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直觉

这个发现实在是太惊悚了。

如果三块壁画残片在这些细节上完全一致,那就只能说明它们均出自同一个石窟中的同一个部位。

可是,一个石窟中同一个部位只可能有一幅壁画!

毫无疑问,有两块是假的。

但那两块足以以假乱真的壁画,在复刻技艺上竟达到了在细节上也毫无破绽的超高水准。

到底是何朝何代的匠人,才有如此细致入微、巧夺天工的技术啊。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其实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这三块残片中,一块来自初唐,两块来自五代,单纯从时间上来看,我更愿意相信初唐那块是真的,毕竟历史上,只有后世仿制前代的先例。

但是,整个61窟已经被证实是五代时期所开凿,那初唐的壁画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五代的石窟中呢。

全是环环相扣的悖论!

全都可能,又全都不可能。

这是道根本无解的难题。

“常哥,你刚才说的,我全都听懂了,其实,你找我的目的不用说,我也大概知道。你是想让我看看这些壁画残片的细节,看看能不能从复刻痕迹中找出点端倪。”我轻声说道。

常勇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壁画残片已经处于院里最高等级的保护中,我也没办法让你看到实物。但弄点细节照片出来,我还是能够想点办法的。”

我摇了摇头,笑道:“常哥,你找我也没用,光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古人对这些壁画残片的复刻技艺,早已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你觉得修复行业的小学生,能看到大宗师的破绽吗?不可能的。不过,我还是认真想了一下,如果初唐的残片是真的,那61窟整个洞窟就是假的,宗师级的匠人既然能复刻一副壁画,那就完全可能复刻一个洞窟!但是,他们费尽心力地复刻一个洞窟,其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第二种可能,初唐那块残片是假的,那现存61窟洞壁上的那幅壁画就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只有它的图案和初唐、香港的那两块壁画有区别。可是,我们跟随真的壁画指引,去找寻初唐的假残片,古人的用意又是为何?”

说实话,这真假壁画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的确很烧脑。

我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大概的情况。

常勇随即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你说的这些情况,完全是基于推理,我还是想从壁画残片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去探寻真相。不过,我们在这儿胡思乱想没有任何意义,我还是想办法弄点细节图出来吧,不管你能不能看出来,还是先看了再说。”长久的沉默后,常勇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道。

“也许,里面潜藏着一些只有特定之人才能看出来的暗记呢。”常勇补充道。

常勇的意思很明显,我能从“草尖滴灌”这项不为人所知的家族技艺中分辨出壁画的真假,也许就和这壁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定这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也留有我能够看懂的信息。

“草尖滴灌!”这个词语在我心里一闪而过,立刻就照亮了我心中那潜藏在无尽黑暗的某条小径。

“既然五代时期的残片上留有翟氏家族明显的符号,即便是复刻,那也是我们翟氏先人进行的复刻,看来,这壁画和我有莫大的关系,说不定我还真能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我暗自心惊。

“常哥,那细节图的事,就拜托你了!”想清楚这个环节,我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常勇对我前后沮丧和兴奋的表情很是惊讶,不过也就是一瞬,便恢复了正常,笑道:“看来你应该是想起了点什么。放心吧,就交给我了。”

和常勇道别后,我回到了住处了。

一进酒店的大门,我就看见蔡从章和曾晓娇正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望穿秋水似地盯着门口。

莫非是在等我?

我立刻笑着走上去,问道:“这么冷的天,您二位怎么在这儿坐着,不回房间休息?”

曾晓娇“哼”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没有说话。

蔡从章则笑着说道:“在这儿专门等你。”

“等我?”我故作惊讶。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蔡从章点点头,微笑着问道。

“待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出去走了走,顺便品尝了敦煌的特色小吃,驴肉黄面。”我略去了和常勇见面的情况。

“哦。”蔡从章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看着我,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看得我直发毛。

“走,到我房间去,有重要情况给你讲。”蔡从章说完,站起身来,用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衣,当先一步走进了酒店的电梯间。

我和曾晓娇跟了上去。

在房间里宽大的沙发上落座后,蔡从章说道:“最新情况,那两块壁画是初唐时期的。”

我心里一惊,今天刚出来的结果,按照常勇的说法,已经控制在了最小的知情范围内,想不到蔡从章第一时间就已知晓。

我知道他在敦煌研究院有眼线,想不到这枚钉子不仅扎得隐蔽,还扎得极深。

“怎么,你已经知道了?”蔡从章一直观察着我的脸色。

“不,不,你不说,我哪里会知道?”我立马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蔡从章笑了:“如此令人震撼的消息,你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惊色……”

“我……我是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我赶紧解释道。

还好,蔡从章没有深究:“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心里比这壁画还要乱,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不需要头绪,说说你的直觉。”

“按常理和历史情况推断,宜先不宜后,既然画面图案相差无几,以初唐时期的壁画残片为先为真。”

其实,这也是我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在蔡从章面前,我没有必要刻意隐瞒,也许蔡从章的学识和他掌握的不为我所知的史料和文物,反而能快速解决我心中的疑惑。

蔡从章点了点头,笑道:“你的直觉说不定是准确的。”

我心里一惊:“蔡从章这话听起来……莫非他已经有了判断,或者说,有了证据?”

蔡从章见我脸色阴晴不定,慢条斯理地说道:“史书记载,长庆四年,也就是公元824年,那是唐穆宗李恒在位的最后一年,吐蕃赞普使者向唐王朝求五台山画样。唐朝开成五年,公元840年,日本僧人圆仁朝拜巡礼五台山,同行的汾州和尚议圆巡礼完毕之后,请画博士画五台山化现图一幅赠给圆仁,让他带回国供养。如果史书记载准确的话,这两个毫不起眼的历史事件后,五台山图便东传日本,西入吐蕃。”

我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问道:“唐朝……也就是说,初唐时期,五台山图既已有之?”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曾晓娇轻笑了一声:“初唐?你小子在泥坑里打滚的时候,麻烦也看看历史。公元824年已经是中唐时期了!”

这小妮子骂人还真不带脏字的,说我是小猪佩奇吗?

我有那么……顽皮而可爱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么说来,《五台山图》的历史是不是要从五代上溯到中唐?这可是足足向前推进了一百多年啊。”

蔡从章继续说道:“还有个传说,五台山图据说是有个女人有天晚上梦见了文殊菩萨在五台山说法,于是第二天她便找来画工,按照她梦中所看见的五台山的样子画出了五台山图。”

“这是什么女人啊,还能在历史上留下这样的传说?”我好奇地问道。

“这个女人的名字,”蔡从章笑了笑,“叫武则天!”

“武曌于公元690年至705年在位,她的统治时期历史上称为武周,其实也属于唐朝。武周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被认为是走向盛唐的重要环节,这是最接近于初唐的时候。据说,她命人所画五台山图的时候,正是刚即位不久。”曾晓娇说完,拿起桌上的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五台山图》就真有可能是初唐的作品?”我立马明白了曾晓娇话里的意思。

蔡从章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轻声说道:“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那幅草图吗?”

“那幅和破碎的壁画残片同样图案的影印草图?”我问道。

蔡从章点了点头,说:“你看到的是它正面的影印图案,而在它的背面,其实还有行小字。”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蔡从章说出草图背后的秘密。

“永徽元年七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