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这是什么?”秦胭问。

“药酒。”

他说着,把酒瓶放在桌上,拧开盖子,整个房间顿时弥漫开一股浓郁酒精与中药混合的苦辣气味,“这里老板的独家秘方,之前我家人用过,说是活血化瘀很好,不用揉,敷上去就见效。”

秦胭确实没想到:“你刚才出去就拿这个吗?”

“还去买了点敷药用的纱布。”裴邵均把药店的袋子也放下,目光朝下扫了一眼,仿佛能透过她裙摆的影子,掌握那片乌黑泛黄的青,“因为这酒是传家的方子,他宝贝得很,从来不让人带走,

要借只能在这里用。”

怎么说呢,秦胭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有些东西,看着朴素简单,实际上里面花费的材料和心血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只是想到要在这里用药,秦胭还是有些窘的,她往后稍稍退了一步,想说要么还是算了,一点皮外伤而已,却看裴邵均脱下外套,解开衬衣的袖扣,随意地往上折了两折,小臂线条紧实,青筋微隆,看起来颇具力量感。

“你刚才左脚也有点趔趄,明天记得去医院拍个片子。”

用纱布覆住瓶口,裴邵均动作很小心,大概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药酒瓶上,语气中更显出两分漫不经心的冷感,“骨头受伤是不可逆的。”

秦胭感觉他最后那句话有点对她行为不认同的意思,便解释说:“因为这段剧情是导演新加的,对我这个角色很重要,是她在校园时期的一个转折点,也是她最大的高光……”

伴随药酒被倒出,空气中药酒的苦辣气味愈发浓重,新鲜空气变得稀薄,秦胭只得换成小口呼吸:“而且这段戏的情绪我已经捋顺了,要演好就只剩下得克服自己不怕疼,所以得多摔。”

她一聊起角色,便仿佛入定老僧,裴邵均递东西的手在空中悬了几秒,见她还是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伸手。”

秦胭还想着角色的事儿,听见裴邵均的话,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嘴上还在继续:“她这个人吧,是有点拧巴的那种,明明很在乎同学,但是从来都不说,可这段剧情里,因为两个班对上了,所以为了班级荣誉,运动会的时候摔了一跤也还要爬起来拼命跑……”

直到浸透了药酒的纱布透着凉意,触碰到皮肤上的瞬间,秦胭被激起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她却还没回过神来,继续说:

“主要我也想着……如果我演好了,没准还会有其他类似的角色找上我,这样的话我至少有一个标签在身上,接戏就能容易点了。”

手腕被裴邵均握在掌心,湿润的纱布被他另外一手托起,按压在她手肘的伤处,很快,那股凉意被体温同化,渗透进皮肤,开始在酒精的作用下升温,发热。

头顶的灯管被妥善地安置在磨砂灯罩里,明亮又柔和的光线自上而下,像是来自井口的一束阳光,落在了男人的睫毛上。

他头微微侧倾,目光下垂,端详着她的手肘外侧,专注的神情却无端地让秦胭联想到一场寂静而宁谧的夜,一如来时路上泛着微波的江面,去掉了那些粼粼点点,只剩清浅又浓重的轮廓。

“那结果呢,”

裴邵均一向不太给人劝告和建议。

一方面是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无论说什么,都挺站着说话不腰疼,即便是好话说出口也未必好听。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介入他人因果,看得很透。

“你克服了吗?”

一片安静间,秦胭终于听到了裴邵均的声音,似是随口一句的附和,却又平静,低沉,一点儿化不开周围近乎凝固的静。

“应该吧,反正今天拍完了……这个我自己来吧!”

秦胭如梦初醒,赶紧抬手拍到自己手肘上,下一秒,裴邵均的手指干净利落地从她掌心抽出,只留下一块沾酒纱布,贴着皮肤,热意丛生。

她额头有点冒汗,下意识地别开头去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空调,想起刚才那个服务员带她进来的时候已经开过了,十六度。

“听说有人借了我的药酒,还不跟我打个招呼?”

没过一会儿,敲门声传来,秦胭看向门口,就看一个弥勒佛般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手持托盘,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

男人看样子已经五六十岁,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极为深刻,有点微胖,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颗寸草不生的光头。

他看见秦胭,眉眼间的笑意中顿时多了几分新奇,但并没有直接问秦胭的事,只是侧眸看向裴邵均,热情地责怪道:“你这小子,我不是说好来之前提前说一声,今天什么也没准备,这么漂亮的小客人,你这让我多丢人!”

弥勒佛的意思很显然是今天招待不周,但秦胭看着桌上那两碗清汤素面,本来还没觉得饿,顿时五感复苏。

汤清而不淡,浅浅一点油花,面是苏州那边的阳春细面,如一袭长发般柔顺地潜在汤体中,除此之外,一个荷包蛋,两片上海青,飘香四溢。

秦胭很难想象,这一碗面下肚,她该有多么活泼快乐,“不丢人不丢人,我就喜欢吃面,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那个……筷子呢?”

生怕人误以为她不爱吃,给端走了似的。

张叔乍一看秦胭那张精致清冷的脸,还以为这女孩应该不太好打交道,没想到一开口是这样的性格,顿时笑得满脸褶子尽显。

裴邵均从旁边给她把筷子筒拿来,自己也从里抽了一双出来,与张叔对了个眼神,“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谢谢招待!”

秦胭跟着坐下,一边吃一边想,梅澄要知道她晚上摄入了这么多精碳水,肯定要跳起来打她,但一边想一边又吃,嘴上根本停不下来,直到连汤带渣吃得干干净净,才总算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

“小姑娘吃饭看起来真香。”

张叔也没走,就坐在旁边像家里那种看着小孩狼吞虎咽吃饭的长辈,慈爱地看着秦胭飞快地光了盘,“还好吃吧,这面啊,邵均爷爷很喜欢,所以邵均也跟着从小吃到大,面够不够,厨房里还有——”

“够了够了,太好吃了!”秦胭在此之前压根无法想象,清汤素面能这么好吃,吃完之后整颗心都飞了,“我想问一下,您这边每天几点开门呀,我之后如果带我爸妈来勍洲玩儿,肯定带他们也过来尝尝!”

闻言,张定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哎呀,这个……”

看来这小姑娘还不知道,他的店,其实早就不营业了。

这个故事,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当时裴老爷子已经是他这里的常客,本来提出开高价让他去家里当厨师,但这家店是张定和亡妻一起打拼出来,感情非常深厚,实在割舍不下,便婉拒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勍洲很快将这片地划分为新城区,店铺面临拆迁。

张定当时挣扎了一番无果,心里已经做好了放弃店铺的准备,可裴老爷子听说后,经过多方斡旋,硬生生将这一小片地留了下来,定为特色民风区。

这件事彻底打动了张定,让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松了口,说愿意把店交给别人经营,自己去裴家服务,这次却换老爷子不同意,让他先把店继续开着,等自己以后走不动路了再说。

这几年张定早已听闻裴老爷子的病情,便着手准备闭店,从一开始的不接生客,到后来熟客也都回绝。

所以他的身份,明面上说是这家店的老板,但实际上,张定早已把自己当成了裴家的家仆,这家店也只等着裴家人的光临,早已不对外开放。

他正准备婉拒:“我这里其实……”

“你留个张叔的电话,”

却被裴邵均轻轻打断:“过来之前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除非由裴邵均亲自开绿灯。

粼城。

梁卿婧的婚事几乎在短短半小时里就在圈子里传了个遍,林淮南也顺势得知,这次梁卿婧的结婚对象是北城周家的长子。

周家在外低调,但是圈子里却是无人不知,好几代的家族企业,根基深稳人才辈出,尤其到了这一辈,长子是研发岗的一把手,出了名的一表人才,从功利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强强联合,未必会比和裴家联姻要差。

“要我说啊,还是卿卿姐厉害,小叔不给她面子,她就立刻嫁给别人,而且嫁得还很好很漂亮……啧,牛!”

显然,王高浪也是这么想的,在捎林淮南回去的路上不住地感慨:“之前我就听说周家那位大少爷一直有这个意思,就是卿卿姐不松口,这次也顺势想开了也好。”

“如果她要真想开了,当然是最好。”

可林淮南明明上次还听人说,那天他把秦胭扛走之后,梁卿婧跟裴邵均示弱,之后两个人和好如初了来着。

刚才那通电话被裴邵均打断,转头这边就传来了梁卿婧的婚讯,让林淮南心里总有一种止不住地烦躁,“算了,你送我去一趟梁家,我去看看卿卿姐。”

“得得得。”

王高浪没心没肺地还要去赶下一场,把林淮南送到林家就走了。

林淮南独自进了门,就看梁卿婧也是一个人过来开门,语气平淡:“我爸妈去北城和周家谈婚礼的事情了,家里就我在。”

“卿卿姐,你是真的要结婚吗?”哪怕听到梁卿婧亲口说出‘婚礼的事情’,林淮南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你和小叔,到底怎么了?”

“本来这场婚约就是长辈们的意思,又不是我们的意思,他现在有了女朋友,看起来也很幸福,我也只能尊重祝福,不是吗?”梁卿婧朝林淮南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去给他倒水:“反正婚姻的本质就是利益置换,嫁谁不都一样,只要能给家里带来好处就行了。”

这话说得虽然残酷,但很实际。

对于他们这种家庭的独子独女来说,恋爱和谁谈家里大概率不管,但结婚对象不一样,之前林淮南他爸破防到裴老爷子那里去,也是因为看他满心挂在秦胭身上,一副脑子不清醒,不准备接受家里安排的样子。

可这大实话被梁卿婧用这样冷漠的语气说出来,林淮南听着,颇有一种唇亡齿寒的危机感。

“你是真的想嫁吗?”他忍不住追问:“姐,你才二十七岁,就算先不结婚也……”

“淮南,梁家的发展已经到瓶颈了,我爸从三年前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劝,你让我怎么继续顶这个压力?”梁卿婧端着水杯直起身,把水递给林淮南。

林淮南没接:“所以结婚这事儿是你定的吗,还是小叔逼你的?”

“他当然不会明着逼了。”梁卿婧见他不喝,就随手把杯子放在了旁边,厚底玻璃杯碰到岩板台面,硬碰硬,发出一声冷响,“人要脸树要皮,就算我不要脸,梁家也要。”

更何况她梁卿婧什么时候不要脸过,她无论何时,都是梁家最得体最完美的大小姐。

寿宴那天晚上她在裴邵均离场的时候直接追出去,已经是她最失控的时刻了。

因为在听说秦胭就是那天林淮南找去做局的那个女孩时,她终于意识到裴邵均的意图。

所以当追上去的那一刻,她的情绪已经有些难以自持:“裴邵均,你就非要这样报复我吗,就因为我试探了你一下,你就非要让我当着所有人面前丢人,连一点尊重都不给我吗!”

所有情绪在那一刻爆发开来,梁卿婧几乎快要顾不上被其他人听到,好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拉扯着她的音量,让她勉强将对裴邵均的控诉压低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程度。

“尊重?”

而面对她怒火中烧地质问,裴邵均的神色仍旧疏离,语气冷静到如深冬的一汪寒潭,深不见底,暗流涌动。

“你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我们的事情里,把人当做试探我的工具,现在来谈尊重,是不是晚了一点?”

“你……”

梁卿婧被裴邵均一句话噎住,她无言以对,但那股情绪仍在颅内来回冲顶,变成了一股咽不下去的气。

“裴邵均,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做的,我等了你十年,十年啊——”她似是想要忍住眼泪,奈何徒劳,只能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十年以来我无怨无悔,可是……我就连从你那要点面子都要不到吗?”

梁卿婧自小要强,从不爱哭。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眼泪对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当下也确实有一定用自己的眼泪来赌的成分。

“你知不知道,你一直拖着不肯跟我结婚,你让我怎么办,让梁家怎么办!”

只是这一句带着哭腔的质问抛出去,迎来的是裴邵均的沉默。

半晌,梁卿婧泪眼模糊地听他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

“所以因为面子结婚吗?”

“那我能怎么办!”

梁卿婧眼眶噙着泪,想再逼他一下:“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不结婚,我都要成圈子里的笑柄了,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背后怎么议论我——”

“那你就结婚。”

裴邵均却迅速转了话锋,让梁卿婧心头一跳,抬头,便看他已经走到她面前。

那看似是迟疑的信号,却让梁卿婧在一瞬之间不敢往深处去想。

她接过裴邵均递过来的手帕,听他语气因两人距离的拉近,而显出些许深沉的柔和。

“不管你嫁给谁,我都会给足你面子。”

但实际是一把温柔的软刀子。

不留余地,干脆利落。

之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部分。

她,梁家大小姐梁卿婧,拿得起放得下,斩断前缘,拥抱新生。

她没有任何错,有的只是果断,坚强,干脆利落。

她依旧纯白,依旧完美,依旧高高在上。

他确实给足了她面子。

也只有面子。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应该会发现我多出来一章了

是这样的我昨天修文,然后重新分了一下章节,就多修出一章来了

然后为了大家不会被【已更新】的标志骗进来,我还把修多出来的内容重新设置到今天9点一起更

所以最新章节只有这一章!如果造成误会俺真的很抱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