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东配殿。
“陛下,太皇太后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到底年纪大了,骨精神气不如往年,只要悉心调养,想来没有大事,王太医开的方子甚是稳健,微臣就嘱咐一切遵照从前了。”
看上首之人头也未抬,沈太医斟酌了一番,继续道:“太皇太后让微臣顺道给衡阳翁主看了一下脸上的外伤。”
“哦?”李赢抬起头来,“不碍事吧?”
沈太医跟边上的李顺对视一眼,嘴角微抽,“无碍,翁主她只是一点皮外伤,不出几日便会结痂,微臣留了生肌膏,只要翁主注意饮食,不会留下一丁点痕迹。”
李赢听罢,颔首也不再言,只专心做着手中的事情,沈太医等人自觉退了下去。
早春乍暖还寒,日头将将西移,殿中已经开始有些转凉了,李顺拿了氅衣准备为年轻的帝王披上,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师傅,郁翠宫的宜兰,说是有要事禀报。”
郁翠宫?那不是妙玉真人的住处,那里能有什么要事?李顺正准备叫人打发下去,却被打断了。
因得年节才过,积压了许久的政事这会儿都搁在了皇帝的案头,李赢本是正兀自忙碌着,闻言开口,“朕没记错的话,陆允似乎说过那邓三是郁翠宫的?”
李顺一脸茫然,什么邓三?
这事儿他倒是不知情的,李赢阖上了手中的折子,指尖在明黄的桌案上叩了几声。
“让她进来。”
“是。”李顺儿虽然纳闷儿,但也只能照做。
很快,宜兰就被带了进来。
......
郗薇提着八宝象牙镂雕檀木食盒,一路到了延福宫,听闻皇帝跟李顺去了郁翠宫,她心中怪异不已。
本准备将食盒放下就回慈宁宫,可是毕竟是太皇太后亲自让她送过来的,这样未免有失妥当,加之听宫婢说皇帝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于是她就等在了侧殿。
这两日她来回奔波,昨日还一路自马行街跑到宫城,本就累得紧,也一直没个宫婢来叫她,等着等着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郁翠宫。
因得妙玉是先帝遗孀,如今又是半个出家之人,寻常宫人侍卫一律不得踏入她宫中半步,于是就都留在了宫外。
宜兰在前引路,很快就到了松香殿外,李赢在门口顿了顿,抬脚就迈了进去。
李顺正准备跟上,宜兰适时的站了出来,语带紧张,“陛下,真人说她要禀报的事很是机密,涉......涉及女子清誉......”
脑中突然闪现出了那天晚上的一些画面,这事儿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李赢脸色微沉,朝着李顺使了个眼色。
李顺会意,看了眼宜兰,只好躬身退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中。
伴着降真香气,松香殿素纱漫天,宜兰边走将纱幔撩开系好,就这样一层一层往里。
李赢颇觉有些不耐烦,脚步一顿,就要呵斥。
还未开口宜兰却似有所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请陛下救救我家真人!”
李赢后退一步,凤眼微眯,“你这是何意?不是说你家主子有要事禀?”
宜兰一颤,随即又“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回陛下,奴婢该死,真人确实有要事向您禀报,但现在却不是时候,今日是奴婢自作主张将您请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除了您,奴婢再不知该找谁处理了,还请您救救我家真人!”
按理说妙玉是先帝遗孀,跟张太后是亲婆媳,有什么事难道不是该先去找张太后?再不济还能找太皇太后,此时却派个丫环来找他这个堂小叔子,甚至一再强调事涉女子机密,很难说没有影射那晚假山洞中之事。
李赢摩挲着手中的鹿骨扳指,漫不经心拖出了一声“哦?”
这一声喜怒难辨,宜兰心下忐忑,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由不得她再退缩,于是她将眼一闭心一横,“陛下,我家真人就在香案之后,您见过她,自然一切就都明白了。”
一路走来,殿中摆放着的青铜香炉青烟袅袅,而素纱帐幔下,是供奉着三清神君的鸡翅木大香案,上插/着三根小指粗的凝神香。
身后脚步声渐远,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开关门的“嘎吱”声,想来宜兰已经悄悄退了下去。
李赢身姿笔挺,挽起轻纱绕过香案后的巨大屏风,后殿整个空旷起来,除了被风吹动的经幡再无他物,可是就是因得空旷,连浅浅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也或许并不是浅浅,青纱帐幔后,一袭素纱单衣的美人正半躺在贵妃榻上。
她秀眉微蹙,以手捂胸,做西子捧心状,另一只纤白的素手紧紧捏着单衣一角,似乎颇不好受,高束的发冠也掉落在了榻边,满头青丝就这么毫无防备倾泻下来。
许是感受到这内室又多了个人的呼吸,她美目微抬,待看见那个高挺的身影,她挣扎着自榻上站了起来,颤颤巍巍行礼。
“陛下......”
不是妙玉又是谁。
这内室与前殿所熏凝神之香完全不同,带着几分熟悉的甜香,这让李赢不禁想起一件事,妙玉跟郗薇素来关系不错。
他上前几步,行至她的面前,“你让婢女来找朕,到底是所为何事?”
妙玉抬首,莹白的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潮红,因得方才的动作,单衣领口微开,露出细白的脖颈,“陛下,宫中有人私放禁药,还请陛下为妙玉做主。”
她蹲着身子,正巧能从领口间看见里面若隐若现的风景,李赢居高临下,正视着她的眼睛,“禁、药?为你做主?”
他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三分睥睨,妙玉心中着急,怎的点的合/欢香这么久了还没起作用?
她美眸轻眨,两滴眼泪就这么盈出了眼眶,悬在腮边将落未滴,她对自己这副容貌甚是自信,从前烈帝在时,只要她做出这副样子,他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邓三失踪了,定是落到了谁的手上,若是查,很快就能查到她这郁翠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倘若她也是受害者,谁还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说不得还有意外之喜,因为她大胆猜测了一下,看衡阳跟皇帝那晚上的暧昧纠缠,从前他们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改变的契机是什么呢?
若她没猜错就是除夕宴那天晚上。
皇帝向来冷情冷性,却突然来了个大转变,莫非他好的就是这口?
她十分想尝试一把,毕竟她自信十足,衡阳一个黄毛丫头,漂亮归漂亮,哪里比得上她风情万种?
再者说,从前烈帝玩儿得花,这几年她幽居在这郁翠宫,除了调香再无其他乐趣,邓三到底是个假的,哪里比得上正儿八经的男人?
一身道袍,也挡不住她恋恋红尘的心,有合/欢/香/催/情,加之她说中了药的刻意撩拨,还有郗薇这个先行者,不说十层十,成事的概率怎么也该有□□层。
这枯燥的深宫她早就厌倦透了,真让她跟个道姑般清心寡/欲的活着,还不如让她就这么死了干净!
于是,她将心一横,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泪眼迷蒙,“陛下,可曾听闻钩吻?像我这般身份中了药,性命休矣,可我还不想死,求陛下救救我。”
熟悉的话语让李赢有片刻的失神,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这些日子他是偶尔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但是像进了这松香殿这么频繁,还是第一次,可以说妙玉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将他往那边引。
他蹲身下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语气说不出来的冷冽,“哦?你想让朕怎么救?”
下颌吃痛,妙玉惊呼了一声,似是难以置信,“陛下......”
她尽量让声线愈发的柔和,“陛下,您别这样,疼......”
若是有旁人在外面,听着这些声音,说不得以为内室里正发生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但其实......
她下颌的肌肤确实滑腻,李赢又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晚与郗薇肌肤相贴的柔软触感,他摇了摇头将杂念抛诸脑后,一把猛推开了趁势贴上来的她。
这内殿,实在是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个女人,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竟然撞破了他内心深处的隐秘,甚至如法炮制了一场好戏。
“李顺儿!”
听得这一声怒吼,妙玉吓得一颤,看李赢面色潮红,凤眼似乎有血丝集聚,合/欢香定是生效了的,怎么会?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殿外响起了细细密密的脚步声,只有禁卫才能走得这般,她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自己,只能趁势躲在了经幡后面。
李赢没有再多给她一个眼神,大步往外殿出去。
“陆允,将这里封了,任何人不得进出,给朕好好查查这松香殿。”
“是。”陆允得令,顷刻让人将郁翠宫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
李顺敏/感的发现了皇帝的异样,顺势为他将大氅披上,李赢一路未再停留,径直回了福宁殿。
“给朕打两桶冰水,其余人等全部退出延福宫外。”
“陛下,要不要将沈太......”医叫过来,话未说完,就被皇帝冷厉的眼神打断,他赶紧挥退宫人,亲自提了两桶冰水过来。
看皇帝径直迈入了冰水桶中,他心下担忧,将殿门阖上叫人守好延福宫的大门,便亲自往太医院去。
侧殿。
郗薇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漆黑了,她赶紧提着食盒出了殿,可这一下更茫然了,因为四下宫灯虽然已经燃起,却看不到一个宫人奴婢。
主殿似乎有些响动,难道是李赢已经回福宁殿了?
她摸了摸手中的食盒,虽得过了这么久,但是食盒保温效果好,还隐隐带着余温,想着太皇太后的嘱托,她便往主殿而去。
前殿仍是空无一人的,不过能清楚的听见后殿似乎有人声,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帝王的寝宫,非他本人莫属,于是她穿过空旷的内殿,敲响了门扉。
“咚咚咚。”
明明已经都清了出去了,怎么还会有敲门声?莫不是李顺儿那厮?他明明已经下令任何事不得进来打扰!
之前在松香殿他还能凭借毅力压制,回了福宁殿他就放松了,也气恼竟然有人敢窥探他的心思,李赢现在情绪本就在暴走的边缘,乍闻此声十分不耐,正欲出声呵斥,却恍惚间听见了一声熟悉的清泠泠的女声。
“陛下,臣女有事求见。”
将将出口的呵斥就这么突的住了回去,干涸已久的心田似被细雨一浇,顿时熨帖无比。
伴随着又一阵规律的叩门声,“咚、咚、咚”。
李赢自冷水浴池中“蹭”的站了起来,发丝衣襟带起的片片水花溅落在金丝楠木的地板之上,发出低沉的“啪嗒”声,他长腿微迈,赤脚几步往门口走去。
郗薇听得异动不知殿内发生了何事,直觉有什么不对,可她又不能直接推门而入,只能竖起耳朵靠近仔细听着。
谁知道殿门不过轻轻带起来的并未上锁,她这一靠,殿门就这么忽的被推了开,她一个踉跄就径直摔了进去。
恍惚间她看见正肆无忌惮滴着水线的袍角,以及一双筋骨分明的赤足。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古言《玉阮花柔》:我跟大侄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善善》:重生后卷王咸鱼却被甜宠,求关注。
以下是《善善》文案:
善善
赵侍郎府上有三朵金花。
大小姐赵明瑜皓齿蛾眉,秀外慧中,时人常赞有林下风气。
二小姐赵明瑶风姿绰约,极擅音律,一曲《广陵散》让京城各大才子纷纷引为知己。
三小姐赵明璀泼辣爽朗,灼若芙蕖,无论是宴会还是马场她都游刃有余。
生长在几个姐姐光环下的老四善善就十分不起眼了,两岁才开口说话,四岁才堪堪能走,琴棋书画,针凿女工更是样样平平。
就这也罢了,偏还整天爱咸鱼躺,不爱出门交际,赵侍郎一整个恨铁不成钢。
善善其实没什么毛病,她就是懒。
上辈子在亲娘的耳提面命下,必须努力不能比姐姐们差,三更起五更眠,好不容易攀上了靖王府这门好亲事,偏偏运气不好还未过门就英年早逝。
娘有了弟弟她死就死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想着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都还没来得及经历。
没想到一睁开眼又重来了一次,本着多活一天就是赚到的心态,这一次善善决定好好对待自己。
像什么别人家的孩子,统统都退退退退退!
靖王世子陆景泽,惊才绝艳,清贵无双,皎皎若玉树临风,是京城贵女们只可远观不敢攀折的高岭之花。
谁知道赵侍郎府上那个庶女抛绣球招亲,竟然将绣球抛到了世子身上,好在庶女还算识趣说是误扔,围观的贵女们都义愤填膺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料素来矜贵清冷的王世子竟然捧着绣球走近了她。
“善善,手累不累?”
“要不还是不抛了吧,咱们回家。”
围观众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