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鹭的动作很快。
可他再快，仍旧是快不过马路对面的变化。
那个离乔溪最近的男人，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跌出了人群。
乔溪一只手握着空了的酒杯，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棍子。
她冷眼看向平头男人，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放回了桌上。
“还喝不喝？”
平头男人叫啤酒浇了一身。
他一只手捂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另一只手指着乔溪。
“你……你……你这臭娘们儿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也不去问问老子是谁！”平头男人气急败坏道，“你们都傻了？被人骑在头上还站着看戏呢？”
离平头男人最近的瘦高个儿先是被踹了个趔趄，其余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你推我攘地想要制住乔溪。
乔溪微微蹙眉，这些人身上的汗臭味让她极为不适。
她后退半步，却叫围上来的人误以为她怕了，那平头男人偏头啐了一口。
“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这娘们儿怕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哥，就一小姑娘，您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烧烤师傅赔着笑拦在了乔溪身前，他脸上赔着笑，沾着油的手在身前围裙上擦了又擦。
“这样，今儿哥几个吃的喝的当是我请的，您看行不行。这姑娘还小，不懂事儿，您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啊。”
“一般见识……”平头男人冷笑一声，视线落在了没什么表情的乔溪脸上，反倒更为恼怒，“老子今儿就要教教她做人！”
只见那平头男人弯腰捞起一个板凳，而在他身旁簇拥着的人则是蜂拥上前，将想要护着乔溪的烧烤师傅撞翻在了一边。
乔溪凝眸看向那袭向自己的板凳。
以右脚为支撑，整个人向后仰去，与此同时，她手中的那根不知是什么材料的木棍袭向平头男人的后腰。
平头男人吃痛，膝下一软，竟是跪了下去。
场面更是混乱。
一时间桌椅板凳，铁钱碗筷乱飞。
一同在烧烤店外吃饭的人见状一时也没有人敢往前。
好在乔溪灵活，虽四五个大汉对着她虎视眈眈，却并未能近她的身。
然而乔溪却是低估了这群伥鬼的恶劣。
——之所以称他们为伥鬼，是因为乔溪确定，这群人自个儿带来的肉便是异兽驳的肉。
这群人，饲养异兽驳，叫他吃人心食兽肉，然后再烹而食之。
这群人竟是早早就找来了帮手。
如今刚刚动上手，那些冬日里也穿着断袖，露出满臂纹身的高大男人已经出现在了街头。
领头的手中，竟是握着胳膊粗的钢管。
沈鹭将乔溪护在了身前，用后背挡住了那一钢管。
沈鹭嘶了一声，伸手去摸，竟是摸到了一手的血。
乔溪微微偏头，满目鲜红。
“哟，还出来个英雄救美的。”平头男人被旁边的人扶了起来，满脸阴鸷，脸上也不知沾得什么污迹，看着十分骇人。
围观的人早就叫平头男的同伴赶得远了，十来个男人将乔溪和沈鹭围在中间。
乔溪抬眼看向平头男人。
她的视线很平静，可这平静反倒让平头男人更为愤怒。
这算什么？
面前的女人应该害怕，应该哭泣，应该一声接一声的求饶不是吗？
现在这副模样，不是在告诉别人，她半点不怕。
那自己不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平头男人心中的恼怒像是被浇上一桶汽油，大火烧得更甚。
他四下看了看，带着怒气冲到了烧烤架旁。
平头男人猛然抬脚，踹翻了烧烤架。
火星四溅。
炭火仍旧散发着热气，暗红色一明一灭。
平头男人抓起一根铁签，从地上钳起了一块飞散火星的炭块，冲向了乔溪。
乔溪没动。
沈鹭下意识要护着身旁的人。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非常非常慢。
沈鹭有些诧异地去看四周。
那个举着炭火挥向乔溪的男人显然也陷入了动作变得极慢的恐惧当中。
他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狠厉变得有些惊慌。
沈鹭缓缓转动视线，看向乔溪。
乔溪站在他身旁，微微挑起眉，露出一个笑来。
那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笑。
下一刻，沈鹭便看见乔溪动作极快地到了平头男人身边。
一只手攥住了男人握着铁签子的手，另一只手猛然拍像那男人的额角。
时间流速变得正常。
在场的人脸上都带着恐惧，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中年男人，一下被人灭了气焰，像是让人兜头泼下了一桶水。
“警察来了——”
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
沈鹭这才从方才的讶然中回过神来。
顾不上细想，他先将乔溪拉到了自己身后。
无论乔溪多么厉害，乔家多么神秘莫测，若是牵扯到警察，总归是不好的。
沈鹭心中飞速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当有人穿过人群走近时，沈鹭才松了一口气。
来的人是乔嘉泽。
乔嘉泽身后，还跟着五六个穿着制服的男人。
乔嘉泽环顾了一周场上的人，转过身对着跟上来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
穿着制服的人三两下便将平头男子一伙的人制服了，一群人你跟着我，我跟着他上了停在路旁的车。
霎时间，方才还吵嚷着的烧烤店外，只剩下乔溪，沈鹭，还有没了魂的中年男子。
乔嘉泽伸手推了推那平头男。
平头男缓缓抬起头，仍旧失魂落魄着，一副不知今夕何夕的样子。
“就他？”乔嘉泽脸上满是不信，回头看向蹲在一旁的乔溪。“你没搞……”
错字没有说出口，乔嘉泽反倒是伸手拍了拍脑门，“也是，你怎么会弄错。”
只见他又抬脚踢了踢平头男的后腰，“行了，别在这儿装傻了，跟我回去把事情交代了吧。”
“小溪，你也和我一起去。”乔嘉泽回身看向乔溪，乔溪手里用一块白布包着那几串早就冷透了，沾着灰的肉串。
听到乔嘉泽和自己说话，乔溪点了点头，而后又看向沈鹭。
“你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乔溪伸手指了指沈鹭的脑袋。
先前那一下，沈鹭后脑勺被砸破了个口子，血顺着口子淌了满脖子的血，看着吓人。
沈鹭伸手抹了抹脖子，见掌心全是黏腻的血，脸上有一丝嫌恶。
“没什么大事。”沈鹭声音有些冷，“你们去忙吧。我自己处理。”
乔溪闻言点了点头，跟上了乔嘉泽的步子。
只是在她弯腰正要钻进车里时，突然又停住了动作。
乔嘉泽正在系安全带，见状稍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小溪。”
乔溪看了乔嘉泽一眼，“等我两分钟。”
她转过身子，跑向了仍旧站在原地，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沈鹭。
沈鹭真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女孩的喘息声骤然冲进了他的世界，沈鹭抬起头，看向乔溪。
“这个给你。”
乔溪的掌心很软，将什么塞进了沈鹭手中。
沈鹭低下头去看，是一小块暗黄色的符咒。
“等我解决完那个男人的事，再来找你。”乔溪收回了手，“沈鹭，如果可以，在我来找你之前你好好待在家里面，哪儿也别去。”
“你不能，也不该一直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
平头男被铐在了后座上。
他的脑子里仍旧乱着，好在那混乱渐渐散去，思绪渐渐清明。
一双眼睛，渐渐从灰蒙变得亮堂。
“你是……我……”平头男动了动手，发现被束缚住了，嘶了一声，才渐渐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刚，他和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起了冲突。
那女人很灵活，接连给了自己几个下马威，自个儿气不过，准备用烧得火红的炭给她些教训。
然后……
平头男脸上各色情绪混杂在一起，下巴上的肥肉轻轻颤抖着。
然后那个女人……
平头男觉得太阳穴像是针扎一样痛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在他脑子里搅个不停一样。
乔嘉泽掀起眼皮，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上的人。
就在平头男痛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乔溪已经回来了。
乔嘉泽从里面帮她推开了车门，“怎么？看沈家小少爷为你受了伤，心动了？”
乔溪不过手中动作轻停，乔嘉泽便忙摆手道，“随便开个玩笑，你别在意。”
“不说这个，说说后面这人，你确定这样的人能饲驳？”乔嘉泽看向平头男的眼神中难掩嫌弃。
乔溪没接话，只直端端地把手中用布包着的东西伸到了乔嘉泽面前。
肉早就冷掉了，问不出肉香。
只剩淡淡肉腥冷油的味道，乔嘉泽不由皱眉，微微偏开头去。
“你这都闻不出来？”乔溪语气中带了一丝讶然，“乔嘉泽，我看你还是回青山吧，别在外面丢乔家的脸了。”
乔嘉泽哽住，他看向乔溪，乔溪面色认真，显然是真觉得自己若是不能从这一团黑黝黝看不分明的东西上看出先前它姓甚名谁，便是枉为乔家人。
“乔大小姐。”乔嘉泽颇有些无奈，“你当真以为乔家各个都和你一样，看一眼就知道山脉，闻一闻就知道有哪些妖异吗？”
乔溪满眼无辜。
反倒是后座上一直断断续续喊痛的平头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他高喊道。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呼喊声戛然而止，乔溪和乔嘉泽同时向后看去。
方才还别无二样的平头男面部竟是隐隐开始扭曲。
黄白的皮肤下方，能清晰看见黑色的根茎沿着他血管的路径开始扭动。
乔溪骤然出手，她指尖是泛着白光的符咒。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平头男的额头爆裂开来，一支坚硬的黑色长角破开了平头男的额头。
血并着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溅了乔溪半身。
她没说话。
乔嘉泽也没说话。车子猛然在路旁停下。
只余他们二人沉默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