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秦胭上楼，来不及因失去大金主而扼腕叹息，只匆忙洗漱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睡死了过去。
半个月后，秦胭拎着行李，进到了之前谈妥的现代剧组中。
虽然只是个女十八号，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个镜头，但剧组这边跟梅澄约了十天的时间，搞得出发前梅澄还在电话里抱怨，说要是两三天还能跟着跑一趟，十天耽误太多事儿了，只能让她自己去。
“我上次趁你在微博上爆了一把的机会，跟老板提了一下给你加个生活助理，结果他跟我装听不懂，无语……所以这次你自己一个人，一去十几天，多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这头梅澄送秦胭到了机场，嘴里想说的话越攒越多。
“别太眼里揉不得沙子，越小的剧组屁事儿越多，你自己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这话要别人说，秦胭还觉得挺正常，换梅澄来说，秦胭就觉得特别好笑，毕竟她自己就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那个人。
她忍了下，没忍住，凑过去抱了下梅澄：“梅姐，你变成熟了好多！”
“……”
梅澄被她这句话硬生生噎了两秒，音调陡然拔高：“你什么意思你——”
…
因为白月光主要的戏份都在校园时期，剧组特地趁暑假的尾巴，在勍洲那边借到了一所学校作为取景拍摄地。
勍洲这个地方，不算顶流旅游胜地，但基本营销号推小众旅游地的都会推一手这里。秦胭上飞机的时候，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她这点镜头，有足足十天的拍摄周期，时间很充裕，要哪天收工早的话，还能到勍洲转转，拍拍照片，给爸妈买点特产什么的寄回去。
一觉醒来，飞机落地，秦胭在机场等了会儿，就看一个年轻女孩从旁边探过头来：“是秦胭吗？”
秦胭愣了下，点点头：“你是？”
“我是演另一个女配角的，朱颜，你好。”确认了身份，朱颜立刻笑起来，圆圆的脸上一对小酒窝，“我是半小时前到的，跟导演打电话，他说让我等你一起，俩人一起打车过去，省点车费。”
看来这个剧组，确实是经费吃紧。
秦胭也跟着会心一笑：“你要演的角色是不是童璠瑜啊？”
“你怎么知道！？”朱颜夸张地往后仰了仰身：“导演跟你说了吗？”
“没有，我就是觉得你长得跟她的人设很贴。”
秦胭因为始终感觉没有吃透白月光的角色，最近抽空又把原著小说刷了三遍，才终于捋顺白月光这个人物的心理活动，也顺带着把其他角色都给摸了个七七八八。
“那我猜你演的应该是白月光吧。”
两个女孩本就因为名字的读音相似而感到有缘，再加上要一起打车，很快熟络起来，秦胭得知朱颜甚至不是演员，而是一个网红，目前在自己写剧本，自导自拍自演，在网络上小有名气，机缘巧合被导演联系，觉得挺好玩的就过来了，“你的外形和白月光也太契合了，就给人感觉都是脸上写着俩字儿——”
“难、追！”
秦胭被朱颜夸张的语气和表情逗笑，两个小姑娘在车后座笑成一团，秦胭的耳畔却很突然地响起另外一个低沉的嗓音：
“秦小姐，你应该很难追吧。”
说起来，勍洲离港城很近来着。
遥遥相望，彼此之间只隔了一座跨江大桥的距离。
…
出租车很快开到目的地，秦胭和朱颜加完微信之后就先到各自的房间停放行李。
没过一会儿，秦胭手机微信上就收到了朱颜的消息。
猪猪颜：这剧组，我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了
猪猪颜：打车费抠抠搜搜的，但却租得起这么好的酒店
大概是因为停留时间短，剧组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包下了一整层，秦胭本来以为会是那种类似快捷酒店的房间，或者是民宿，但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酒店环境还挺好，怎么说也得有个三星级了。
居住环境是个意外之喜，秦胭拍了个照发给梅澄，梅澄也挺高兴的，说可能是拉到新赞助了。
没过多久，导演在群里@全员，让他们去酒店内的餐厅集合，秦胭到的时候，朱颜已经到了，一见她，便兴奋地迎上来咬耳朵：“最新消息，原来这个投资人还在考虑要不要投资，目前只是帮着搞到了学校的场地和酒店房间，所以他们现在只有地方，没有钱！”
看来还真是和梅澄推测的一样。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知肚明，今晚这个聚餐，估计也是这位投资人安排的。
果然，他们一群人连演员带工作人员，浩浩汤汤地被引进包厢里，刚坐下，就看导演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地介绍身边的中年男人：“跟大家郑重地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校园回忆部分拍摄地的赞助商，董成董总，咱们董总啊，真是财大气粗，在勍洲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
董成看起来倒是挺清瘦斯文的，戴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秦胭和朱颜都是今天才进组，飞机落地又晚，没来得及把每个工作人员的脸都认一遍，刚还以为他是组里的编剧。
“大家好，你们都是新演员，拍剧辛苦了，如果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跟我说。”
见董成亲切地挨个儿打招呼，秦胭赶紧站起身和他握手：“董总好，我是秦胭。”
中年男人满面随和：“你好，董成，董卓的董，成功的成。”
董成话音未落，秦胭就感觉自己的手背被陌生男人的指腹颇有深意地捏了一下。
“…？”
只一个瞬间，快到秦胭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董成低头笑了笑，而后收回了手，继续和她身旁的朱颜说话去了。
一轮握手结束，所有人再次其乐融融地入座，朱颜看到秦胭脸色有点不好，便用手肘悄悄碰了她一下，投去好奇又关心的目光。
她能怎么说呢。
感觉自己被董成试探了？听起来也太主观臆测了。
想了想，秦胭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毕竟是新导演带的团队，成员也都是年轻血液，吃饭的时候席间氛围还是轻快的，秦胭看得出这个年轻团队很有追求，吃饭的时候探讨了很多关于原作的细节，对最终的效果也都抱有十分的期待。
就凭这群人下的功夫，一下就让秦胭平添不少信任与好感，热切地加入进了对人物的探讨中去。
一群年轻人眼看越聊越开，瞬间成了酒桌配角的董成轻轻地干咳一声：“大家看看这个菜怎么样，不够的话随时可以加，尽量多吃点。”
“够了够了，董总招待得这么周到，我们生怕浪费呢。”导演立刻懂眼色地把主角的位置自让出，见董成抿了口酒，机灵道：“董总今天您可以多喝点，待会儿我开车送您回去。”
“那也不能尽情喝，喝醉了回去又要在小孩面前丑态百出了。”董成却是笑一声，摇了摇头：“现在不都讲究言传身教嘛，我生怕上梁不正下梁歪，每天都得做个好榜样。”
看董成摆出一副十足的好爸爸架势，秦胭自己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忍不住怀疑刚才手被捏了一下，只是自己的错觉。
聊到了家庭和教育，话题自然而然就被带回了董成手里，董成笑呵呵地向在场所有人抛出问题：“你们都谈恋爱了没有，结婚的有几个？要都是单身，我就不聊孩子家庭了，太扫兴。”
“没有没有，您随便聊，我们编剧已经好事将近了，正好跟您取取经。”
“是，导演也谈了好多年了，他俩大学同学，好得不行！”
其他人立刻对这个话题热烈地响应起来，就连朱颜也很给面子地说了两句。
秦胭不打算搭腔，就静静地喝着碗里的汤，发觉桌上安静下来，一抬头，对上中年男人探究又热切的目光。
“那秦小姐呢？”
“哦，我也有男朋友，”秦胭被董成看得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便选择了撒谎：“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快结婚了。”
闻言，董成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但下一瞬，便又恢复如常。
“挺好挺好，看到大家都这么幸福，我就放心聊孩子的事儿了。”
酒过三巡，秦胭感觉也快差不多散席了，准备去个洗手间，顺便透口气。
但她刚洗了个手，回头就看董成也从包厢里跟了出来。
酒店内的餐厅，客流量不大，外面桌子几乎都空着，包厢门一合，一片寂静。
狭长的走廊不给秦胭回避的空间，她只能强笑着打了个招呼：“董总。”
董成收起了刚才客气的笑容，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秦小姐，刘导最近一直在劝说我投资这部剧，我也确实很心动，但是今天看了你们这些演员，说句实话，我不是很满意。”
“刘导是很负责任的导演，他对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的理解，拍摄的时候也一定会全力以赴。”秦胭本来是想尽量避免和董成交谈，但是既然提到投资，她当然没法视而不见，“而且现代剧本来相比之下投入已经不算大，我觉得您不会赔钱……”
“秦小姐，我不是担心这个，说句不好听的，就算赔了也无所谓，我不差那点。”
而董成的目光却是愈发□□，上下打量着她，“我的意思是，演员演戏，艺德当然重要，但私德不好，也不能视而不见。”
秦胭因董成的靠近而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就被董成及时地拉住了手臂。
两人靠近，男人身上浓重的烟酒气扑面而来，秦胭别过头去躲了躲，就听董成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秦小姐，连有没有男朋友这种小事都要撒谎，你的人品也可见一斑，你说就算我要投资，怎么能允许你这样的人在我投资的剧组里，做害群之马？”
话到这里，秦胭总算明白过来董成的意思。
她有没有男朋友，对董成来说根本不重要，因为即便是有，也可以‘没有’。
董成要的，本来也不是一个答案。
而是一个可趁之机。
假如她非就要“不知好歹”，坚决不肯改口，那让她隔天拎包滚蛋兴许都是好的。
“董总，误会了，我确实有男朋友，而且他的名字您应该是听过的，只是我在这里不方便提而已。”
这酒店就是董成的，梅澄又不在身边，秦胭知道现在的自己是绝对的势单力孤。
她手开始有点发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慌，就当拿了大女主剧本在和老戏骨对戏，绝对不能让董成真的看出她的破绽，至少今天不行。
“不过，前阵子我刚和他一起参加过粼城李老太爷的寿宴，您可以找人问问，应该是都知道的。”
“李老太爷？”
董成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脸色终于变了一下。
粼城李家那位老太爷那把年纪，早已淡出了大众视野，一般普通人就连有这么号人都不知道，更别说还能主动提起李家寿宴的事情。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误会了，因为我最讨厌说谎的人，所以有点敏感。”
无论秦胭到底是不是狐假虎威，董成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有点被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女孩子唬住了，立刻松手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秦胭的距离。
“我今晚喝得有点多，还希望秦小姐别见怪。”
“没事，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秦胭也不打算继续逞口舌之快，朝董成点了点头后便回到了包厢。
“你去洗手怎么洗那么久，刚上了一盘甜甜圈，我可是很努力才给你保住了最后一个！”
朱颜一看秦胭回来，立刻献宝似的把装着甜甜圈的盘子递给她，而后才发现秦胭的脸色比去洗手之前更差，“怎么了，拉肚子了？”
秦胭摇摇头：“……没有，就是甜甜圈我吃不下了。”
她看了眼圆桌上的空位，董成还没回来，估计是在打电话向人确认李家寿宴的事情。
事到如今，她要走是必然的，秦胭只能寄希望于在开拍前离组，不会给剧组添太大的麻烦。
这个组虽然穷是穷了点，投资也一直没谈妥，一副风雨飘摇的样子，但秦胭能预感到，如果留下来和他们共事，一定会是件很快乐的事情。
算了，没关系。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她只能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之后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董成迟迟没有回来。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刘导正说着要不然出去找找，却还不等起身，包厢里所有人就看董成红光满面地回来，进门便直奔秦胭面前。
“秦小姐，你怎么不早说你男朋友原来是裴先生啊！”
秦胭一直以为，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早就不怎么关注金字塔顶端的人姓甚名谁。
但显然，在场人只是听到裴这个姓，就都或多或少有了印象与反应。
“裴先生？”
“哪个裴先生呀？”
董成仍旧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看着秦胭，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拢成了一道一道的沟壑，却意外不显随和，而是透着一股极端的精明相。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闹了笑话了。”
他没有回答其他人的疑问，只用极为殷切的表情看着秦胭：“秦小姐，你的男朋友，你来介绍最合适，趁大家还没走，别害羞，给大家说说——”
“董总董总，您是真喝多了，干嘛呀，还硬要人介绍自己男朋友，您是一点儿也不管他们这些单身狗的死活啊！”
刘导赶紧上前打了个圆场，不由分说地扶着董成往外走：“走走走，您车停哪儿了来着，我先送您回去。”
等其他人都散了，朱颜才忍不住抱怨：“这人真的是……以为自己投个资就是祖宗了，人家男朋友还要使劲追问，跟不信似的，是有多不甘心啊，无语。”
这一顿饭的功夫，已经发生了太多事。
餐厅门口还和来时一样摆放着今日特惠套餐的宣传牌，秦胭却早已找不回来时的心情。
董成好像认识裴邵均。
那事情，就不止是单纯撒了个谎的问题了。
她脑袋里嗡嗡作响，情绪在翻涌的同时，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句极为理性的考量。
——这部戏她当然可以不拍，但不拍之后呢？
她还没有天真到觉得自己只要实话实说，承认自己拿裴邵均撒谎，董成就会和她一笑泯恩仇。
相反，一旦确认她和裴邵均没有关系，董成一定会拿出自己所有的手段来对付她。
回到房间，她没进浴室洗澡，而是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裴邵均，看着那三个字发愣，手却始终僵在空中，按不下去。
她都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演过一个角色，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想到这里，秦胭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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