,让他吃点苦头,正好磨磨性子,免得以后在外面飞扬跋扈,惹下更大的祸事。”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和叶真的关系十分密切。
“翟彪,你之前在大佛光寺两次差点折戟沉沙,我原本以为你会从此一蹶不振、知难而退,想不到还激起了你更大的斗志,继续一往无前。年轻人不错,有闯劲!”对方的声音异常沉稳,连赞誉之词也毫无抑扬顿挫之感。
“你……你知道我的事?”
“哈哈哈,当然,要是没我,那两次,你怎么能化险为夷。”
我立刻想起来了在豆村镇派出所的短暂停留,难怪那么快就把我放出来了。当时是叶真来接的我,据警察同志说,有人保我……原来那个保我的人并不是出面的叶真,背后另有其人。
还有佛光寺藏经阁的那次,五台山文物管理局那位孙处长,明明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不仅牢牢控制住了壁画,还在法规制度、处理流程上占据了制高点和绝对主动,连无相大师来了都无济于事,只能袖手旁观。可他出去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后,立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毕恭毕敬地承认这是寺里可以完全自裁之事,承诺管理局不会插手,还立刻撤走了所有人,走得也很匆忙,像极了落荒而逃。
“莫非这一切,都是电话那头的这个人一手策划的?”我在心里想道。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法华寺的山脚下,那位五台山文物管理局的郭科长在黄显达耳边的低语:……向你问好……
“莫非黄显达与五台山文物管理局的某位领导过从甚密?向他问好的不会就是那位带人突袭藏经阁的孙处长吧?而孙处长之所以能快速精准地来到现场,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口里的那个举报人,应该就是黄显达吧。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置我、蔡从章和叶真三大主要竞争对手于不顾?他虽远在敦煌,一定有自己的渠道和眼线在时刻监视着我们,要不然,文物管理局趁火打劫这一计不成,为什么立刻就能心生一计,陈峰紧接着就拍马赶到,借修复壁画之名盗走了壁画残片呢?”
这一刻,我想通了之前困扰我很久、百思不得其解的关节。
很多巧合,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单个儿来看都是无心插的柳,但合在一起,就必然是事前早已在此谋划好的柳荫。
电话那头并没有因为我长久的沉默而催促,反而变成了长久的耐心等待。
“谢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回过神来以后,突然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轻笑道:“说吧,这次一定又遇到了跳不过去的坎!”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脱口而出,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感觉这样说非常不礼貌而且唐突。
对方哈哈一笑,说道:“连叶真那个古灵精怪的臭小子都蒙冤入狱了,还得托付你打这个电话。我估计啊,都不能说是险象环生了,那肯定是坠入绝境了。”
“蒙冤?他什么情况都不问,怎么那么肯定就是蒙冤?难道他对叶真就如此信任?”我立刻就从那人的话里听出了其他一点儿别样的意思。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思考这些细枝末节了。
我长话短说,匆匆向那人讲述了我们是如何发现大法华寺的,又是怎样从法华寺里找到隐藏着的两块初唐时期壁画残片的,然后黄显达又是以什么理由在山脚下请君入瓮,把还立足未稳的我们连根拔起,投入牢笼的。
对方一言不发地听完我的述说,只沉默了片刻,便平静地说道:“大法华寺、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都被你们找到了?”
他这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他应该掌握了我们根据壁画的提示东奔西走所寻找的全部信息。
是叶真告诉他的?
还是他有其他更便捷更权威的途径?
我细思极恐。
不过,我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我更惊讶了:“情况我都清楚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告诉叶真,让他放宽心。”
“小事?我们被冠之以‘偷盗文物’的莫须有罪名,目前看来人赃俱获,我们四个被扣上这顶帽子的铁帽子王恐怕很难被摘帽。现在三人下狱,一人……也就是我,恐怕还会下头,这种连天王老子看了都要祝福一句‘准备后事吧’的局面,他竟然说是小事一桩?他是天王老爷子吧。”
想到这儿,我心中竟然燃起来一丝求生和喜悦的火焰,说不定我如今面临的死局,他也许能妙手回春。
于是,我试探性地说道:“其实还有个情况,比如今的情况更糟。”
“你说说看。”那人应该心情不错,才有时间听我废话这么久。
于是,我把亲手打碎了61窟《五台山图》一隅的事告诉了他。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之前对一切都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那人,在五分钟的时间里一言不发。
在这段沉默的空白时间里,我突然觉得,他之前说话的语气和风格,怎么和叶真那么像……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那人说话了:“你这么做,我不认为是你疯了,你一定有超乎常人或超越壁画本身的理由。此刻,我脑中只浮现出一个词语:不破不立!说吧,别藏着掖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