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显达张大了嘴巴。
他当然知道眼前壁橱里的东西是什么,但我此前却不知道。
毕竟,由于叶真的反应奇快和自私,也就在他点亮手电筒的一瞬间,照在了壁画上。
前后不到一秒钟!
估计连黄显达也只是模糊地感觉到一块璀璨斑斓的板状物体在眼前一晃而过。
要是事先不知道是壁画,根本无法分辨。
而我竟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是一块壁画,而且出自敦煌!
在他看来,这是何等的眼力和记忆力!
只有对敦煌壁画极度了解,才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如此惊人而又准确的判断。
我扭头瞥了一眼黄显达,他也正好看向我。
昏暗中,他的眼睛若明若暗,依然溢满了睥睨一切的王者气息,只是少了些轻傲而已。
像他这种在行业里位高言重的角色,能拿正眼瞧你都算是对你的尊重了,别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丝毫的敬佩。
“叶先生,时间到。”王绮雯的声音响起,在这安静的斗室漆屋里,像平地里的炸雷。
叶真迅速关掉手电,这才转过身来,摸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坚持把自私进行到底。
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接下来上去的,是坐在叶真身后的乔泰丰之子,乔玄。
他虽也在神秘卖家的邀请之列,但神秘卖家并没有因为他贵为洛伯姿公司的副总,就对他另眼相待。
他和其他三位买家一样,此时此刻才一睹这件藏品的尊容,并没有享受到丝毫特权。
他拧亮手电,倒没有和叶真一样,看清路后就立即关掉,而是一直开着,和身旁的中年人一起走上拍卖台。
不过,他的手电光,一直朝下,只照路,竟没有一丝亮光扫过壁橱。
比叶真还要吝啬些!
看来,谁也不想让别人比自己多看一眼壁画的真容。
待两人站好位置,用身形挡住台下人的目光,他这才迅速举起手电照亮壁橱,细细观赏起来。
五分钟,这两人也是面无表情地走了下去。
谁也别想从他们脸上看出有关壁画的一丝端倪。
然后是曾晓娇和白胡子老头。
他们看完后,同样沉默不语。
“冯老,请。”
如此看来,冯世儒应该是黄显达请来的帮手。
虽然黄显达是书画鉴定方面的顶级高手,但鉴定壁画和鉴定纸画、绢画相比,涉及的领域和专业知识更广、难度更大。
鉴赏壁画,不仅要了解各个朝代的绘画技法、风格,还要对宗教的迁徙、文化的变革、历史的更替,甚至是矿物质颜料的混合与运用、所处位置的风土人情、地理结构、土壤土质构成、风化侵蚀程度、颜色的褪色和变化等相关知识,都要有深入而实际的考察,需要长时间的积淀才能略有所获。
更为关键的是,唐代以及唐代以前的绘画作品存世极少,即便都是唐代的作品,初唐、盛唐、晚唐等不同时期,绘画风格也相差极大。
即使像黄显达这样的老江湖,也只是大概知晓唐代的绘画手法和风格,还真没见过几幅真正的唐朝画卷。
但是敦煌,却有大量的唐代壁画!
这就完全触及了黄显达的知识盲区。
所以,他必须邀请冯世儒出马,才敢择机出手。
“其他两位想必也是如此吧。不过,那个叶真,也太狂妄了点,竟敢单刀赴会,真以为自己青出于蓝吗?”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冯老缓缓起身,我第一时间抢过身前的手电筒,拧亮之后直接对准了壁橱。
朦胧的光影中,壁画呈现出一片幽暗的青绿之光。
台下所有人,即便刚才已经近距离观赏过了,此时也是屏住呼吸,伸长脖子,贪婪地继续观看。
多看一秒就是赚啊!
黄显达对我的鲁莽甚为不满,但碍于我是跟着冯老一起来的,底细不清,但看冯老对我的态度甚是器重,再加上我之前一开口就指出了敦煌壁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小声催促道:“小伙子,别着急,走上去再看。”
他话音未落,我就已经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当仁不让地站在壁画的正对面,打着手电,心无旁骛地看了起来。
黄显达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但瞥见冯老默默含笑,也只得扶着冯老的胳膊,慢慢地走上台前。
即便冯老上来了,我也没有让出位置,依然站稳C位。
冯老和黄显达只好分立两旁。
估计这一刻,黄显达应该会生出这样的错觉:“这小子不会是猴子……不,冯老请来的救兵吧。”
“时间到,请回台下就坐。”王绮雯的声音再度响起,随即,她按动机关,墙壁缓缓升起,壁橱再次隐没在墙里。
待我们三人回到座位,暗室里的灯光突然大亮,刺得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使劲揉着眼睛。
“请出价。”
待众人适应了室内的光亮后,王绮雯竟连这件藏品的具体情况都没多说一个字,直接来到了竞拍环节。
这太有违拍卖的一般规程了!
台下四位买家依然一张冷脸,没人出价。
如此诡异的观赏方式,如此违背常规的拍卖,那块号称“国宝级”的敦煌壁画,竟没有引起这四位顶级藏家的丝毫兴趣?
等了一会儿,王绮雯失望地准备宣告流拍。
我左右看了看,立刻举了一下手:“一块钱。”
黄显达惊讶地扭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恨溢于言表:你这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慷他人之慨啊。
我见他嘴张了张,估计正要发作,这时,冯老及时冲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意思也同样明白,“由他去。”
黄显达这才没有吱声。
如此看来,黄显达和冯老早就约定好了,鉴定、出价,全权由冯老做主。
“我这是帮你捡漏好不好?瞪什么瞪?现在普通的板砖都是什么价钱?一块钱真能成,你要是不跪着给我磕头,不头破血流我都不答应!”我在心里骂道。
虽然有人出价,但王绮雯脸上的失望更甚。
“一块钱?这特么是收垃圾吗?这可是敦煌壁画啊!”看着王绮雯脸上的表情,我都能猜到她的心声。
两次问讯后,正当她要落下拍卖锤时,前排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一百万!”
叶真!
叶真的脸上冷若冰霜,意思非常明显:“想捡漏?没门,叶公子陪你玩玩。”
对于壁画,他的造诣并不比黄显达高,但眼看着黄显达一块钱就要拿下这块壁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一百万零一块!”我没有丝毫犹豫。
“两百万!”叶真脸上一副痛苦状。
“两百万零一块。”
……
每次叶真毫不犹豫地加一百万,我就毫不犹豫地加上一块钱,必须奉陪到底。
价格顷刻间就来到了5000万的价位。
我不敢扭头看黄显达,但也能猜到他此时的心情:这愣头青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拿着他的钱和叶真较劲,挺带劲儿啊。
要不是冯老无数次地紧紧捏住了他的手,都快捏出其他造型了,他肯定会立刻跳起来手撕了我。
而另外两人,则如老僧入定一般坐山观虎斗,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五千万零一块!”挥霍别人的钱,我稳若老狗,表现得十分迅捷而强势。
估计连冯老都会惊诧为什么我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吧。
“恭喜黄老收获了一件价值5000万的赝品!”叶真“哈哈”一笑,停止了竞价,脸上的“痛苦”之色转瞬间也变成了喜形于色。
王绮雯问询了两遍后,再也无人应价,便也立刻落了锤。
黄显达垂头丧气地自认倒霉。
这块壁画他是仔细看过的!
假的!
虽然这块壁画的大小只有80,画的图案和透露出的信息极其有限,但博闻强记的他,看过之后,已然知道了这块壁画来源于哪个洞窟、哪面墙上,出自哪幅壁画!
而且,即便坐在他身后的人极其低调,他在门口看到他们的第一眼,便立刻认出了他们。
年轻女子身旁坐的老人,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资深研究员蔡从章,主要研究方向就是敦煌学,在世界上极负盛名,但他深居简出,不接受任何采访,所以大家几乎都是知其名而不识其人。
乔玄身旁坐的中年人,是法国吉美博物馆专职学者、远东学院教授王立磊先生,吉美博物馆收藏了法国人伯希和从敦煌精挑细选后,盗走的绘画、佛经、雕塑精品,而王立磊常年浸淫在这些精品中,眼光自是毒辣。
连他俩在观赏了这块壁画后都默不作声,那壁画的真假就不言而喻了。
在他眼里,只有我这个孤陋寡闻的臭小子,像个跳梁小丑似的,不知天高地厚地一路叫价,才会中了叶真的诡计。
可是冯老又为何不加阻止呢?
冯老一向稳重,不会看不出这块赝品壁画吧。
黄显达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只是懊恼不该让冯老前来帮忙。
这是来帮忙破财的吗?
待王绮雯落锤以后,冯世儒这才放开黄显达的手,笑呵呵地问我:“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真的假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