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母自顾叹气。
“大朝会结束,你?也不用陪我上山进香,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殷母露出深思?熟虑的脸色:“你?该多去朝廷走一?走,免得人说你?整天不务正业。”
陪母亲山上礼佛是老早前就决定的。
殷莫愁板起脸:“我已经说好要陪您老人家去山上小住。朝廷的事?,我自有主意。母亲,我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就得做到,不喜欢反反复复的。”
“知道知道,你?殷大帅可不是什么软性子。也不喜欢被人左右,即使娘也不行?。”
知女莫若母,真是一针见?血。有?个位高权重的女儿,时刻都把“说一不二”写在脸上,慈母不好当啊。
所以殷母的口气竟有?点自暴自弃。
而殷莫愁亦觉得刚才?话?说得重了,但一?下子不知如何圆回来。
场面一度尴尬。
静了片刻,殷母忽然露出慈祥的微笑。
“儿啊,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殷莫愁:……嗯?
“我让你借着接待各国使节的机会好好物色一下我的未来女婿,你?有?物色到满意的吗?”
“……”
殷母看女儿脸色已知:“你?是不是压根没办?”
“那都是番邦人啊!”殷莫愁大叫。
我的亲娘,叫我怎么下得去口。
“番邦人怎么了,我上次宫宴看那几个西洋小王子就长得不错,高高大大的,逢人就笑,眼睛还是蓝色的,多漂亮。听说那边民风奔放,没什么男尊女卑的思?想,而且不少还想留在大宁。你?可以招赘来,生个可爱的小卷毛儿!”
殷莫愁:“母亲怎么开这种玩笑!”
“什么玩笑!我开始就是认真的。那些小国若知是大宁的兵马大元帅招婿,还不求着来!只你一?句话的事?。你?刚才?还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明明你答应过我的!”殷母佯怒。
殷莫愁深深体验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挺疼!
殷母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有?时间就窝在神机室捣鼓那些玩意儿,你?说你一?个大元帅,怎么老沉迷于手工活儿。”
一?物降一?物,殷母是殷莫愁的克星,位高权重又如何,亲妈照样搞得她心火烧。
终于忍不住了。
殷莫愁抱怨:“女人不都爱些手工活么。”
“那叫女红!不是那你些打打杀杀的东西!”
殷母深深觉得对着这样钢铁般的女儿,当慈母是不合适的,还是当严母好。
所以她也来了脾气。
好了,要犟上了。
殷莫愁这边也火气不小。
她难得怒形于色:“母亲是不是太贪心了,既想让我有?男儿气概,独当一?面,维持门楣,又要我有?女儿姿态,温柔贤惠,顺从长辈。天底下若有这样的人,岂不是要精神分裂!”
眼看着这对母女从抬杠变成?大战,伺候的仆人两股站站,按以往经验,就是个摔玛瑙瓷器的结局,于是暗暗在预判这会儿母女俩先摔哪个碟子哪个碗,她们好去接着。
“是是是,娘太贪心了。你?从小就最有?主意。”
殷莫愁要是犯了倔,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都说子女吃定父母,殷母拿下严母面具,软言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在山上住,这么一?大班下人陪着,再说了,我还约了几个世家夫人一起呢。”她顿了顿,“你?不去是为你?好,省得她们要给你?说媒,在山上,躲都没地方躲,又都是一品二品的诰命夫人,人家要是张嘴,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原本只说要礼佛,怎么还附加相亲。殷母这番解释也确实为女儿好,可殷莫愁听得头越来越大。
“那大不了我就跟她们说,本帅终身不娶。”
“不要胡闹。你?看你?,多大个人了。”殷母嗔怪,“外面怎么传由不得咱们,但你?要是真明着放话说不娶妻,就等于承认外面的传言,你?让殷家的脸面摆哪里?”
不就是龙阳癖么,脸面脸面,整天拿殷家列祖列宗来压人,简直受不了。
年纪大不好找对象什么的,换在其他家庭,女儿肯定就有乖乖挨训的份,但殷莫愁又不是一般女人,为这事?,母女俩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就比如殷母说“殷家脸面”,殷莫愁则质问“她的功勋还不够给殷家脸面吗”,要是殷母再说“女大当嫁”,殷莫愁就更炸毛,说出“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之类的话?。
母女俩僵持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好,殷莫愁的脾气也过去了,放缓语调说:“联姻这事?自有殷氏族里弟兄去做,我若不情愿,皇帝都勉强不了。我想过了,春梅和孟海英两情相悦,过两年就把春梅许给他,接着我就娶冬雪,算是对外面有个交代。冬雪这孩子不错,虽没春梅那么细心,也是知冷知热的体贴人,乖巧伶俐,尤其酷爱研究兵器,跟我算情投意合……”
“什么情投意合,又胡闹。”殷母一?万个不允许,“冬雪只是下人,怎能嫁入殷家。”
殷莫愁耐心解释:“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世家女孩,一?定暴露我真实身份。之前我说要找林御史,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您也说我败坏门风。找男人不行?,找女人又不行?,宣布独身更不行?。那母亲说要怎么样吧……”
这话?把老人家噎住了。
仔细一?想,女儿说得也确实在理。
找个番邦人也确是玩笑话?,那些高卢王子宣称一?夫一妻,其实滥情得很,个个外面养情妇。还有?最吓人的色目王子,漂亮归漂亮,但听说极其野蛮,外人面前笑嘻嘻,回去不爽就把人肢.解。
诚心向佛的殷母光想想就恶心。
再说找个世家女子,以殷家地位怎么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但门当户对的女子怎肯跟一?个女人虚鸾假凤呢。
那个林御史么,开始确实是瞧不上他,后来暗中让下人观察过几次,据说白白净净、写的一?手铿锵铁骨的好字,殷母越看越不错。但又听说读书人有骨气,正打算怎么劝他入赘呢,谁知人家送了份弹劾奏折。
哎,天底下上哪儿去找一个能配得上殷家地位、又不让女儿委屈的人呢?
真令人犯愁啊。
以前女儿做什么她都不满意,各种冷嘲热讽挑刺责骂,以至于现在说两句真心话?被误会在找茬,也难怪一直没得到过母爱而没安全感的女儿炸毛。
她老人家心生愧疚的表现就是神情凝固,这时,冬雪正探头进来,殷母迁怒地看了她一眼,冬雪莫名其妙地打寒噤,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危险靠近时的不祥预感。
殷母想起殷莫愁说要娶冬雪,就没好脸色:“没看见?主子在用膳,进来做什么?”
无妄之灾的冬雪吓得膝盖发软:“是,是是是有客人,那,那个李非。孟海英请他在府外等?着,我来通传。要不,我说主子还在用膳,请他先回去?”
作为“反非党”第二号头目,冬雪眼巴巴看殷莫愁,就盼着她嘴里吐出一个“好”字。
大皇子一?家三口曾由殷怀接到京城,也是殷怀送出京的,殷母认得李非,殷莫愁也跟她说过和李非重逢的事?。
没想到他亲自登门,殷母心里一?动,转头就对女儿说:“是你说的那位小王爷吧,人家头一次来,不能赶走。快,快请燕王进来。”
*
殷府外。
李非孤身一?人提着礼盒,很有?耐心地来回踱着步。大朝会之前殷莫愁曾出来与李非到霖铃阁吃过饭,表示了对即将到来的与各国使团将天天见?面的不耐。果然大朝会期间殷莫愁繁忙,他们一次也没见过。
殷府的外观设计像极主人的风格,低调、务实。四面有角楼,楼上有?轮班的哨兵和弓箭手,即可瞭望也可射击。十字形屋脊,重檐三层,多角交错,大木构架和斗拱都毫无装饰,犹如一?座矗立在边境以防御为主的大型碉堡。
不过这么肃杀的气氛也挡不住各地官员来拜访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脚步。这些人平时少有?机会进京,是借大朝会才?能来观礼,但凡脑子机灵点、懂钻研的,都趁这段时间拜访京城各权贵。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已经有?六七拨的官员来过,都有京城官员带路,听他们谈话?,之间是些门生旧故、同乡之类的关系,个个拜访的官员提着礼品,想必带路人也跟着沾光,一?派相聊甚欢。也有?几个外国使节派人送礼,不过更多是礼节性的,礼物放下就走,并无与守门的孟海英过多交谈。
李非终于理解了殷莫愁为什么不爱应酬。
世间“理解”二字,跟懵懂的稚童认清世界的过程是一样的,一?半靠言传身教,一?半靠身临其境。
孟海英对这种场面早应付惯了,都让他们等,但又不会让人等?太长,引荐人的职位越高,等?的时间越短。官威摆足,面子也给到。老管家就掐着时间出来,收了礼品,寒暄几句。老管家平时看着少言寡语,面对这些人,张嘴就是一口真诚又体贴的场面话,把那些没来过京城的乡巴佬说得眼泪汪汪,恨不能当场给殷大帅磕头。
至于京城的官员就淡定得多。官场上都知道大元帅不爱交际,人到礼到就是表达个意思,而且他们中大多数是左仆射刘孚的人,刘孚和殷莫愁是死对头,谁还想真被殷帅接见。传闻殷帅冷酷暴戾喜怒无常,喜静不喜闹,真见?了,光杵着都会被大帅嫌碍眼。
这拜访的走了一?拨又一拨,老管家礼单收了一?张又一?张,连刘孚的人都走光了,却还没轮到李非。
他上前笑眯眯地问:“孟将?军,我天刚亮就到,这都等了一?个时辰,排队也该排到我了吧。”
孟海英斜觑他,冷哼:“哟呵,这不是燕王爷嘛。”
李非一?喜:“莫愁和你?提过我?”
本以为孟海英认出他就能放行,哪知关西虎见面兜头就一?句讽刺,刺得李非心底拔凉。
“不好意思啊,想来求见?大帅的王公侯爵海了去,有?求官的、求办差的,不知燕王今日来所求何事??”
李非:……
的确,身份再高的闲散王爷也不如手握实权的大元帅。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食盒,霖铃阁的食盒精致且密实,使外带食物香气不会泄露。
忽然间,他觉得索然无味……
怎么会想接近殷莫愁呢……
怎么会悄悄希望先帝的指婚还算数呢……
傻子,十年前的他是脑子进水了!
高大的殷府前,第一次,李非莫名生出自卑心。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莫愁:吃吃吃,喝喝喝,睡睡睡……我想当猪我怕谁!
殷母:睡什么睡,休息什么休息,起来嗨,起来相亲啊!不要偷懒,冲冲冲!!!
等等,这个争执的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像极了放假在家的你和母上大人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