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胖能这么胖,那纯粹是给他亲爹坑的。
当年虽然在军中,崔纯外号“崔胖”,但他并不是很胖,只是跟那些一身腱子肉的将士们相比显得肉多。
真正进入胖的行列式在弃武从文以后。
在当初自己“文官治国”的豪言壮语下,崔纯放弃了对自己体型的约束——常年锻炼的人一旦放松下来,肠胃对食物的吸收能力却还保留在以前高强度锻炼的状态,以至于正常饮食都令他开始发胖。加之大理寺伏案工作确实辛苦,崔母看儿子不用在军中操练,更加变本加厉做各种好吃的。
大理寺卿的体型就这么朝着球的方向匀称发展。
因外貌问题,一度相亲困难。
好在崔寺卿肚子里的墨水比身上的肥膘还丰厚,不光记忆力强、会办案,又是个博览群书、十分有趣的人儿,在一次宴会上被都察院刘大人家的千金相中,几番鸿雁传情,情投意合。
但刘大人当时已将女儿许给另外一个世家。崔纯得知后,叽叽哇哇地哭了好些天,肥膘掉了足足八斤,殷莫愁看不过去,亲自出面说媒,成就这段姻缘。
崔纯到现在都不知道殷大帅是怎么说媒的。那时她也才二十出头,刚刚镇压了齐王叛乱,带着刚刚血战回来、凶神恶煞的武将们,大马金刀往刘大人家一坐……
三分说媒、七分抢亲。
崔小胖出生的时候只有五斤多,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婴儿重量——但崔纯天真的以为儿子随爸,以后肯定也是个胖子,所以对孩子的食量毫无节制,从早到晚一天能给喂七八顿。
渐渐把胃撑大,从此小小年纪在“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本来殷莫愁想邀请崔纯出去吃,但崔寺卿以大理寺为家,早让公衙的厨子准备午膳,而且还做了他最爱的红烧猪尾。殷莫愁也就不好硬拉他走,唯有“委曲求全”,陪义兄吃下这顿油腻腻的送别饭。
于是,一个中午就这么在崔小胖叽叽喳喳中度过,其间崔小胖多次伸出油腻腻的小手要扑殷莫愁,都被其完美避开。
崔纯吧唧啃掉一条猪尾巴,解释:“他是要递吃的给你……诶儿子,人家殷帅不吃这些……”
崔小胖听不懂,在他单纯的世界里,和人分享他最爱的食物就是在表达喜欢,所以依旧固执地举着红烧猪尾要往殷莫愁手里塞:“大帅吃,大帅吃……”
这大概是殷莫愁收获的最小崇拜者,她三番五次拒绝,崔小胖都有点急了。崔纯这边津津有味,头也不抬地说:“孩子如果从小总被忽视感受,会留下心理阴影哦。长大后会变得冷漠孤僻,不再吐露真心,不和人交际,感受不到别人的关心,而他自己也不懂怎么关心别人。最终,将变成一个无情的、冷漠的人,一个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
殷莫愁筷子一抖,扒的饭粒十颗掉下七颗来。
啥意思,以为我听不出你指桑骂槐还是怎么地?
“吃饭就吃饭,干嘛含沙射影。是,我无情,我无趣,我对生活失去希望,我活得行尸走肉,就你崔寺卿心里最富有,对生活充满热爱,行了吧。”
“别介,咋吃个猪尾还自暴自弃了呢,不好不好。”
“哼。”殷莫愁从崔小胖油腻腻的小手中轻轻夹住了那条猪尾,末端还颤了颤。
终于,崔小胖露出欣喜的笑容。
殷莫愁少年从军,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没有挑食的毛病,对油腻的东西不爱吃,但也不讨厌,为不辜负崔小胖的期待眼神,索性把猪尾巴啃了个干净。
不必看,崔纯这时偷着乐,乐她此刻不是人前那副兵马大元帅冷酷模样——而被一小屁孩给妥妥治住。
*
殷莫愁回到府里时,老管家递过来一叠厚厚的礼单。
“主子,”老管家说,“过两日就是老夫人寿辰,这是给老夫人生日寿辰的礼单,送礼的人和礼物都写在上头了,这几天您不在府里,陆陆续续有人来拜见。礼物我清点了。排前面是咱们殷氏各支晚辈的,中间是各大氏族的,最后是朝中各官员的……他们都知道老夫人已经许多年不见客,知道您也忙,所以除了几位本族的晚辈坐下喝了杯茶,大部分礼物送到就走。”
殷莫愁点头:“知道了,礼单搁书房吧,我回头细看。”
老管家:“明白。那这些礼物我也照老规矩先存库房。佛堂那边肯定不收这些。”
殷莫愁首肯。
说起来,殷母是先帝封的一品夫人,但已经深居简出多年,礼单上这些人,可能除了本族亲戚以外,大部分人根本见都没有见过她。名义上是给老夫人贺寿,实际当然是给兵马大元帅示好。
“主子。”老管家从书房出来,又回头,支支吾吾。
“还有什么事。”
“我刚才瞧见春梅冬雪俩姐妹合力抱着个什么东西去了佛堂,大红布盖住,看着还挺重,她俩抬着吃力,我想叫下人搭把手,她们却不肯,神神秘秘的……”
殷莫愁一咯噔,心知两个侍女是去送礼了,却担心礼物被拒而挂落殷莫愁面子,所以不肯让府里下人知道,因抬手一挥:“知道了,你不用管她们。”说罢自顾翻阅桌上的公文。
老管家知机退下。
没多久,春梅冬雪回来,冬雪抢先开了口:“主子,我俩看您还没回来,这外头的人送来的礼物都堆成山了,咱们也不能落后,我心急,就拉着姐姐把佛像抬过去。嘿,主子您猜怎么样,老夫人真的收下佛像啦!”
殷莫愁:“那母亲她……算了,礼物送到就好。”
想问母亲什么态度,但想起她老人家严厉而冷漠的目光,训话时的嘴角微微下撇,仿佛一尊执法金刚。长达二十年的母女隔阂已成鸿沟,是经历多少次生死的她依旧无法挑战的天堑。
这是弟弟过世后,殷母第一次收下殷莫愁送的生日礼物。已经是破天荒,殷莫愁应该满足。
“老夫人没肯见我们。唉。”春梅沉重地说。
殷莫愁心里轻轻一坠,长年累月习惯了被母亲冷落的感觉只是重复了一下,像白茫茫的大地又飘落一片雪花,看着不痛不痒,但其实又好像并非如此。
下雪,终归是冷的。
“……母亲不肯原谅我,这次看在佛像的面上肯收下已经很不错,这么多年都这样,很正常啊,你们已经尽力,不必自责。”殷莫愁语气平淡地拿起公文继续阅读,以掩饰内心的怅然若失。
“但是!老夫人让人传话了,让您明天早上陪她用早膳!”冬雪兴奋地喊道。
……?!
殷莫愁拿着公文的手一震,抬眼看,老实稳重的春梅竟憋着恶作剧成功的表情,喜道:“是真的!恭喜主子!奴婢相信老夫人的心里已经不再怨恨您了!”她们的喜悦满溢而出,连说着“太好了”“真替主子高兴”。
只是短短一瞬,似乎错觉般,烛光微微闪动,殷莫愁的眼里也有湿漉的光芒在闪动。
莫愁,母亲原谅姐姐了。
你在天上是不是也原谅姐姐了?
她长叹一口气,压在心里深处的大石悄然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