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薇的心跳得飞快,但语调尽量平静,“嗯,我去御花园取了花刚回来,太皇太后睡了么?”
婢女赶紧应道:“还没呢,就等着这花回来,翁主快进去吧。”
是啊,再不进去这花就该谢了,郗薇捧了幽昙往门口走。
一进大门,暖阁前厢的两名侍婢就迎了上来,行礼之后就想替郗薇将花盆抱过去,被她止住了。
她要亲自捧了花盆进去。
方才她跟婢女的对话母女俩都听见了,知道她刚回来两人放下了心,看郗薇捧着洒金青花盆进来,太皇太后敛了面容,含笑朝她望来。
“陛下回延福宫了?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来?”
郗薇点头,大长公主柳眉微挑,“你跟陛下一处?”
沈嬷嬷顺手接过郗薇递过来的花盆,阁内光线比御花园那边可强多了,必须得小心保护,她一边蒙着黑纱,一边含笑解释,“殿下,今儿个陛下过来坐了会儿,暖阁的幽昙早就谢了,怕太皇太后晚上睡不好,奴婢斗胆就请了翁主去御花园取,陛下回延福宫,正好顺道。”
太皇太后含笑补充了句,“哎,别再蒙了,拆开,就放床头吧,哀家也困了。”
沈嬷嬷应了声,指了两名侍婢上来小心翼翼拆着黑纱罩。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力比不得从前,大长公主跟郗薇也不打扰她休息了,说了几句就出了来。
此时夜已经有些深了,宫人掌灯行在前面,母女俩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
郗薇看着大长公主高傲的背影,裙角被她攥得死死的,这是郗薇重生后第一次跟她单独接触,但她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从前为了能讨母亲欢心,她总是叽叽喳喳说着京中趣事儿,大长公主得了趣味,偶尔也会问上两句,那个时刻,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可是现在,她心中有太多的不平与愤懑,但她一句都问不出来。
她一直以为大长公主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才厌恶她的,在那之前,她虽对她不是特别关爱,但在她努力经营下也算母慈子孝,但是若真的母慈子孝,她又怎么舍得默认让人给她下药?就算逼着李亘娶了他会好好对她吗?或者在她眼里这些都不重要?
她永远记得在知道她真实身份后大长公主那嫌恶的眼神,也永远不会忘记丝萝冒雨敲门求救被打出来的场景。
即使如此,她也尽量试着去理解她为她找理由,但现在郗薇觉得大长公主真的不配让她再有一丝的感情。
往常叽叽喳喳的小喜鹊沉默着不发一语,大长公主却有些奇怪了,停下脚步回头忍不住问道:“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一句话都不说?可是谁惹你不快了?”
郗薇扯了扯嘴角,随口撒了个谎,“也没什么,就是昨日跟那个于灵犀争执了两句,今日被父亲说了。”
大长公主还当是什么事儿,冷哼了声,“这事儿本宫也耳闻了,她故意挑事儿,你怼回去也是应当,没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咱们府上。”
“不过有一事倒确实,你除夕宴那晚上到底干嘛去了?我一直陪着你外祖母,可没见着你过来,你不是当真跟李亘那小子出去了吧?”
本来按照计划是这样,可是那晚之后,两边都没有动静,郗薇也没有说起请婚的事儿,她就有些觉得不太对了,这会儿只母女二人,她就开始试探起来。
郗薇看她脸上神色笃定,也知道私下给李亘传信的事儿瞒不了她,但是之后的事情,她定是不能说那天跟李亘在一起的。
她决定了,大长公主越想的事情,她就越要让她不成功。
她索性装傻,“母亲,那晚上我确实想找临江王说些事情,但是我在水榭等了很久他却没有来,我饮酒多了头晕,就先去配殿了,谁知道这一睡就睡到了宴毕,那于灵犀处处挑衅,不得已我才说去慈宁宫堵她嘴巴。”
大长公主听闻此语倒是有些诧异,郗薇向来什么都跟她说,又一心嫁给李亘,没道理会对她撒谎,难道那天没中那药?
就知道那两婆媳不靠谱,大长公主心下不屑,不过她并不关心,今日她先是在慈宁宫应付了一圈姐妹,后来又去了英国公府处理馆陶公主的那一摊子烂事,这一来一回的,还是有些疲惫,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单独跟郗薇待太久。
于是她按了按眉心,边往前边道:“原来如此,你知道轻重就好,明日还要出宫,你也早些去歇着吧。”
郗薇闻言松了一大口气,告别大长公主,她自去歇息。
可惜,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的一直没有睡着。
自以为的朋友结果是给她下药之人,自以为的亲人视她如工具,而太皇太后,虽则对她疼爱有加,但实则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身上,甚至为着保障大长公主的利益,一心把她往李赢那里凑。
原来在这上京城,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一个援手。
郗薇看着缠枝忍冬纹的薄纱帐,生出了巨大的愤怒。
大长公主夫妇、张太后、江太妃、李亘......
他们凭什么左右她的前路?凭什么决定她的生死?
她不仅要光明正大的好好活着,还要用最真实的身份好好活着。
想让她嫁给李亘?她偏不,也许太皇太后说的是对的,跟李赢一道确实能留条后路,不过这路不是给大长公主他们留的,而是给她自己留的,不仅如此,还要堵死他们的后路。
只可惜之前才被李赢嘲讽了,怎么修补呢?早知道就不说那些话了!她很尴尬。
没关系,她给自己打气,之前她在假山洞求他帮忙他不是也应了么,他应该也不那么讨厌她吧?
只要让他看到她的价值,就有谈判的余地,但对皇帝来说她的价值是什么呢?
郗薇沉吟下来。
得先偷偷把养父跟产婆接到上京,这样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脱身,并且她也要趁这断时间多攒些家底,这样离开上京之后,也能好好生活。
下定决心之后,她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大长公主就带着郗薇回了郗府,郗薇心中有事,回府之后没多久就换了衣裳溜出了府。
平乐坊在上京外城边了,与内城的繁华不同,这里住了很多普通农户百姓,还有西域杂胡,虽得杂乱了些,不过很是热闹,大早上已经叫卖吆喝不绝。
这片坊市街道较为狭窄,郗薇过了州桥就下了马车,让车夫跟丝萝留在原处,她则一路步行进了坊市,对这一片她还算熟,七弯八拐就进了一条小巷子,要是丝萝看见,只怕要目瞪口呆。
行了大越一刻钟,她在一座深褐色的木门前停了下来,犹豫片刻,上前轻轻敲了两声门。
“咚咚咚。”
“是谁呀?大清早的敲门,莫不是来买花的?进来吧,门没栓。”
小禾苗嘟囔一声,哒哒哒跑上前来开门,耳听“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郗薇就看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探出脑袋,而她的后面站着一衣着朴素却难掩风华的小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盆兰草,看见来人,他的眼睛似有微光一闪,他放下花盆想上前,又担心手上的泥巴会沾到郗薇身上,犹豫一瞬还是退了回去。
“翁主!”声音带着几丝变声期的尴尬。
看见郗薇站在门口,小禾苗倒是蹦蹦跳跳迎了上来,大声朝里面叫嚷,“奶奶,是翁主姐姐,翁主姐姐来看我们啦,您快出来!”
这院子还跟从前一样,中间是大三开的房屋,前后各有一个小院子,呈环抱姿势将其围绕在中间,虽不符合当下大越人惯住的房屋格局,但胜在便宜宽敞,且前面青砖院子日照好,适合养花。不仅正屋前的石阶上,还有围墙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里面养着各色不一的兰花。
郗薇跟着小禾苗迈了进去,看蓝序还在发愣,她不禁想起前世,似乎是秋分时节,一身澜衫的少年,站在别庄的侧门口,鼓起勇气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她虽心中感动,但不忍耽误他的前途,于是微笑着鼓励他,若是他来年能高中状元,她就离开那座别院跟他走。
可惜后来她没能等到来年,李亘既不肯放她下堂,也不愿让她活下去。
看郗薇神色不对,蓝序唤了声“翁主”。
郗薇回过神来,看这一大一小的他俩,不自觉的,她的声音都带了几丝温柔,“怎么大过年都还在忙着搬花?”
蓝序脸一红,正要说话,忽然屋内传来了一阵惊喜的声音。
“是翁主来了,你俩还不快让开,把翁主请进来,倒茶呀。”
蓝老太自侧厢出来,将郗薇往堂屋里请。
郗薇今日过来本就有事,当下也不客气,跟着蓝老太就进了屋。
蓝序与蓝老太是亲祖孙,他们兰家前些年在京中也还算是个有名的花农,但是随着前年当家的父子相继去世,不仅家里手艺失了传,还欠了别人一屁|股债。
李亘爱兰,郗薇当时本是为了博他开心才找到了祖孙俩,看债主纷纷上门,还扬言要让蓝序当小倌儿,她因得从前的经历心中很是愤怒,直接花了千金将他们祖孙连人带花买了下来,不仅替他们还了债,也避免了蓝序的惨剧。
当时满上京都在传衡阳翁主千金买花,拿银子砸人,她也没出来解释一句。
“学堂这两日是休沐么?蓝序怎么在家。”
“我有些日子没去学堂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去。”
“怎么了?”郗薇不解,蓝序勤勉好学,是块读书的料子,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这不去学堂就太可惜了。
蓝序抿唇,“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您的一片好意的,那些功课我都在学,只是没去学堂罢了。”
“姐姐,学堂里的书生不学好,说蓝序哥哥漂亮得像个女人,总欺负哥哥。”小豆苗趴在窗子边,适时告状。
蓝序抿唇,几步走至窗前,“砰”的将窗户给关了上,脸色一时有些不太好看。
郗薇知道蓝序生平最厌恶别人拿他的外貌说事儿,于是宽慰道:“不去就不去吧,等过些时日我给你重新找个夫子,上门来教你。”
蓝序诧异,蓝老太赶紧摆手,作势就要跪下来,“这怎么行?翁主,您为我们已经破费良多,这万万使不得了。”
郗薇赶紧扶她起来,“阿婆,我此番也不是白请的,这次过来就是想找你们帮个忙呢。”
“帮忙可不敢当,但凡咱们能做到,您有事不妨直说。”
郗薇琢磨过了,当初就是她的养父跟那个产婆进京,她的身份才被拆穿,安陆州快到大越的西南边境了,离上京千里,这一来一回只怕至少月余,她必须先一步找到他们作出安排。
她看了眼蓝序,“我想找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去安陆州办点事。”
只需一眼,蓝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说千里,即使万水千山,只要她一声吩咐,他也定会为她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