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伙伴和朋友都冲向军队如同汹涌的激流。
——汤玛斯·戴克《高贵的西班牙士兵》
那天晚上,斯特莱克在厨房兼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长时间,几乎听不见查令十字街上的车水马龙,也听不见偶尔传来的提早参加圣诞派对的人们的模糊喊声。假肢已经拿掉,穿短裤坐着很舒服,伤腿的断茬没有了压力,膝盖的疼痛也已被双倍剂量的止痛片抑制住。一盘没有吃完的义大利面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凝固,小窗户外的天空变成天鹅绒般的深蓝色,夜晚真的来临了,斯特莱克虽然很清醒,却没有动弹。
看到夏洛特的婚纱照片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他一整天都没有再想到她。难道真正的治愈就这样开始了?她嫁给杰戈·罗斯,而他独自一人,在冰冷、昏暗的阁楼间里枯坐,苦苦思索一起精心设计的谋杀案的复杂细节。也许,他们终于回到了各自真正的归宿。
面前的桌上放着他从奥兰多那里拿来的深灰色打字机色带盒,装在透明的证据袋中,仍然被《在邪恶的岩石上》的封面打样包着一半。他已经盯着它看了至少半个小时,感觉就像一个小孩在耶诞节早晨面对一件神秘而诱人的包裹,那是圣诞树下最大的礼物。可是他还不能看,也不能碰,生怕妨碍从色带上可能会收集到的法庭证据。也许涉嫌篡改……他看了看表。他对自己保证过,必须等九点半再打电话。对方忙了一整天工作,还要把孩子弄上床睡觉,还要安抚老婆。斯特莱克需要时间做充分的解释……然而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他费力地站起身,拿上办公室的钥匙,抓住栏杆,单腿跳跃,偶尔还不得不坐下来,就这样步履艰难地下了楼。十分钟后,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余温残留的沙发上,手里拿着小折刀,并戴上一副他先前给过罗宾的那种乳胶手套。
他从证据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色带盒和那张皱巴巴的封面插图,把仍用纸托着的色带放在摇摇晃晃的贴面桌上。他屏住呼吸,抽出折刀上附的牙签,小心插进露出来的那截脆弱的色带的两英寸之后。他细致地操作,把色带又拉出来一些。一些反着的文字显露出来,字母前后颠倒。
而且我以为自己了解艾迪这家伙肾上腺素突然高涨,但斯特莱克只是满意地轻轻叹了口气。他用折刀上的改锥插进色带盒顶部的齿轮,灵巧地把色带重新拧紧,整个过程都没有用手触碰到色带盒,然后,他仍戴着乳胶手套,把色带盒重新放进证据袋。他又看了看表。再也等不下去了,他拿起手机,拨了戴夫·普尔沃斯的电话。
“时间不合适吧?”老朋友接听后,他问道。
“没关系,”普尔沃斯说,显得有点好奇,“什么事,迪迪?”
“需要你帮忙,伙计。帮我一个大忙。”
工程师远在一百英里之外,坐在布里斯托尔自家的客厅里,听侦探解释需要做的事情,一直没有打断他。斯特莱克终于说完了,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过分,”斯特莱克说,焦虑地听着电话里劈劈啪啪的杂音,“也不知在这样的天气是否可能。”
“当然可能,”普尔沃斯说,“不过,迪迪,我得看看什么时间能做。很快就有两天假……不知道佩妮会不会急着……”
“是啊,我也觉得那可能是个问题,”斯特莱克说,“我知道会有危险。”
“别侮辱我。我干过比这更狗血的事,”普尔沃斯说,“不是,佩妮想让我带她和她母亲去采购耶诞节礼物……别管她了,迪迪,你说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差不多吧,”斯特莱克说,闭上眼睛,咧开嘴笑了,“涉及生命与自由。”
“不去圣诞采购了,小伙子,那是老家伙干的事。包在我身上,我要是发现什么就给你打电话,好吗?”
“注意安全,伙计。”
“滚你的蛋。”
斯特莱克把手机扔在自己坐的沙发上,用双手揉搓着笑意未消的脸。他叫普尔沃斯做的事可能比抓住一条擦身而过的鲨鱼更疯狂、更无意义,但普尔沃斯是个喜欢冒险的人,而现在已经到了采取极端手段的时候。
关灯前,斯特莱克又读了一遍跟范克特的谈话记录,并在“切刀”这个词下面画了道横线,他画得那么重,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