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确实,他们从董成那出来,已经十几分钟了,但还没有确定目的地,就一直在路上盲目地行驶。

裴邵均的时间当然比她要宝贵得多,因此询问一下之后要往哪里走,节约一点时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她先做了让人为难的事情。

秦胭心里很清楚,但在那一个瞬间,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了一下,整块儿后背的皮肤收缩,目光迅速弹跳开。

“我记得应该是直走……”

秦胭觉得自己是真没什么出息的人。

真的。

从刚才看到裴邵均开始,就难堪到脸红脖子粗,到现在跟裴邵均对视一下,又紧张得好像蜷缩的海胆。

明明人裴邵均也没说什么。

“秦胭?”

而电话那头的林淮南很显然也听到了这一声,他感觉熟悉,又不敢确认,只能开口问:“你和谁在一起?”

“和剧组的同事,”而秦胭则是几乎想也不想就撒了谎,“在回酒店的路上。”

不是怕林淮南误会她,而是怕林淮南误会裴邵均。

尤其裴邵均是有未婚妻的人,而林淮南家里和裴邵均这边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到时候如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只希望别再给裴邵均添什么麻烦了。

但这话出来,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剧组的同事,连回酒店的路都不认识?”

尤其在林淮南这个问题抛过来之后,车外的所有杂声都一下被甩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面前车载空调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

怎么更像偷情了。

“不是,是……”

秦胭被噎住,说不出话。

她从小就这样,说谎之后都不用被拆穿,只要被质疑一句,就从脸红到脖子根,只剩难堪和窘迫。

她手拿着电话,目光无意识地看着裴邵均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车窗外的城市因迅速后退而显得光怪陆离,明暗的光线交替下,再看男人小臂至手背隆起的青筋,手指微微凸起的关节,显得虚幻又真实。

“我来说吧。”

下一秒,裴邵均便朝她伸出手:“手机给我一下。”

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秦胭把手机递过去,就看裴邵均很自然地向电话那头的人打了个招呼:“淮南,是我。”

秦胭听不到林淮南说了什么,只能感觉到裴邵均的从容不迫。

“是,正好碰到。”

“她怕引起误会,给我添麻烦。”

“我有事过来,嗯,待会就回港城。”

到她这儿连开口都艰难的话,到裴邵均那全都顺理成章地迎刃而解。

很快,裴邵均结束了通话,将手机还给她,语调一如既往地沉和:“说谎的时候冷静点,记得真假参半,会显得更可信。”

秦胭把手机装回包里,讷讷地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您是在教我说谎吗?”

裴邵均没有依照她说的话一路直行到底,而是在下一个路口转向,车速逐渐慢下,才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学会了吗?”

这问题就这么给裴邵均抛了回来。秦胭感觉自己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大对劲,赶紧转移话题:“所以您刚说您是正好有事过来,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句是真的。”

裴邵均的车缓缓地停在了陌生城市街角的停车位上,“我有事找你。”

“您尽管说,”秦胭憋了一晚上的亏欠感终于找到出口,顿时近乎殷勤地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过阵子,粼城有一场婚宴。”

“说起来,裴邵均三十岁前必须结婚那事,到底是真的假的?”

王高浪家里从一年前就开始筹备的餐厅终于开始试运营,目前还没有对外,只请了一些媒体过来先行体验。

这里从选址到装修都是王高浪自己负责,算是他毕业后第一次挑大梁,现在眼看有了成果,立刻就约上这帮子发小哥们儿过来聚聚,得瑟得瑟。

就这样,一张圆桌,几个二代,彼此之间都是发小,百无禁忌。

“真的,南子他爸和问过裴老爷子的,说在他十八岁那年成立了信托,想要拿到完整的股权就必须结婚。”

“所以现在裴邵均手头上的股份有多少?”

“……不记得了,反正还不够让他为所欲为。”

裴氏虽然以姓氏冠名,家族企业的感觉很重,但裴老爷子是出了名的重情义,当年陪着裴家一起成长的老朋友,都是现在公司的大股东,彼此之间的战友情如山似海,团结得要命。

这帮老头这把年纪仍旧野心勃勃,拧成一股绳,什么市场都想去插一脚,裴邵均坐上来之后砍了很多业绩不好的项目,还修订了新章程约束股东权力,等于是直接和这些股东会这边儿宣布了对立,偏偏人还就有办法让自己的章程通过股东大会投票,把那帮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这裴老爷子是不是就故意给他设卡啊,想看他怎么应对股东会的掣肘。”

“所以要说狠,还是裴老爷子狠啊,明面上看着斯文又随和的,实际上下手的时候从没软过,即便是亲孙子也一样。”

“要不然能养出裴邵均那样的人吗,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他……”

如果说之前在裴老爷子手里的裴氏,还只是让他们粼城这帮老朋友望尘莫及,那么到了裴邵均手里的裴氏,才是真的让人望而生畏。

巨大的体量,钢铁的手腕,裴邵均在商场上哪有所谓的绅士风度,甚至去年因为技术垄断被反垄断机构调查,但很快调查就无疾而终,留裴氏继续呼风唤雨,所向披靡。

“哎哎哎,先不谈这个了。”

王高浪正笑得花枝乱颤,就看李广眼睛发亮,抬起头来:“我昨天刚撩上的小主播说今天带几个朋友一起出来玩,怎么样,这下饭后活动也有了。”

“哦?”

“照片看看。”

桌上几人顿时都来了兴趣,王高浪凑过去看了眼,余光却见林淮南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老神在在地摆弄着手机。

“我发现你小子最近是真能装深沉。”王高浪见他那德行,对妹妹都没兴趣了,直接上去就是一个嘲笑:“怎么,不是刚出去跟玫瑰妹妹打过电话,怎么还一副萎了的样子啊?”

“阿浪,爸爸希望你明白,人长了嘴不是为了放屁的。”

林淮南从刚才挂了电话回来,就没什么心思动筷子吃饭喝茶,语气听起来凉薄又不耐: “打个电话就好了,我是狗啊,看见个骨头都不用啃就先开始摇尾巴了。”

虽然刚才裴邵均那几句话说得找不出什么问题,毕竟勍洲离港城确实很近,裴家在勍洲也有不少产业,他有事过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林淮南总觉得有点不对味。

他这边才刚问了一句,裴邵均就把电话要过去了。

他怎么知道电话是他打去的,裴邵均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替别人说话了。

“哟,有没有可能……算了。”王高浪最后关头还是决定给好兄弟留出一线,不去戳他的肺管子,又笑嘻嘻地把话题转回去,“不过要真按照你们说的,小叔必须结婚才能继承,咱们是不是可以尽快准备贺礼了?”

李广秒懂,“我记得他生日就在冬天吧,那算算今年冬天领证,卿卿姐就是再不急,明年年中之前也要办婚礼了。”

“卿卿姐之前是不急,现在可不好说咯。”

“上次他带玫瑰妹妹去李老太爷那,那多风光啊,跟真认定了似的。”

“想多了吧,朋友们。”一群牲口嘴里没句人话,王高浪幸灾乐祸地看了眼林淮南:“还不是南子试探那个局被识破了,这么多年交情,小叔小叔地叫着,又不能真生气,只能点他一下了呗。”

王高浪说着,放桌上的手机就震了起来,他直接接起,剩下几个人嘴上压根不带停:“那玫瑰妹妹岂不是挺惨的,那边是肯定攀不上,南子这边也不好带她进圈了,要不然林叔不得把南子腿打断啊。”

这群狗日的是真几把烦。

林淮南不想在这待了,刚站起身准备撤退,就看王高浪举着电话,表情慢慢凝固。

“啊,真的吗!?”

他嗯嗯啊啊几声便飞快地挂了电话,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刚我爸跟我说,卿卿姐那边已经定了十月初的婚礼。”

这话一出,房间里原本还在笑的几个人都顿住了。

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么快?”,就听王高浪接着说:

“新郎……不是小叔。”

“……等等,您的意思是,”

那头,秦胭还坐在副驾驶上,讷讷地看着裴邵均下车,绕到她这一侧打开车门,才总算消化掉裴邵均刚那一句过于简短的话。

“这次就是您的未婚妻……的婚宴?”

“对,”裴邵均步速很快,车门拉开那一声响正好接住秦胭的话音,“是这个意思。”

“?”

这些有钱人都这么会玩儿吗?

秦胭眨了眨眼,思绪打结间,身体下意识地顺着裴邵均的意思下了车,才发现周围全然是陌生的景色——裴邵均似乎是把车开到了沿江路的另一头。

夜风带着临江城市独有的湿润气息,在这种夏末季节呈现出近乎稀有的温驯状态。

这里距离勍江更近,摩天高楼鳞次栉比,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着它每一寸土地的价值。

“那、那我需要以一个什么状态过去?”秦胭很难想象婚宴当天会是个什么景象,脑子根本没记路,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裴邵均身后,“我可能没办法太有攻击性,也肯定是不能闹事的,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

而裴邵均却只是放缓了脚步,回头看她:“饿了吗?”

“……有点。”毕竟刚才原本是过去吃饭的。

她跟着裴邵均走了一会儿,七拐八弯地走到了钢铁森林的内部,一家私房菜馆。

这里极为隐蔽,门脸儿也很陈旧狭小,在正值饭点的时间,听不见一丝人声喧闹,但推门进去,里面倒是百转千回,颇有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

“你先进去等我。”

“好。”

这里的装修相当简单,实木的陈设看起来很有年代感,里面除了几盆吊兰外,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一副很小的相框,因为实在是很少见人这样装饰,秦胭便凑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是钢笔字。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好漂亮的字。

秦胭自己属于写字凑合,对书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偶尔会看看网上那种写字视频来解解压的人。

所以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好字,自诩有些审美,却还是只一眼就忍不住惊叹——

壮志凌云的句子以一种极为舒展的姿态被书写,一撇一捺,一点一勾,找不出刻意为之的匠痕,反倒给人以一切都信手拈来的势在必得的感觉,显得更是气贯长虹。

“您先随便看,菜单在这,不着急。”

伙计很快为她端来了茶和菜单,却没有像一般的贵价餐厅一直在旁伴随,殷勤解说,只说可以先喝茶休息一下,有事按铃,便拎着长嘴茶壶走了出去。

到此为止,秦胭大概已经能猜到裴邵均为什么会喜欢这家店,因为这里从进来就充斥着一种在他身上常见的松弛感。

那种无论何时都胸有成竹,笃定笃信的松弛感。

这种不受外界环境干扰的从容,让秦胭还挺羡慕的。

因为她就做不到,总是要么畏畏缩缩,要么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着,战栗着。

梅澄说她就是不自信,因为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所以才会时常像被踩到尾巴的狗一样跳起来。

秦胭后来想了想,觉得梅澄说的对,但她也没办法,毕竟自己就处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年纪,就连唯一好像能拿得出手的演技,也缺乏磨砺,满是青涩,禁不起对比。

“回来了。”

听见裴邵均的声音,秦胭回过神,就看裴邵均一手拎了个药店的袋子,另一手则拿着半瓶酒,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没错老裴就是这样一个男的,想结婚,就把所有额外的可能性断掉再结

2024/4/5留:因为修文重新分了一下章节,所以这一章重新发了,今天更新的在下面那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