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当第一缕阳光从海平面上升起来时,步沧浪脸上的青绿之气如潮水一般退散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的食指动了一动,紧接着,是中指,无名指……
再然后,他的眼睛倏地睁了开来。
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皮,令他恍惚的意志刹时清晰起来。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启唇喊道:“紫绡?!”话音甫出,他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但是,这小小的低呼仍是惊动了他人,随着一声木门开合的“咿呀”声,从门外走进一个偻背佝腰,满脸皱纹的老婆婆。
步沧浪认得她,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话,那么,就一定是这一个人。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种情况之下见到她,他却不由得不万分惊讶!
“孙婆婆?”步沧浪怀疑自己仍处于昏迷之中。
孙婆婆颠着一双小脚,凑到床前望了一眼步沧浪,看见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便摇了摇头,自顾自地低喃道:“出去了一年多,怕是连家都忘了呵!”
“家?”步沧浪这才醒觉,他现在真的是回到家里了。
他转动着眼珠,缓缓向四周看去,那熟悉的一桌一椅,一景一物,莫不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这里真的是他的家!他真的是睡在自己的床上!
可是,为什么他有如此不真实的感觉?
无名小岛上的一切仍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觉得他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断裂开来,再也串联不起。
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孙婆婆,急切地问道:“婆婆,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孙婆婆是他的奶娘,对他的疼爱远远超过了严苛的师傅。从小到大,只要是他的请求,没有不答应的,可是,今天,她却只是闷闷地摇了摇头,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踢踢踏踏地向外走去。
“孙婆婆?”他情急叫唤。
孙婆婆转过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怀关切地看他一眼,道:“少主人还是歇会儿吧,老奴去厨房给您弄点清淡的小米粥来。”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逃一般拉开门走了出去。
步沧浪怔怔地望着那两扇严丝合缝的木门,心中疑云迭起。
孙婆婆是师傅抢来专门喂养他的奶妈子,这一来,就是二十几年。她不会武功,又一向胆小怕事,对师傅更是畏惧到骨子里去了。
如果师傅曾经命令过她,让她不许对自己说出某件事来,她是绝对不敢说的。
看来,师傅一定是想瞒他什么。
那么,师傅会瞒他什么呢?除非,他老人家已经知道了紫绡的身份,要置她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忽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想到师傅手段的毒辣,想到师傅每每提起纵海帮时的切齿痛恨,他一刻也耽不下去了。
紫绡啊紫绡,你怎么这么傻呢?明明知道天鹰社是龙潭虎穴,却还是要往里闯。如果,她因为送他回来而受到什么伤害的话,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他的心里象有一盆熊熊大火在燃烧,身子却又似被封在坚冰里一样动弹不得。
两种折磨煎熬着他的身心,令他苦不堪言。
过了好半晌功夫,孙婆婆才折转回来,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青瓷小碗。她将瓷碗端到他的嘴边,柔声劝道:“少主人,先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七天七夜没有吃东西了。”
“我吃不下,婆婆,求你告诉我,紫绡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不在天鹰岛上?”步沧浪一脸固执。
孙婆婆为难地垂下头,不言不语。
步沧浪心灰意冷,知道逼她也没有用,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带我去见师傅。”
这一次,孙婆婆回答得倒挺爽快:“主人不在岛上。”
“师傅不在岛上?离开多久了?”
“三天。”
“那么我回来多久了?”
“四天。”
他回来了四天,而师傅是在他回来之后才离开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师傅会是为了紫绡而离岛的吗?这一连串的问题啃啮着他的心灵,令他惴惴难安。
但是,依他现在的处境,能为紫绡做些什么呢?即使他现在再如何心焦,也只得待养好了伤再说。
他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惶恐与冲动,接过孙婆婆手里的瓷碗,一气将清粥喝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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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调养了十几天,他自觉功力已恢复大半。这一日,他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暗地里溜出去,在岛上仔细地搜寻了一番,结果却一无所获。接下来的几天,他依样行事,几乎将岛上里里外外,大小角落都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难道,不是紫绡送他回来的?又或者,师傅并没有为难她?可是,他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呢?
在那荒岛之上,除了紫绡,根本就没有别人。而且,她一旦进入天鹰社的势力范围,师傅绝对不可能轻易饶她。
那么,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
他苦思而不得其解。
好在,此刻师傅远离,他大可以去纵海帮问个究竟。
想到这里,他一时热血沸腾,再也不做片刻耽误,径直向岛外飞奔而去。
天鹰社里,不论是出岛还是入岛,必须先经过三关。
第一关为“生死劫”。在岛的最外围,依伏羲六十四卦方位而建。
岛的左边有一松林,右边则是一梅林,中间却一毛不拔,乱石林立。
如果,擅闯者误入松林,那么,前面等着他的将会是迷魂陷阱。机关不撤,那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必在里面活活困死!
但如果,那人以为越是危险便越安全而选择中间的石林的话,他同样也是大错特错。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毒龙潭。百毒之气加沼泽地带,除非那人轻功卓绝外加百毒不侵,否则,也只能是有去无回。而世间能同时拥有这两样本领的人又有多少呢?
所以说,无论进入这两样地方的任何一处,都只有必死无疑。
但是,也不是说选择了梅林就一定是生路,因为穿过暗香扑鼻的梅林之后,便进入第二关“幻境谷”。
名为幻境,当然一切都是虚假的,可是,只要进入这里的人心中还有希望,或者还存有遗憾,那么,谷里就会现出你最想要的东西,令你流连忘返,直至身不由己,老死谷中。
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心无挂碍?
所以,就算有人能侥幸走对第一关,那么,这第二关他又如何能过?再退一步来说,即使他过得了第二关,却还有第三关等着他呢。
距离“幻境谷”大约走出半里之地,有一条长溪,逶迤拦住去路。
那里,花草纷繁,林木葱郁,一派清幽。
然而,溪上却无舟楫,这便是入天鹰社的第三关“野渡溪”,取“野渡无人舟自横”之意。
现在,摆在步沧浪面前的,便是这无人横舟的“野渡溪”。
在这溪上摆渡之人是一聋哑老人,他向来只看令牌不看人,任何人只要手持天鹰令牌,他就安全地将他送到对岸,否则,就算是飞鸟,也插翅难过。
除非,你能打败这聋哑老人,但,自步沧浪懂事时起,就没见有任何人将他打败过。这样深不可测的武功,却甘愿在天鹰岛上做一个摆渡人,即使是步沧浪,也免不了对他产生好奇。
但,直到现在,他也没能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他警觉地四面望了一望,不见那聋哑老人的踪迹,于是,心存侥幸地展开轻功,想飞渡长溪。然而,他身形刚动,凭空里蓦地弹出一粒石子,打向他的脚踝。
他左脚攀住右脚,陡地拔高数尺,然而,又一粒石子兜到他身前,阻住了他的去势。
此时,他要么再次拔高,要么回头,要么被石子打中,似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然而,步沧浪却猛地将身子下沉,他的脚急速地向第一粒石子上踩去,妄图借着下坠之势,缓去石子劲道,令自己能跃入水中,泅泳而去。
可是,天不从人愿,第三粒石子又激射而来,直取他的背心。
要闪开这一粒石子,他的如意算盘势必落空,但,若要他折返而去,回头再来,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他咬一咬呀,拼着受此重击,也要落入水中。
“扑”地一声,石子打在他的背上,他的人也同时串入水中。
然而,更大的危险却也正在等待着他。
他的人刚一落水,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什么东西兜了起来。
原来,水底下张开了巨大的鱼网,只要有人入水,机关启动,鱼网就从四面八方收拢起来,将来人擒在网中。
步沧浪虽是天鹰圣使,但,每一次经过长溪之时,都有师傅的令牌在手,哪里知道这里还有如许机关呢?
他苦笑一下,没想到自己没有落入外人之手,却在自己家里被人捆了起来。
那聋哑老人终于现出身形,先是向步沧浪鞠了一躬,然后恭恭敬敬地将他放了下来。然后垂手站立一边。
看样子,他还是认得自己的。步沧浪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挺一挺胸,大声喝道:“哑奴,渡我过去。”
那聋哑老人却只一味摇头,不断用手比划着令牌的样子。
步沧浪泄气地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无奈地用手拨弄着溪水。这哑奴,也不知道师傅是从哪里找来的,武功高得出奇不说,偏偏脑筋又拧,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够躲过他的眼睛呢?
他沉思半晌,忽灵机一动,拍了拍手,比划道:“你这里有酒没有?快快拿几坛子出来我们一起痛饮几杯。”
哑奴一听他要喝酒,裂着大嘴笑起来,忙去溪边的一间石屋里搬出几坛酒出来。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和人一起喝酒了,如今,有人肯跟他一起喝酒,叫他怎么能不高兴?
二人你一碗,我一碗,几乎是碗到酒干,一直喝到月上中天,都丝毫没有醉酒的样子。
步沧浪不由得不暗暗叫苦,他一向自夸酒量天下第一,谁知道居然到现在还摆不平区区一个哑奴。再喝下去,恐怕先醉倒的那一个人就是他了。
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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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沧浪的话虽然说得坚决,但颜紫绡如何敢信?在这余下来的六天时间里,要她眼睁睁地坐等他醒来,她又于心何甘?
她怔怔地望着他那张俊雅无俦的脸,心中思潮起伏。从最初的恨之入骨,到现在的难舍难弃,这中间,经历了多少误会和波折?她想起在李家村那段与世无争的岁月,他的悉心照料,他的用心良苦,到如今,她才能一一领会。
可是,上苍弄人,在她想对他有所回报的时候,他却偏偏就要离她而去。
她不许!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丢下她一个人,叫她如何再去面对没有了他的岁月?
况且,她心里还有许多许多“复仇”计划,要一一在他身上讨个公道回来呢。她怎么可以就这样便宜了他?
想到这里,她毅然站起身来,无论如何,她要为他做点什么,即使,这些对于他来说可能毫无用处,但,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呢?
无名小岛上别的东西没有,但,就是树多,要造一个小筏子是一点也不困难的。
说干就干,紫绡毫不迟疑,开始动手伐树。造船,对他们海盗帮的人来说,简直是一件易如反掌之事。
不眠不休做到第三天,一个简陋的木排就做好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天鹰社究竟在何方的问题。
她真后悔没有早点从步沧浪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
想到这里,她仔仔细细地在步沧浪身上搜寻起来,想找到一丝线索。
汗巾,药瓶,从她手上接来的金钱镖一样一样地被紫绡掏出来,丢弃在一边。《开天密录》,《风钩谱》,唐门的《毒技》等等等等令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武功秘籍更是被她弃如蔽履。
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觉得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帮中一众兄弟的生命是比个人的意气相争要重要得多的呵!
如果牺牲她一人,能换得千千万万人的平安,又有何不可?
她和步沧浪之间,并不是天生的敌人,可又是为了什么,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退一步,海阔天空!
原来,她的执着,她的任性都只是偏激的表现!
只是,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迟了!
她心中黯然,手里却并没有停歇。
忽然,她的手碰触到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被他贴身收藏着。
她心念一动,那些放之江湖,足以引起巨大骚乱的秘籍他都只是随随便便地放在外衣衣兜内,这个东西却为什么值得他如此慎重收藏?
她探手入怀,纤细地手指偶尔碰触到他冰凉的肌肤,心里便如揣了头小鹿一样跳个不停。
好不容易,那个东西被她小心地拿了出来。
原来,是一面金牌!
金牌的正面刻着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雕工细腻,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搏击长空的样子。
而金牌的反面却是一片汪洋,望不到边。
颜紫绡对着金牌左看一看,又看一看,越看便越觉得背面的那片海域很有些眼熟。
虽然在一般人眼里,每一片海的样子都大同小异,但,在从小就生长在海上的紫绡眼中,却是每一滴水都有它各自的形状。
她想,她一定见过这一片海!
猛地,她拍了一下脑袋,双溪村!这里就是离双溪村不远的海面!
难怪步沧浪要选择从这里出海了!
她忍不住心中一阵狂喜,紧紧地握住金牌,兴奋得对昏迷中的步沧浪说道:“你有救了,你师傅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然而,步沧浪只是依然紧蹙着双眉。显见,昏迷中,那份疼彻心扉的苦痛仍紧紧咬着他不放,叫他不得安宁。
不再多做片刻停留,紫绡将木排推入水中。
想那日海风是在往西吹,那么,今日再向东走就一定不会错了。
打定主意,她带着步沧浪飞身跃上木排,依着日出的指示判断方位,一路向东而行。
这一次,因为没有风助船威,木排一直到第二日傍晚才到达双溪村,寻到暗流入口,她迫不及待地驶了进去。
穿过大约一里多长的暗流,眼前便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中忽现出一座岛来,迎面挡住去路。
颜紫绡弃舟登岸。
在松,梅,石林之外,她的确颇费了一番踌躇。
凭直觉,石林比较象生路;凭判断,松林代表着长青;可是,凭女人的感情来说,就宁可选择梅林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零落成泥碾成尘,只有香如故。即使是死路一条,她也无怨无悔。
她本着视死如归的心走入梅林。
可是,不久之后,她便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已在无意之中走出生天,看来,布置机关之人的想法与女儿家的心思差不了多少。
这样一想,对于第二关“幻境谷”,她便不那么害怕了。
幻境谷里,蓝天白云,草木如春,不知名的花朵开满山坡。
颜紫绡踏入其中,心胸顿然开朗,仿佛又回到了往日意气风发的好时光。
她看见高挂着“纵海”二字旗的黑色方船踏浪而来,一度暮气沉沉的父亲雄姿英发,傲然屹立于尖翘的船头。
她兴奋地奔过去,叫道:“爹!您怎么来了?”
“姐姐,还有我呢!”蓦地里,一条纤细的人影横穿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眉梢眼底,喜气盈盈,不是紫绢还有谁?
紫绡激动地拉住她的手,跳着笑着:“紫绢,你好吗?过得好吗?”
“姐姐。我很好,我和爹爹,小麟一起住在这里,很开心,很开心,你不要走了吧,来呀,跟我们一起玩儿啊。”紫绢边说着,边挣脱她的手向后退去。
紫绡着急地追两步,叫道:“妹妹不要走啊,你们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姐姐,就在前面呢,你快跟我来啊。”紫绢边说边退,越来越快。
紫绡慌张地转过头来,去看父亲,却见那黑色的海盗船也在向紫绢消失的方向快速隐没。
她惊慌失措,连连喊道:“爹爹,妹妹,你们等等我!”
脚步刚抬,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瞧,心中凉了半截。原来,她刚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居然把步沧浪给忘记了。
此时,乍一见他,她心中羞愧不已。
没想到,自己这么自私,只是一味想着自己的家人,全不顾眼前生死未卜的步沧浪。
她狠狠地甩了甩头,对着父亲和妹妹消失的方向叫道:“爹爹,妹妹,你们一定要等我。”
她打算,将步沧浪送到他师傅那里去之后,再去找父亲和妹妹,可是,在她蓦然抬头之际,眼前的一切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是那一片山谷,却只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别说父亲和妹妹的身影,就连起初看见的那些花草也全都凭空不见。
她的脊背上陡地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如果不是一心一意想着要救步沧浪的性命,她早就跟在虚幻的紫绢身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擦一擦额上的冷汗,将步沧浪负在肩上,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幻境谷。
想当日造这幻境谷之人,本来是想以人自身复杂的内心情感来羁绊人的身心,但是,她却没有料到,竟然有象紫绡这样心思单纯,一意孤行的人。
她一旦认定要去做某件事情,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就这样,被她误打误撞地又闯过了一关。
当然,到了第三关,因为手中握有令牌,她也就轻而易举地过了河,进入天鹰社腹地!
这一路上,她也无心浏览风景,一边如瞎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闯,一边高声叫道:“天鹰老匹夫,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
即使,她并不是为了闹事而来,但,要她向那个野心勃勃的天鹰低头,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步沧浪是他的徒弟,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但,对于她自己,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从她想闯天鹰社的那一刻起,她早做了命丧天鹰岛上的准备。
所以,趁着临死之前,也要逞逞口舌之快。
她所到之处,无论人畜花草,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破坏!
天鹰社众弟子谨慎地从四面八方集结过来,将她包围在核心,但,见她身上背负了少主人,投鼠忌器之下,只得远远观望,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下,颜紫绡更加肆无忌惮,恨不得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留下“颜紫绡到此一游”的印记!
正自得意洋洋之际,她忽然感觉到一阵阴风向自己袭来,又快又准,无论她打算怎样闪避,她的人依然还是笼罩在这一阵阴风里。
她大骇,想举起步沧浪迎向阴风,迫使袭击之人撤招,但,终究不忍。这样缓得一缓,她的左脸上已经火辣辣地吃了一掌。
她恼怒异常,大声喝问道:“是什么人在背地里偷袭?”
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冷笑道:“我现在告诉了你,我要打你的右脸,你就能躲开了么?”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着黑色罩衣的女子直挺挺地出现在颜紫绡的面前。上不连天,下不接地,直如悬浮着空中的鬼魅。她的头上戴着一顶黑纱斗笠,遮住了她的容颜,但,紫绡仍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两股森寒的电光笔直地射向自己。她有一头长及脚踝的黑发,如一把刷子一般直直地拖在脑后,风过不动,尤其诡异可怖。
紫绡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竖起。她知道自己远非这人的敌手,当下牙齿一咬,故作镇定地撇撇嘴,道:“原来,‘天鹰’胆小不敢见人,就只会派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她只求快点找到步沧浪的师傅,知道他安全了之后,她才可以放手一搏。
却怎道,她话一出口,就惹来一阵愤怒的叫骂声:“放肆,敢在主人面前这么无礼?还不快快跪下磕头求饶?”
紫绡眼睛一挑,对黑衣女子微笑道:“原来你就是步沧浪的师傅啊?”
这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一个女子,看年纪也就四十多岁吧,居然有这样大的能耐,她对她的敌意中渐渐加上了一点点敬意,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婉转了起来。
‘天鹰’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猛喝一声:“注意了!”然后,也不见她身形如何晃动,整个人又已欺到颜紫绡面前。
紫绡凛然一惊,知道她还介意自己说的那一句偷袭之语,是以一定要再她打一次。她便也不躲不闪,只将步沧浪的人挡在自己右脸之前,反正,象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说了打右脸就绝对不会打左脸。而且,既然知道了她是步沧浪的师傅,说不得,只好利用一下你的徒弟啰。
可是,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天鹰’的手掌遇到她的徒弟竟然全然不避,照样结结实实地打了过去,内力贯穿掌心,余劲直逼颜紫绡。
只听得“卟”地一声闷响过后,紫绡“蹬蹬蹬”连退四步,仗着轻功卓绝,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顾不得自己脸上热辣的痛感,低头去瞧步沧浪的伤逝。原本脸色苍白的他此时居然变得一片灰青。毒气又上升了!
紫绡抬起头来,怒目而视,责问道:“怎么你连自己的徒弟也打?”
“没有人可以威胁我!你别以为手里握住了一张王牌就可以在这里横行无忌。在天鹰社里,没有用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天鹰”丝毫不以为意。
“我想不到你是这么冷血的人!难道,十几年的师徒之情在你眼里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颜紫绡的这一番话令天鹰社众弟子无不低下头去。
“天鹰”见她想煽惑军心,冷笑道:“天鹰社的叛徒,下场往往比敌人还要惨!”
“那么,步沧浪既不是叛徒,也不是你的敌人,更不是无用之人,你为什么不将他救回去?”要知道,以“天鹰”的武功,要从颜紫绡手里救一个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而她,却丝毫没有此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丢了本门至高无上的天鹰令,带了你这个野丫头上岛来撒野,这还不是背叛是什么?”
“这就叫背叛?令牌是我偷的,你看他昏迷不醒,如何阻拦?”
“他不能阻拦,那就是没用!”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颜紫绡越说越激动。
“天鹰”冷哼一声,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天鹰社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沧浪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紫绡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天鹰社门下之人永远没有朋友!”“天鹰”缓缓说道,语气之中,阴森之气更甚。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难道就因为你自己没有朋友就禁止别人交朋友吗?”
“放肆!”“天鹰”怒极,衣袖挥处,将紫绡狠狠地摔跌出去。
谁知,颜紫绡家传轻功绝学甚是神奇,她虽然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但,借力御力,居然并不曾摔着。
“天鹰”大吃一惊,手腕一翻,扣住颜紫绡脉门,喝问道:“颜千岭是你什么人?”
紫绡见她声音如此凄厉,倒是吓了一跳,虽然心中害怕,但却也不肯就此低头,遂昂然说道:“正是家父!”
“天鹰”乍听此话,心中一时喜不自胜,喜在苍天有眼,终于将仇人的女儿送上门来。但,紧接着,却又悲不自胜,悲的是自己半生飘零,孤苦无依。往事历历,陡然间纷至沓来,一幕幕在心头闪过。
她呼地仰天狂笑,身子乱颤:“哈哈——朋友——好一个朋友!啊——哈哈——嘿嘿——哼——哈哈!”
笑罢,突然手指一紧,逼向颜紫绡道:“我天鹰从来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情。你既然是沧浪的朋友,来求我为他医治,那么,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颜紫绡讷讷地看着她,总觉此话不妥,但回心一想,她要的无非是自己的命而已,用她的命去换步沧浪的命,她毫无怨言。
“天鹰”看着紫绡缓慢但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才松开手指,命弟子将步沧浪抬了过去。
她沉吟片刻,柔声道:“从小到大,沧浪都没有交过一个朋友,他既然这么信任你,想你一定有过人之处,我这个做长辈的,岂有不成全之理?况且,我们两帮也斗了这么久了,既然胜负难分何不就此罢休?我看,不如这样,我派一个得力之人跟你回去,向你父亲提亲,半个月后,等沧浪伤势痊愈了,再由他亲自将你迎娶过来,化解了你我两家的冤仇吧!”
颜紫绡不答,只是狐疑地瞅着她。
“天鹰”见她倔强,哼一声道:“你如果不答应,我就不救他,反正,他死了也没有人挂念他。”
紫绡缓缓叹一口气,明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那么简单,但,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她黯然点头,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