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安得奋力挣扎;周围海浪汹涌,把他拖向海底,那里散落着珍珠……
——克里斯多夫·马娄,《海洛和利安得》
斯特莱克庆幸那瓶廉价白兰地发挥了奇效,也庆幸罗宾兼有头脑清醒和态度亲切两个特点。半小时后,他连连称谢地跟罗宾告别。罗宾怀着喜悦和兴奋的心情,回家去见马修。现在再看斯特莱克关于欧文·奎因凶手的那套推理,她的态度比先前温和了一些。这一部分是因为,凯萨琳·肯特说的话与之没有任何矛盾,更主要是因为,在两人共同完成这次审讯之后,她对自己的老板有了特殊的好感。
斯特莱克回到自己的阁楼房间时,情绪则没那么高涨。他只喝了茶,而且比以前更坚信自己的想法,但他能提供的证据只有那个打字机色带盒:这肯定不足以推翻警方对利奥诺拉的指控。
星期六和星期天夜里结了硬硬的霜冻,但白天耀眼的阳光会从云层后面射出来。雨把阴沟里的积雪变成瘫软的雪泥。斯特莱克独自在公寓和办公室里沉思,没有接妮娜·拉塞尔斯打来的电话,并拒绝了去尼克和伊尔莎家吃饭的邀请,藉口有案头工作要做,实际上是愿意自己待着,不想跟别人谈论奎因的案子。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仍在遵循一种专业标准,其实在离开特别调查科之后,这种标准就不再适用了。从法律上来讲,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任何人,但他仍把它们当成机密一样严守。这既是一种长期的习惯,更主要是因为(别人可能会发出讥笑)他十分认真地认为,凶手可能会听说他在想什么和做什么。在斯特莱克看来,要确保那个秘密情报不泄露,最保险的做法是不把它告诉任何人。
星期一,那个水性杨花的布鲁克赫斯特小姐的老板兼男友又来了,他的受虐倾向进一步升级,竟然想知道那女人是否像他强烈怀疑的那样,在某个地方还藏着第三个情人。斯特莱克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在想戴夫·普尔沃斯的行动,现在那似乎是他最后的希望。罗宾花了许多时间想搞到斯特莱克叫她去找的证据,但她的努力仍然毫无结果。
那天晚上六点半,斯特莱克坐在公寓里,天气预报说这个周末又有严寒天气,突然,他的手机响了。
“你猜怎么着,迪迪?”普尔沃斯的声音顺着劈啪作响的线路传来。
“你没骗我吧?”斯特莱克说,因为期待,他突然感到胸口发紧。
“东西找到了,伙计。”
“天哪。”斯特莱克低声叹道。
其实想法是他的,但他那么震惊,就好像这件事是普尔沃斯独立完成的。
“装在袋子里等着你呢。”
“我明天一早就派人来取……”
“我得回家好好洗个热水澡了。”普尔沃斯说。
“伙计,你小子可真……”
“我知道我厉害。回头再讨论我的功劳吧。我他妈都快冻死了,迪迪,要回家了。”
斯特莱克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罗宾。罗宾跟他一样欣喜若狂。
“好的,明天!”她信心十足地说,“明天我一定把它弄到手,我要确保……”
“别草率行事,”斯特莱克劝道,“这不是比赛。”
那天晚上他几乎没合眼。
罗宾直到下午一点才出现在办公室,斯特莱克听见玻璃门响和罗宾叫他的声音,心里就明白了。
“你没有……”
“有了。”罗宾气喘吁吁地说。
她以为斯特莱克会拥抱自己,那样就突破了一道他以前从未接近的界限,然而,他突然冲上前不是来拥抱她,而是去拿桌上的手机。
“我给安斯蒂斯打个电话。我们成功了,罗宾。”
“科莫兰,我认为——”罗宾刚要说话,但斯特莱克没有听见。
他匆匆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罗宾坐进电脑椅里,心里觉得很不安。门那边隐约传来斯特莱克忽高忽低的声音。罗宾焦虑地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对着水池上方那块带有裂纹和斑点的镜子,观察给自己带来不便的金灿灿的头发。她回到办公室坐下,却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注意到那棵艳俗的小圣诞树的电源没有打开,就把它打开,等待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咬着拇指指甲,她已经许多年不这么做了。
二十分钟后,斯特莱克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咬牙切齿,脸色很难看。
“该死的蠢货!”他一开口就骂道。
“不!”罗宾惊讶地说。
“他根本听不进去,”斯特莱克说,激动得根本坐不下来,瘸着腿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他把带锁的储藏间里找到的那块沾血的破布拿去化验,上面有奎因的血迹——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能奎因几个月前把自己割伤了。他那么痴迷自己的那套混帐推理……”
“你跟他说了吗,只要他弄到一份许可证……”
“白痴!”斯特莱克吼道,一拳砸得金属档柜连连震动,罗宾吓了一跳。
“但他没法否认——一旦法医鉴定出来……”
“那才是最要命的,罗宾!”斯特莱克突然冲着她大发雷霆,“除非他在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就开展搜捕,不然什么也不会找到!”
“可是你跟他说了打字机的事吗?”
“既然这样一个简单事实都不能让那笨蛋清醒一点……”
罗宾不敢再提别的建议,只是看着他眉头紧锁地走来走去,不敢把自己内心的担忧告诉他。
“妈的,”斯特莱克第六次走回她的桌旁,吼道,“采取威慑战术吧。没有别的选择。阿尔,”他喃喃地说,又把手机掏了出来,“和尼克。”
“尼克是谁?”罗宾问,拼命想跟上他的思路。
“他娶了利奥诺拉的律师,”斯特莱克说,重重地按着手机上的按键,“老哥们儿……是个肠胃科医生……”
他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砰的关上门。
罗宾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她把水壶灌满,给两人都沏了茶。她等待着,杯里的水慢慢放凉了。
十五分钟后,斯特莱克出来,显得平静了一些。
“好了,”他说,抓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我有了个计划,需要你的配合。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罗宾说。
他简明扼要地把自己想做的事讲了一遍。这是个宏大的计划,需要足够的运气。
“怎么样?”斯特莱克最后问道。
“没问题。”罗宾说。
“我们可能不需要你。”
“好的。”罗宾说。
“另一方面,你可能是关键。”
“明白。”罗宾说。
“真的没问题吗?”斯特莱克问,专注地看着她。
“绝对没问题,”罗宾说,“我愿意,真的愿意——只是,”她迟疑地说,“我认为他……”
“什么?”斯特莱克厉声问道。
“我认为我最好练习一下。”罗宾说。
“哦,”斯特莱克打量着她说,“对,有道理。我估计要到星期四呢。我这就去查查日期……”
他第三次钻进里间办公室。罗宾回到自己的电脑椅上。
她迫切希望在抓捕欧文·奎因凶手的行动中发挥作用,但是,她在被斯特莱克的厉声追问吓住之前想说的那句话是:“我认为他可能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