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身长款风衣,头发扎起来了,看着比平时还要利落干练。她的目光落到了沈佳和身上,无波无澜,下一刻别开视线,在青禾脸上扫掠而过,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不经意间一瞥,不外露一点心思。
夜色沉寂,街道两旁的灯光朦胧,青禾瞧不清楚对方面上的变化,只是没来由就心里发紧,莫名就怔愣了一两秒,反应都迟滞了。
那边有四个人,另外三个都是男的。站在文宁旁边那个就是沈佳和的亲哥沈随,身形高大,面容清俊五官分明,眉眼与沈佳和有四五分相像,一眼就能看出他与沈佳和的关系。
沈佳和只是招呼自家亲哥一声,脚下不动,还是挨着青禾,不打算过去。
青禾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文宁,更没想到沈佳和竟然是跟文宁一行人同路,这深更半夜在酒吧门口撞见,场面着实怪异。昨晚文宁说这趟出来是要做个专访,想来应该就是旁边那位了,她还以为是诓自己的话,结果还真是工作。
用余光打量一圈,青禾的视线也在文宁脸上停留了片刻。
对方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俨然像陌生人。
也是,她俩结婚扯证,除了文家那几个和叶希林,别的人,不管是文宁的朋友还是认识她的熟人,谁都不知道。
现在是在外面,当着一众朋友的面,该有的距离还是要保持住。
文宁站在原地没过来,停在那里。沈随一个人走近,看了她们一眼,问沈佳和:“要回去了?”
沈佳和嘴角弯弯,“进去喝了一杯,跟青禾姐她们一块儿。”说着又逐一介绍这边的三个人,“我朋友,青禾,他俩是她的队友,一个乐队的,下午还上台演出了。”
沈随为人冷淡,不大爱说话,可还是颔首以应,没端着身段装腔作势。出于亲妹的面子,这位有钱的大少爷难得客气一次,主动朝青禾伸出手,先礼貌开口:“你好。”
沈佳和又朝向青禾,笑吟吟地说:“青禾姐,这是我哥,沈随,随和的随。我今天跟他一起出来的,他之前忙事去了。”
青禾迟钝片刻,跟沈随握手,回道:“沈先生好。”
沈佳和站在中间说:“青禾姐跟我还是同事,都在宁姐姐那里上班,她是宁姐姐的秘书。”
小女生比较直接,一见面就把什么都抖落出来,似乎这些更能拉近关系一样。
沈随早前听沈佳和提起过青禾,知晓她就是沈佳和口中的度假村同事,心下有了个大概,回头瞧了下后面的文宁。
青禾有些纠结,终归还是放不开,她一边应付兄妹俩,一边往沈随身后瞄,紧了紧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不善于交际,大家相互间不熟,站一块儿没啥可说的,搜肠刮肚都寻不到合适的话讲,这种时候好像聊什么都不对,心里那股别扭劲总是萦绕不去,宛若一块硬物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还难受。
而且叶希林他俩还在,这么干站着聊天还是挺尴尬。
青禾心不在焉的,不是很想继续待在这里。
不远处,文宁和两个男人等沈随的同时在聊天,小声地说着话,看样子是在商量事情。那两个男人长得还将就,一个是寸头硬汉,另一个中长发文艺范,中长发那个比文宁矮一点,他跟文宁更亲近,说着说着就笑了。
文宁不再往这边瞧一眼,而是背对着,全然不关心这里的动静。她在低声轻语,离文艺男很近。
青禾再朝那里看时,寸头硬汉挡住了文宁,三人自始至终不在意她们。沈佳和说了句话,她没用心听,直到对方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才回神。
沈佳和悄声问:“青禾姐,你什么时候休完假?”
她温吞地敛起心神,说:“应该是下个月。”
沈佳和故意避开沈随,凑近一点,压着声音说:“那到时候回来了请你吃饭,上次欠的一并还了。”
上回是青禾随口一说,承诺要请吃饭,这次经由沈佳和的口,变成了人家请她吃。
小女生会处事,机灵,晓得该怎么说话才不让对方反感,很有分寸。沈佳和没当着大家的面把这话讲明,而是像在诉说秘密一样,只说与青禾听,既不会搞僵气氛,也不会让青禾难做。
青禾顿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应。
沈佳和往旁边挪了半步,靠近沈随,紧接着又说:“时间不早了,青禾姐,你们快回宾馆吧,我也先走了,有空再见。”
收起所有思绪与视线,青禾应道:“行。”
她没有过分亲切,整个过程中都不咸不淡,还不如平时好相处。
沈佳和倒是不介意,拉着沈随走了。走出几步,又回身看了看,跟她们摆摆手示意告别。
瞥见某道高挑身影,青禾只是淡淡地望着一行人远去,未有别的举动。
一旁的叶希林见此便轻声啧啧两下,挑眉瞧向另一边,用胳膊肘暗暗顶了顶青禾,明知故问:“那是文老板?”
青禾不搭理。
叶希林嘴欠,装模作样地来了一句:“好久没见过了,差点没把她认出来。”
叶希林跟文宁完全不熟悉,日常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但她肯定是认识文宁的,方才第一眼把人认出来了,只不过憋着当做没看见罢了。
远远望着那些人走远,青禾折身往宾馆方向去,走在最前面。有张铭在,她不愿意谈太私人化的事,左耳进右耳出,一面走一面裹紧外套。
张铭没太注意她俩的小动作,那小子喝了酒就醉醺醺的,步伐虚浮,头重脚轻站不稳,身形摇晃。
晚上十一二点的酒吧一条街与别的地方不同,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正是做生意的时间段。街上的行人三两成群,有人离开有人走进,色彩各异的街灯照着灰扑扑的马路,各家酒馆的招牌光亮闪烁。
回到宾馆,两人先将脑袋昏沉的张铭丢进房间,再各回各的房间。
叶希林走到门口,正要摸出门卡又倏地停下,忽然喊住青禾,少有的多嘴问:“你跟那个小女生怎么回事?”
青禾平静地说:“杂志社的同事,上次出差认识的。”
叶希林嗫嚅半晌,似是要再问什么,可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把话打住,改口说:“早点休息。”
青禾从昨天到现在的心情都不爽利,没精力顾及太多,她转身上楼,一路进房间。
反锁门,洗漱,躺床上休息。
手机上有一连串好友验证,全是别的乐手发来的申请,都是今晚在威士忌酒吧喝过酒的那些人。
青禾记不住谁是谁了,便把这些人一并加上,验证消息里发了名字的就把名字填上,没发名字的就不管,反正这种好友加上也是躺列,以后几乎不会再有联系。
喝完酒毫无困意,她没事干,点进朋友圈翻了翻。
朋友圈里的动态彻底更新了一遍,新加的乐队朋友们大多都发了有关今天演出和喝酒的照片,其中有一个人更是刷屏似的一连发了四条朋友圈。
青禾在那些照片里发现了沈佳和,他们应该是朋友,沈佳和还给他点了个赞。
难怪会在威士忌酒吧遇到沈佳和,想来,沈佳和该是去那里见朋友的,然后碰巧撞见了她们。
往下拉一大截,都是些无聊的动态,没什么看头。
再刷新一下,叶希林发了朋友圈,只有两张照片,是慢速火车上台的远景照。她俩的共同好友多,照片刚发出来就有十几个赞和几条评论,青禾也给点了个赞。
紧随其后的一条朋友圈是沈佳和发的,没有音乐节的狂欢照片,只有一张酒吧里拍的图,图里有一杯玛格丽塔。
青禾随意瞄到,打算给对方点个赞,可手指还没点到屏幕就打住了这个想法,终究还是退出去,回到消息界面。
有人深夜发消息,婉言抛出橄榄枝,问她有没有兴趣另组乐队。这种挖人方法不稀奇,太常见,就跟做买卖一样,先试探再详谈。
青禾只是点进去瞥了几下,没有任何兴趣,仅仅着重留心了两个自己有印象的吉他手和键盘,打算过两天问问他们能不能帮忙参加比赛。
剩下的消息都是些无用话,她懒得应付,直接退出微信,将手机搁一边不管了。
大抵是喝了酒,亦或是乏累袭来,关上灯一躺下,青禾总感觉哪里堵着,不大舒服,胸口闷闷的。她往被子里拱动,将半张脸都缩进去,留出一双眼睛瞧向窗外。
今夜的步行街如昨晚一般,沿街的灯火通明,各种声音从底下往上传,偷摸爬上窗户,钻进被窝。唯独不同的是少了一个人,床上缺了一半。
青禾闭上眼睛,却无端端昨夜这时候的场景,许久,她翻身趴着,凭感觉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捏紧床单,眉头微拧。
.
环城北路主办方订的住宿只有两天,第二日早上所有乐队都得离开。
慢速火车三个人都是本地的,不用大清早就起来急匆匆地赶高铁赶飞机。上了车,叶希林先送张铭回学校,再开着破面包带青禾回去,一路慢悠悠到西河街,还在街口买了半斤卤味。
接下来还有比赛,两人还不能安逸休息,得把之后半个月的行程排出来。叶希林负责买车票找住宿,青禾着手联系合适的吉他手,挨个儿问人家最近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忙。
求人办事最为苦逼,吃住得给人家包了,还需要自掏腰包开工资。
玩乐队的多是兼职,大部分人都有本职工作,别人请假一次不容易,既要跟着她们来回跑,还要找空闲时间排练,所以排练得给钱,参加比赛还得另算。
好在这钱是青禾与叶希林平摊,算下来还是能承受。
青禾仔细算了一笔账,这么下去可不行,必须尽快找到吉他手,不然哪承受得住。
找个能撑住场子的吉他手不难,只要钱到位,一切都好谈,昨天一起喝过酒的某个吉他手愿意帮忙,说明天就可以过来训练。
青禾订了一张计划表给对方,让按着表来。
那人没意见,进展非常顺利。
南城的春秋两季尤其短暂,过渡太快,七月的气温变化较为极端,前两天凉爽,后两天就热得不行,强烈的阳光直晒,穿背心都出汗。
天气的陡然升高让整个城市都置于炎热当中,每到下午两三点,出门就像踏进了蒸笼里。
老房子二楼房间的空调坏了,师傅过来修了一次,但坚持不到半天又再次报废了。青禾受不住这鬼天气,不得已搬到训练室打地铺,将就着过。
温度升得快,但她跟文宁的关系却停滞不前,双方都不联系,别说打电话,消息都不发一条。
她俩的情况本就特殊,早前住在一个屋檐下还好,床上的交流多了,身心也就逐渐一体,可一旦分开,没有交际,很多东西就会慢慢淡化。
兴许是这鬼天气太烦人,青禾愈发恼火,写歌都没灵感了,每天一支烟,两支烟……直至一盒烟见底。她没有烟瘾,只是一个人待着时无事可做,憋不住想找点慰藉,平复一下心头的烦躁。
她有点上火,嘴唇红红的,呼吸都热烫,哪哪儿都有毛病。
叶希林把她的焦躁看在眼里,但从来不说什么,不曾出言宽慰两句,都让她自己受着。
成年人了,得为自个儿的决定买单。
心情焦躁会影响激素的分泌,长此以往将会导致一系列问题。青禾失眠了,夜里睡不着,白天也不困,精神倒是不错,可脸色不太好看,她自己还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依然埋头写歌,有空就采样做program。
叶希林无奈,提醒她别那么拼,时间还早,不急。
她嗯声,在桌上到处翻找,又打开行李箱找东西,满不在乎地问:“看到我的弦了吗?”
叶希林记性好,回道:“你没带。”
她合上行李箱,蹙眉,“我记得好像带了的。”
叶希林肯定地说:“没有。”
好像真没带,走的时候太急了,忘记拿上。
“你这儿有没有多的?”她问,打算把弦换了。
叶希林摇头,“没有,只能重新买。
青禾没接话,再找了找。
这几天开销不小,换套好一点的弦都够吃半个月了,哪有闲钱重新买。她抿抿唇,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说:“算了,我晚点回去一趟。”
叶希林说:“随你。”
下午的太阳很晒,一出去就热气迎面扑来,出门就是受罪。
青禾特意等到太阳落山才坐公交去江庭,打算把该拿的东西都带上,别又少了什么。
到家时别墅里只有帮佣阿姨在,已经在做饭了,楼上楼下都亮堂。
杨叔不在,文宁也不见踪影。
知道杨叔应该是去公司接文宁了,青禾没问,跟阿姨打过招呼就径直上楼,去三楼的排练室找东西。
排练室上个月才装修完毕,占了整个楼层一半的面积,是专门腾给她练习的地方,她之前就把与乐队有关的物件都搬上来了,贝斯弦亦放在这里。
排练室这两天被打扫过,之前乱摆乱放的物件都重新布置了一遍,原本放贝斯弦的抽屉空了,东西不在那里,被放到了别处。
青禾四下翻找,老半天才在音响旁的盒子里摸出这玩意儿。她把贝斯弦装进托特包里,又塞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打算离开。
只是刚起身,还没走两步,门口的人忽而问:“还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