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场好强。
秦胭就光是看着男人抬手将香烟灭在烟灰缸里的动作,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好几个电影里经典的大佬角色。
原来这就是举手投足之间所带来的压迫感,他只是很自然地坐在那,甚至都没有冷脸,却仍旧给人感觉仿佛一场从天而降,密密匝匝的暴雨。
“您……认识林淮南?”
片刻,秦胭终于回过神来,察觉出刚才他在说‘林淮南’三个字的时候,语气熟稔。
男人微微颔首,“他刚出去了,你可以先进来等。”
语气随和,但距离感不减。
秦胭手上拎着自己的小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朝男人礼貌地点点头:“那我出去找找他好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话音未落,门口只剩女孩子背后两条细长的小尾巴。
从包厢退出来,秦胭掏出手机正准备问林淮南怎么回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林淮南的声音:“你怎么自己进来了,我刚还去门口接你呢。”
林淮南一向不怎么穿正装,风格要么休闲要么运动,今天却是一身西装衬衣。挺括的面料很显身材,单手插兜地走过来时,象征着成熟的领带和皮鞋在他身上,也能像是路过时扬起的风,平添几分少年感。
“林淮南,什么情况,”秦胭见到林淮南时总算能松口气:“今天到底是几个人的局?”
“哦,那是我小叔,自己人。”林淮南说着朝房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嘴唇却有些不自然地抿了下:“他今天刚从港城过来,我想着给他接个风,叫你一起过来吃个饭。”
所以不是庆生?
秦胭虽然有一瞬间的失望,但转念一想也是。
他小叔什么时候过来不是林淮南能决定的,也没有要长辈为她让路的道理。
秦胭跟着林淮南重新回到包厢,就听他笑嘻嘻地跟里面的人解释道:
“抱歉小叔,她不太懂规矩,自己就闯进来了。”
闻言,裴邵均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朝秦胭伸出手,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你好,裴邵均。”
原来他就是裴邵均——
那个让梅澄爱生爱死的资本之神。
秦胭顿时更不好意思了,局促地跟他握了握手:“您好,我叫秦胭,秦汉的秦,胭脂的胭。”
这一顿饭吃得倒还算轻松,林淮南显然对上位的男人有股讨好劲,席间一直在活跃气氛。
在粼城,林家是毋庸置疑的顶层,林淮南作为家中独子,又是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年纪,在学校对同学或同辈的朋友,都相当随意,秦胭还没见过他在谁面前这么热情。
只是秦胭有一点不太明白。
林淮南姓林,他的小叔怎么会姓裴。
而且还正好就是裴邵均。
餐后,裴邵均没有半点准备继续应酬下去的意思,在确定秦胭吃饱了之后便起身出去结账。
林淮南等裴邵均走后,立刻凑到秦胭耳边:“我可不能让他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追他。”
包厢里只剩秦胭一人,她也放下了筷子。
眼看这一顿饭都吃完了,秦胭还是没明白林淮南到底为什么叫她过来吃这顿饭。
只是希望带她来见见长辈吗,可那位小叔看起来并没有比林淮南大多少。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倒是包里的手机连着震了好几下。
秦胭拿出来看了眼,她妈在微信群里发了好几条六十秒的语音,问她忙完了没,给她寄了点家里的吃的,让她记得及时去取,别天天减肥。
底下就紧跟着她爸的一个红包,写祝囡囡生日快乐,看得秦胭暖洋洋的。
端着手机傻乐了一会儿,秦胭分别给爸妈发回去一笔红包表达感谢后,看着窗外夜色中的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想想站起身来。
算了,她今天还要过生日呢,先回家吧。
秦胭大概记得刚才两个人相继离开的方向,想着走之前得打个招呼,就跟着找了过去。
但走廊的尽头,并不是秦胭来时的景色,只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拐角。
“小叔,要让我爸知道您千里迢迢来请我吃饭,他不得揍我啊。”
看得出这家店一定请过专门的园林设计师,竹林灌木郁郁葱葱,一入夜,错落的光在林间栖息,一阵风过,四处都是清爽的气味,即便在这样入了伏的日子,空气也显得没那么闷热。
秦胭眼看已经走到尽头,便准备回头,却听林淮南轻松的声音从拐角的另一侧传来。
“我千里迢迢又不是专程为这件事来的,”
她走过去,就看两人对面而立,裴邵均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没点燃,只衔在指间,语速和缓地点了林淮南一下:“更何况今天你请的还不止我一个人。”
一句话,他语气甚至都没什么变化,林淮南已经感觉到裴邵均有些不高兴的意思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在做什么讨喜的事情,裴邵均今天刚落地,就应了他的局,因为当时他跟裴邵均说的是接风,压根没提还有秦胭的事儿,毕竟要真实话实说,他根本就不会来。
“所以我才更不能让您来了,”林淮南立刻接话道:“我带人来还让您请客,那不成蹭饭的了。”
闻言,裴邵均终于抬手抽了口烟,虽然在和林淮南对话,但他视线在看不远处的竹林。
当下夜风正劲,林子里风声此起彼伏,竹叶却仍硬挺如刀,悬在枝头,很有味道。
“我带她来没什么别的意思,”林淮南没察觉到裴邵均的走神,想想便又补上一句:“您别多想。”
裴邵均将注意力收回来,“怕我多想还把人带来?”
林淮南有个藏着掖着的小女朋友,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听说那个女孩在他手机里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一朵玫瑰的Emoji,别人都说林淮南护那个女孩护得很紧,死活不带进圈子里来。
他知道林淮南大概率就是受人之托,布了今天这个局,来探他的口风,因为林裴两家是世交,也是深度的商业合作伙伴,裴邵均确实于情于理,也应当给他这个小侄子一个面子。
只是裴邵均仍用余光睨了林淮南一眼,眼神不变,只语气中那点冷意便已是十足压迫感:“我看你现在是挺不像话。”
眼看就要点破,林淮南对上裴邵均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终于想起他小时候为什么一看到裴邵均就发怵,明明两个人之间的年纪完全没有到隔辈的程度,却还是服服帖帖地叫他一声“小叔”。
他感觉今天裴邵均似乎因为这个事儿有些格外不快的味道,不知道哪里触到了他的逆鳞,站在原地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承认说:“因为老爷子的信托不是只剩几个月了吗,您要是再不结婚的话……我只是想帮上您的忙,没有别的意思。”
而秦胭站在拐角另外一侧的墙边听着,有点恍惚,不太确定那真的是林淮南的声音。
但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了。
因为裴邵均需要一个结婚对象。
换句话说,她并不是以秦胭的身份来的,而是以‘被物色好的对象’的身份来的。
这一刻,身体在变轻,有种朦胧的漂浮感,而五脏六腑却没有,仍旧受地心引力的影响,缓缓地下坠。
她想起去年生日,林淮南因为人在外地,给她打了个长达三小时的电话哄她开心,许诺明年今天一定留在粼城。
所以当林淮南跟梅澄确认今天行程的时候,秦胭是真的以为,他要她预留出今晚的时间,是为了一起庆祝她二十三岁的生日。
看来她还真是挺自作多情的。
“今天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
裴邵均极为平淡地打断了林淮南的话,已经失去了对这场谈话的兴趣,“下不为例。”
林淮南跟在裴邵均身后转身:“小叔,所以信托您真就不打算管了吗,我是真想知道您到底是不打算结婚,还是只是不想和卿卿姐——”
下一秒,不可避免地目光碰撞,对上秦胭的双眸时,林淮南的表情猛地凝固在脸上。
而裴邵均在一瞬间的意外神色过后,紧接着便镇定自若地朝她点了点头,准备将空间留给当事人。
“请等一下。”
就在裴邵均与秦胭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手腕被小姑娘拉住。
他没有准备,手腕与她的掌心撞在一起,将她不由自主地往他这边拉了两步。
但她抓得很紧,没有松开,微微发抖的指尖深深地陷入黑色的衣袖中,手心里那股湿热的汗气迅速洇进来,如同漂浮的火苗,贴着他的皮肤,灼烧着皮下的骨骼。
裴邵均侧过头去,正好对上她倔强的眼睛。
如同夏天里两股气流对冲,碰撞到一起。
无惧无畏对上沉郁深邃。
三伏天里爆开一片火海。
“您可以送我回家吗?”
秦胭这话一出口,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她不是没有后悔,也不是没觉得自己唐突,因为她和裴邵均始终只是第一次见面,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就要让林淮南去死,立刻,马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在她说完的下一秒,林淮南好像要杀人一样的眼神就已经看过来了,秦胭却对此熟视无睹,只专注地看着面前肃穆的男人。
“可以。”
片刻的对视过后,秦胭感觉自己的背后都已经开始冒汗了,裴邵均才终于迟迟开口,并朝旁边侧了侧身,示意为她开路,“那走吧,秦小姐。”
从园子里出来的时候,粼城的晚高峰刚刚结束。
水泄不通的主干道逐渐恢复平静,她跟着裴邵均走到路边,没过一会,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库里南从不远处行驶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裴邵均没有过去开车门,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
秦胭赶紧抓住说话的机会,往旁边退了一步,朝裴邵均躬了躬身:“抱歉,裴先生,我刚才……”
她刚才,不择手段地拿裴邵均做了攻击林淮南的剑。
在那个当下,她的心在狂跳,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门上冲,整个人仿佛都要在这一刻燃尽于这个夏夜。
直到和裴邵均走出来,秦胭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是留下了一个任凭想象的引子,把林淮南的矛头往裴邵均身上引的意思。
话音刚落,裴邵均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深沉克制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没太多情绪,界限分明地划清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让她窘迫得一阵冒汗。
秦胭也不知道事到如今应该要怎么说,只能微微低着头:“不用麻烦您送我回去了,今天晚上真的很抱歉,本来不应该把您也牵扯进来的。”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咬字已经带上了一点隐隐的哭腔。
她的情绪控制已经很好了,至少在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裴邵均都看不出她有任何一点想哭的意思。
“理解。”
裴邵均上了车,他没开口,前座司机也不敢揣摩他的心思,便就将车停在原地等着。
裴邵均就看着小姑娘慢吞吞地往前走,偶尔停下来从包里翻纸巾擦眼泪,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没过多久便拎着一个蛋糕盒子出来,盒子粉色底上用卡通的文字,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之后,小姑娘拎着走进地铁站,渐行渐远的身影在偌大的进站口显得伶仃又孤寂,随后迅速消失在楼梯口。
“走吧。”
裴邵均终于对司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