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处久了,有些感受早已植根于本能之中,以至于无法排斥另一个人的触碰。

远处的高楼亮着光,对着这里的窗户,干净的白亮与步行街的霓虹灯截然相反,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那光却分外刺眼,仿佛要将房间里的一切照亮,要把所有的遮掩都揭露出来,让隐秘彻底显现。

七月初是南城炎夏的开端,今儿的天气不热,但夜里却悄悄地多了几分燥意,吹不散,也带不走。

宾馆楼下的各个房间都灯光通亮,有人在练习,吉他拍子一下又一下,细弦在震动,声音传得很远,下面的喧嚣与楼上的沉寂遥遥相隔,更显压抑。

算来已经有六天没见过文宁了,冷不丁被这么亲昵地抱住,青禾的心都猛然一紧,她想把灯打开,不愿在沉闷的环境中面对这人,可还没来得及动作,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不由得抓紧对方的手臂。

“干什么你。”她嗔道,不敢大声说话,怕招来别人发现,即使隔了一层楼的高度。

文宁抱着她往床那边走,“不干什么。”

这人的声音很轻,无意间流露出些微疲倦,似是很累的样子。

可惜青禾未能敏锐察觉,她脚不着地,整个人都在一点点往下落,因而不敢乱动,只能勾住文宁的腰,将自己都攀附在这人怀里,像没有主心骨的藤蔓,身子僵滞,有点迟钝。

她可以推开文宁的,不让这人碰到自个儿,但也许是怕掉下去,也许是别的缘由,她挣扎了两下就不乱动了,直至被放到床上。

宾馆的床比老房子的硬板床要舒适不少,起码是软的,横长一米八,落到上面也不疼。

先前的文宁是背对着窗户,外面的微光都照在了她背后,让人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和神情,此刻转到这边床前,借着窗外稀薄的光线,青禾才瞧清楚她的脸。

这人穿的正装,小西装早就脱了放在床上,身上只剩一件白色衬衫,扣子大开,露出底下的冷白肌肤和身段,从侧面还能隐约窥见些许曲线。她这一身挺正经,难得搭配一次西裤,衬得双腿又长又直,整体的气质都与平时格外不同,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枕头旁边摆着一盒烟,是青禾离开之前放在那里的,还是之前那盒,今天一直没有抽过。文宁进来后连着抽了两支,不仅忘记了上次应允过的话,还把抽完的烟头扔在了地上,一点都不讲究。

青禾闻到了淡淡的香烟味,知晓这人又一次不经允许就拿了自己的东西,可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翻了个身,想离那人远一点,但始终慢了一步,脱离不了暂时的桎梏。

文宁的手压在了她腰上,让她蓦地沉落。

青禾不服软,再抬起腰身。

文宁挨了上来,要从后面搂她。

许久不见,哪能一碰面就相互较劲折腾,又不是仇人。

不过青禾没这种自觉性,而是趁这时候翻回来,用手抵在中间挡着,语调生硬地说:“文宁,你放开。”

文宁置若罔闻,反倒柔声说:“别动,先歇会儿。”

对方身上的烟味太重,也不知道偷摸进来待了多久。青禾的气还没消,一向不讲道理,她费劲推了推,不让文宁碰自己,“半夜三更的,谁让你进我房间了?”

文宁捉住了她的手,不让乱闹腾,也不给个解释。

青禾不消停,随即就挣脱了一只手,大有死撑到底的架势。

只是文宁终究还是太了解她,不会真的让她远离,什么都没做,仅仅把她搂紧,按进怀中不放。

不知是谁抬手间扫到了床头柜上的瓶装水,东西忽地被打倒落地,一骨碌滚得老远,还撞到了另一边的桌角。

撞击声不大,这点响动算不得什么,但在沉寂的夜色中还是有那么明显。

青禾听到了那一声轻响,当即身形一滞,被这点小动静吓到,一时间竟然停住了挣动。文宁在这时候彻底压了过来,一边将她拢过去,一边摸到她的纹身那处。

许是文宁的指尖太凉,许是自个儿太敏感,青禾随之一颤,登时就软了。

那人趁机亲她的侧脸。

青禾硬气,在身上的人的背上打了一下,不过没使劲,只是小力轻拍,她嘴上不饶人,都这程度了还在犟,状似不厌烦地低声喊:“文宁。”

文宁依旧不应,湿润的唇往下走了走,印在她下巴那里。

楼下的吉他声愈发大了,应当是在扫弦,正弹得起劲儿。有人扯着嗓子在说话,似是在打闹,说的外地方言,应该是哪个乐队的成员,有人在用普通话应答,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总之很乱,上上下下都乱。

外面那么吵,喊声说话声都传到了楼上,青禾却没心力去听,好似被隔绝了一般,不为外界所扰。她别开脸,执拗到惹人厌,躲开了文宁的亲吻。

文宁伏在上方,一如既往的温柔,将唇贴上她的耳朵,呢喃似的,低低道:“顺路过来看看你……”

在回答先前的问题,给出一个能接受的答案,也是给一个台阶。

青禾辨不清对方的心思,不愿过多揣测,不领情地闷声说:“谁要你来看我。”

嘴硬到不行。

不过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口不对心,没再继续躲闪了,安静了许多。

文宁抚着她的纹身,顺由着她的别扭性子来。

青禾今天穿的外套配黑色小背心,背心紧身且短,站着时还好,躺下再动一动,下摆就顺着腰肢往上缩,露出一截平坦紧实的小腹。

文宁的手指在她锁骨上似有若无地划了划,温声问:“明天的几点上台?”

青禾抿抿唇,憋了半晌,还是回道:“五点二十。”

“晚上呢?”文宁问。

她不正面回答,反问:“你来这边干嘛,杂志社没事做?”

文宁的手往上摸索,用指尖碰碰她的耳垂,“这边有工作,过来看看现场。”

青禾没吭声,抓住文宁的手。

有些话听着是一回事儿,细想却不尽然,那个眉眼柔和的女孩子,挽着胳膊的连贺敏……听到的和看到的是两个极端的矛盾,完全对不上。

青禾不会吃味,可还是介意,毕竟有一层合法关系在,哪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又不是开放式婚姻各玩各的。再有,她这人心眼小,吃不得半点亏,受不了两头吃的做法,于是生硬地刨根问底:“什么工作?”

文宁说:“做专访。”

能让H&F的大老板亲自出动,该得是多大的咖,环城北路就没这样的人,也请不到这种级别的角儿。青禾一个字都不信,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她松开了手,抵开文宁。

文宁轻声说:“齐瑞安昨天过来了,找了你。”

她问:“做什么?”

“问你接不接演出。”

青禾偏头转过去,欲言又止,本来想直冲冲地拒绝,可纠结良久还是说:“要接。”

嘴硬也得分时候,乐队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会不接送上门的生意。

文宁说:“已经替你应下了,之后再跟他细谈。”

青禾嗯声。

这人再次凑上来,伏在她颈间,又说:“我晚点要走,还有事。”

她回道:“谁管你……”

一句话没说完,身上的人挨了过来,不听她的气话。青禾唔了声,在对方摸到自己的腰时低低闷哼。

楼下的吉他声停歇了一会儿,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吵闹,一辆车子驶过,按了下喇叭。

大晚上了,今夜注定不平静。

青禾张合着唇,攥紧文宁的手腕,暗自别扭,大抵是一时晃了神,最终还是松懈下来,转而环住对方的腰身。

憋屈是一时,现在又是一时,她倒是挺会一码归一码,两档子事不掺和到一块儿算,暂且抛开那些旧账。

许久,她趴在床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嗡声说:“什么时候走?”

背后的人回道:“晚一点。”

……

放在枕头旁边的烟盒一不小心被打落,盒口没合上,里头的烟散落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外套里的手机响了一次,有人打电话找青禾,但她没有接听,任由突兀的铃声接连不断地响着。

这通电话是叶希林打的,临时起意有个新点子要讨论,可又不想上楼,便直接打了微信电话。一次没打通,之后就没有再打第二次,而是直接发的消息。

步行街的人流量在十一点过后才逐渐变少,过了凌晨更是清净。

第二天清晨起了雾,天刚蒙蒙亮那会儿,外头已是一片白茫茫,玻璃门窗上都湿漉漉的。白天的街道不比晚上,早上十点之前都没多少店铺营业,因此整条街都比较空荡,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成群结队的人影。

宾馆里的各个乐队基本上八九点就起了,拾掇一番,再赶去湿地公园做准备工作,不论哪个场次都得过去。

青禾起得有点晚,将近九点才慢腾腾下床收拾。

叶希林上来催了一次,让快点出发,别等到下午才出门。三人差不多十点才出门,背着吃饭的家伙走路去湿地公园。

无人发现昨晚的端倪,谁都不知道文宁曾经来过。

走在路上,叶希林瞧了青禾两眼,疑惑问了一句:“气色这么差,昨晚没休息好?”

青禾拉了拉衣角,面不改色地说:“外面太吵了,睡得比较晚。”

叶希林没再多问。

张铭的气色也不是很好,这小子太紧张了,失眠到下半夜都毫无困意,四五点那时候才勉强合上眼睛。

到底是没经验,不会调节心态,到现在都还在犯怵,走出门没多远就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青禾与叶希林都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各自对视一眼,青禾朝叶希林使了个眼色。叶希林领会,转头问了张铭几句话,帮着缓解一下情绪。

今天的湿地公园人比较多,上午还没开场,里面已经闹得不行,人群到处打堆,气氛比过节都热闹。

三人到临时搭建的后台排队,等着化妆做准备,先在后面热热身。

这次环城北路主办方请的嘉宾不少,其中不乏受大众喜爱的流量网红歌手,不仅请了两支有名的外国摇滚乐队,还找到两位流量型唱跳明星来镇场子,阵势搞得挺大。

后台的棚子被划分为好几个区域,流量明星的地方最大,享受的待遇最好,其次是网红,最后才是乐队。

当然,即便是处在最底层,乐队之间还是再被细分开,有名气的可以单独划一个地儿,没名气的只能凑到一块儿将就一下。

慢速火车属于后者。

饶是三人来得不早不晚,但排队等化妆都等了老半天,从头到尾都被冷落。

青禾习以为常,一点都不在意,甭管主办方再怎么区别对待,只要钱到账就行。叶希林对此也不上心,不觉得有什么。只有张铭有些不自在,感觉这一切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过他也在等待的过程中渐渐冷静下来,不那么激动了。

准备室里有别的乐队,都是些小年轻,一个个打扮得十分新潮,一副狂浪不羁爱自由的模样,但所有人都和睦相处,相互之间如果认识就聊聊天,不认识就互不打扰。

慢速火车跟哪个队都不熟,直接被孤立。

等待的时间难熬,青禾找了张凳子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听歌玩手机,实在熬不住就出去透透气再进来。

有人谈及最近大火的空音乐队,嘴贱地八卦说闲话,状似无意地当众问:“有谁之前听过他们吗?”

一个打了鼻环的高个子男人抬起眼皮子,眼中的不屑毫不掩饰,慢悠悠接话:“怎么,你认识?”

问话的那个人笑了,周围别的人也跟着乐。

两个化妆师搞不明白这些人究竟在笑什么,只有听得懂的人才知道怎么回事。

摇滚圈内部存在鄙视链,金属、核、后摇……流行,oldschool站在newschool前头,重型永远处在最顶端,流行永远压在底层。横空而出的空音乐队用重型的流派打开了流行了口子,在短期内蹿红,只有掌声没有作品,说到底还是走的炒作路子,毫无实力可言,部分圈里人对此看不上,瞧不起,全当笑话来看。

青禾不帮腔,倒不是认同他们的嘲笑,仅仅觉得没意思。

乐队解散就跟情侣分手一样,不诋毁前任是最后的情分,没必要,更不用更多去评判什么,毕竟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路。

有人坚持老传统,有人另辟蹊径,也有人顺应时代潮流,不分高低贵贱。

相比起这些人的闲话,她更多的心思还沉浸在昨晚,还没缓过劲来。

那时稀里糊涂的,半推半就就过去了,等后来清醒了,文宁早已离开。她实在是累,记不得过程是怎样的,宛若一场梦,黑灯瞎火睡了一觉,醒过来还是空落落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像是没有发生过。

文宁什么时候离开的,青禾一点印象都没有,隐隐记得好像那人走之前对自己说过什么,但她根本想不起来,反倒对某些感受特别深刻。

坐久了太累,腰酸腿僵,她转了转脖子,活动活动手指。

时间过得快,很快就到中午,主办方管盒饭,让大家赶快吃好喝好,该上场的上场,剩下的人也赶快准备准备。

搞这种大型活动不容易,虽是下午一点才开始,但相关的人员基本从早到晚都在忙,跟陀螺打转似的。

慢速火车的场子还早,三人不急不忙,端着盒饭去人少的地方蹲着吃,顺带再熟悉一下流程。叶希林不大放心张铭,再三叮嘱。张铭点头如捣蒜,说什么都点头应声,生怕哪里听漏了。

青禾有些无奈,上场之前都没怎么搭理这小子,完全把他丢给叶希林管着。

周六的天气不错,早上起浓雾,中午大太阳,气温不冷不热,开场十分顺利,现场很躁,乌泱泱一大片人头,音乐声响震天。

现场的学生党不少,年轻男女尤多,为爱买单的粉丝也多,好些人都是冲着流量男星来的。主办方挺会排顺序,先让外国摇滚乐队热场子,再让网红出来带动底下的人,硬是把明星的出场拖到后面,简直吊足了粉丝的胃口。

慢速火车的上场次序比较尴尬,底下的观众一连嗨了三四个小时已经有些疲劳,不太好带动,而且她们不够出名,上去了都没几个人认识,所以一出场就冷了两分,不受观众看好。

张铭脊背僵硬,乍然被这阵势吓到。

青禾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站在主唱的位子上,不煽情不废话,上去仅有一句开场白。她的嗓音很轻,放得极低,声线平稳到没有一丁点起伏,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颓丧气质,加之身材高挑长得好看,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睛。

这一场演出要比平时排练好得多,张铭没掉链子,勉强跟得上她俩。

摇滚这个小众圈子里,女生少,玩金属的女生更少。慢速火车的成员组成就是一道怪异的亮眼风景线,女鼓手,女主唱,技术扎实,贝斯手独当一面地站在台前solo,军鼓紧接着砰地一下——

场子就炸开了。

小年轻们听摇滚就听个节奏,越刺激越兴奋,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

青禾十来岁就在这个圈里混,自是清楚观众喜欢哪样的风格,主办方给钱,她们办事,观众图个乐子,大家都是各取所需,这样的场合和经历早已司空见惯。

演出结束,底下的观众觉得不过瘾,高喊再来一首,亢奋到要把台子给推倒,呼声一浪盖一浪。

青禾充耳不闻,惯例谢场,转身就下台。

如此干脆利落的个性非但没有惹毛观众,反而让刺中了不少人的心,现场的气氛陡然升了一个度。

张铭头一回经历这种场景,下台时一步三回头,还是叶希林拉了他一把,他才猛地回过神,赶紧跟在她们后面。

演出结束,接下来就没什么事做,可以直接回宾馆,也可以留下来看现场。

叶希林约了别的乐队喝酒,晚点要去隔壁的酒吧一条街放松放松,她把青禾和张铭都叫上了,让一块儿去一趟,全当交际,可以过去结识几个朋友。

另外那个乐队的场次在七点,三个人先回宾馆一趟,打算收拾收拾再过去。

青禾上楼换了身行头,顺便把脸上的妆全卸了,末了,再把房间整理干净。今天早上叶希林上来催,她都不让对方进门,床上乱得可以,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把烟塞进包里,再把床铺重新理顺,又将垃圾袋系上,这才稍微能看了。做完这些,她躺床上歇会儿,无意间又摸到枕头底下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粉色的塑料条状包装,昨晚随手扔的。

可能是出去演出太耗费精力,青禾心里的感受有些莫名,不是烦躁,不是感伤,就是少了点什么,哪里空了一块。

她无端端记起昨晚,脑海里回忆起某些纷乱不堪的场景。

文宁离开之前是抱着她的,她却背着身子朝向窗外,合眼睡得很熟,那人低头在她颈后碰了碰,轻声问:“下个星期是不是要去G市比赛?”

她不耐烦被打扰,半梦半醒地嗯声。

当时睡过去了,具体的经过记不起来,回忆断断续续的,隐约中只想起最后的关门声,世界就彻底安静了。

青禾不知道文宁到底出来做什么事,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专程过来一趟,可隐约中还是清楚,自己的住宿肯定是对方安排的,不然这人哪能进来,冷不丁搞这么一出。

或许真是有工作,指不定又在忙什么。

七点左右天黑,夜色降临。

好些乐队都回了宾馆,相互成群结队约着出去玩。南城的酒吧一条街是一大特色,在外地人眼里显得非常新奇,外地来的乐队朋友都想趁这次去转转。

环城北路的酒吧大多都是小酒馆类型,消费不高,环境还算安静,稍微好一点的地方都有乐队或歌手驻唱,就像海角五号那样。

近两年民谣大火,文艺风盛行,这里也不例外,沿街的酒馆里多是民谣歌手驻唱,台上一条凳子一把吉他,两个人组一队,怀旧伤感风十足。

他们这群玩摇滚的接受不了这种风格,偶尔听一听还好,要在里面待一晚上哪受得住。一行人去了街中间的威士忌酒吧,那里的环境相对清雅,打算进去喝点东西聊聊天就行。

好些乐队的人都在,今晚的生意还不错。

青禾跟着进去,找到一处偏角落的地方坐下。

张铭坐不住,下午的成功演出让他有些激动,这小子献殷勤地请青禾喝了一杯酒,笑着摸摸鼻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青姐,我这次没拖你们的后腿吧?”

青禾睨他一眼,淡声道:“还行,过得去。”

张铭乐呵,全当是在夸奖自己,他惯会爬杆上架,没有自知之明,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便直愣愣再问:“那我下次还能跟你们一起吗?”

青禾不说话,只看着他。

这小子笑得傻不拉叽的,也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怎么。一旁的叶希林好笑,直接让他不要做梦。

三个人经过这将近一周的相处,关系确实有所好转,至少能平和说话了,青禾和叶希林勉强接受了张铭的存在,但要把人拉入阵营中,让他加入慢速火车,那不太可能。实力相差太悬殊了,要把一个新吉他手培养起来谈何容易,还不如继续找别的队借人。

被无情拒绝,张铭也不伤心,还继续咧咧嘴,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其他乐队的人时不时会过来搭两句话,客气地同她们聊聊,算是结交朋友。

慢速火车下午的表现可是有目共睹,实力摆在那儿,大家都有心想认识一下。广交朋友不是坏事,多一个熟人就多条道,指不定哪天能用上。

今晚的青禾挺随和,谁来都好使,聊天、加微信都行。

有人觉得青禾似曾相识,好一会儿才想起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好奇地问:“我们好像碰见过,在南京的音乐节上,是不是?”

青禾记不得对方是谁,只说:“前几年去过南京。”

那人突然顿悟,想起来了,惊讶地说:“你之前是西朝乐队的主唱,我们一起同台过。”

青禾一愣。

对方显然不会看脸色,没眼力劲地叨叨:“欸,你怎么换乐队了,另外那几个呢,不做乐队了吗?”

有够不会说话的,一张嘴就突突突,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查户口本都没他详细。

青禾佯作听不懂这些问题,面色不改,胡乱搪塞过去。

叶希林帮着打圆场,三两句话就把那人打发走。

张铭在一边听着,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青禾,再看看叶希林,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西朝的名字,心下不解,不过还是自觉不多话,不该问的不问。

接下来的时间还算愉快,没人再提及这些陈年旧事。

别的乐队过来拼酒,有意拉近距离。有个玩后朋克的男人更是三番两次向叶希林套近乎,话里话外都有邀约共度一夜的意思。

青禾坐在旁边看着,没上前干预。

后朋克风格黑暗、阴郁,颠覆传统且反叛,这个乐队把这种风格贯彻到底,不仅在音乐形式上这样,在日常作风上更是如此。

青禾对这个乐队印象深刻,下午化妆的时候大家就在一处,他们的主唱个人风格太出众,身上纹了一套环,颈环下面还有一串数字,想记不住都难。

叶希林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没把厌恶表现在脸上,只掀起眼皮子,不耐烦地低声说:“我不喜欢男的。”

后朋克男人顿了顿,可对此却不是很意外,早就料到了。他不死心,凑到叶希林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不用问,青禾都猜得到那个男的在讲什么鬼话,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 发生,叶希林那张脸过于英气,太招人喜欢。

可惜张铭太傻愣,一点不懂,还小声问:“青姐,这是咋了?”

青禾把杯子握在手中,淡淡说:“小孩儿少管,喝你的酒。”

张铭厚脸皮靠过来,悄悄说:“那个男的干嘛在身上纹这么多环啊?”

青禾照着他脑门拍了下,把人支开,“一边去,找别人聊聊天,别来烦我。”

张铭悻悻。

叶希林被后朋克男人恶心得够呛,比张铭还先离开这边,她天生纯弯,对男人实在提不起兴趣,更无法接受这种重口味的玩法,听着胃里都在翻腾。

像沾了晦气一般,叶希林躲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

每个圈子里都有乱象,摇滚圈也不例外,少数的奇葩总是管不住自己,自己要当耗子屎去坏一锅汤,反正挺教人反感厌恶。

青禾对这些见怪不怪,脸上不会表现得太过分,但打心眼里还是不认同。不过到底是别人的生活方式,不好说什么,难以评判。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而后转移位置,去吧台边角找了个位置坐,不大想再社交。

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两个调酒师都快顾不过来,点单调酒忙得飞起。

青禾自知酒量不行,不敢多喝,过后再有人来搭讪她也不怎么理会了,只想一个人待着,打算十一点前就走,早点回去休息。

这阵子还是有那么累,尤其是近两天。

酒喝到一半,她摸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就十一点,剩下的就不再继续喝,准备喊上叶希林和张铭一块儿离开。

可还没起身,调酒师忽然朝这边走来,端着一杯以龙舌兰为基底的玛格丽塔给她。

“有位女士为您点的,请享用。”

青禾愣了愣,脱口就问:“谁啊?”

调酒师抬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然后退开去忙别的事。

青禾下意识回头,见到了一个熟人。

沈佳和就站在那儿,不知何时来的。小姑娘今天打扮得挺休闲,卫衣牛仔裤,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她先打招呼,取下帽子,冲着青禾扬扬唇,脸上的笑意油然而生,“青禾姐,好巧,又见到你了。”

上回还是青秘书,这次亲近了两分,张口就喊姐了。女孩子心细如发,分寸得当,愣是把这个称谓喊得大大方方,让人心里舒服。

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杂志社的同事,青禾慢半拍地点点头,憋了半晌才回道:“沈小姐。”

她俩不太熟,先前也只是见过一面,叫名字不太好,喊别的称呼也不太对,叫沈小姐更是生分。

旁边有空位,沈佳和过去挨着坐下,倒是完全不介意她怎么喊自己。小姑娘比上一次大胆了许多,直白地说:“叫我佳和就行。”

青禾不太会跟这种乖巧型的女孩子相处,直来直往惯了,但人家请喝酒,她总不能像先前那样敷衍了事,好歹是一个公司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思忖片刻,还是止住了要离开的步子,重新坐稳,问:“怎么到这儿来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下午过来参加了音乐节,刚刚出来。”沈佳和解释。

青禾心里登时有了数。

沈佳和说:“下午一过来就看了你们乐队的演出,现场特别精彩,很震撼。”

当时台下那么多人,成堆打挤一大片,舞台又隔着一定距离,青禾哪会注意到沈佳和在底下,压根就不知情,一听对方说才晓得。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似乎没什么可说的,想了想,问道:“跟朋友一起来的?”

沈佳和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差不多吧,还有我哥他们,正巧有点事要做,顺路就过来看看。”

青禾说:“好不容易周末放假,可以放松一下。”

沈佳和认同嗯声,倏地莞尔,说:“要不是今天碰见,都不知道原来你在玩乐队,还这么厉害。”

“随便瞎弹而已,”青禾说,“很一般。”

也不是故意这么讲,对比于以前的比赛,今天在台上的演出确实一般。但沈佳和却以为她是在自谦,又变着法儿夸了一通,随后问:“青禾姐,你是不是请长假了,这个星期我路过你们那边好几回,每次都没看到你,徐秘书说你在休假,是有什么事?”

女孩子年纪不大,可能没经历过太多事,所以问话就过于直接,不够委婉。

青禾知道她没别的意思,不是非要窥探自己的隐私,便不太介意,实话实说:“没,只是最近有两个比赛,过几天还要去G市,干脆就请了长假。”

沈佳和了然地点点头。

青禾不太习惯跟同事谈及工作之外的话题,搜肠刮肚也没找到能聊的,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她觉得不大自在,不适应地再抿了口酒,喝的对方送的那杯玛格丽塔,把原来那杯推开了。

玛格丽塔的度数不算太高,但味道却浓烈生涩,入口感觉怪怪的,不如她惯常喝的自由古巴。可当着沈佳和的面,她没表现出来,默默吞下这口酒,随即又硬着头皮再喝了些,慢慢的,勉强能接受了。

沈佳和给自己点了一杯酒,也是玛格丽塔。小女生看着柔柔弱弱,喝酒倒是一点不逊色,比青禾厉害多了,小口小口地抿着,不多时就喝掉了大半杯,脸上不见一丝红。

青禾一直跟她聊工作,偶尔也谈谈学校。

比起上次在度假村,沈佳和开朗了许多,竟然还主动讲起在美国留学的经历。

青禾耐着性子听了大半个小时,直至瞧见叶希林在另一边招招手,清楚该走了,便委婉地提到时间比较晚了。

沈佳和挺懂事,知道叶希林和张铭是她的队友,当即就起身,还帮青禾递包,温声说:“我哥他们应该也快过来了,我也走了,一起出去吧。”

青禾没拒绝,算是关心地说:“回去路上小心点。”

“知道。”沈佳和应声。

青禾走在前头,过去找叶希林,没特地等她。

四个人一块儿出去。

到底是熟人,大晚上的,真留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在酒吧外面等也不安全,青禾还没冷漠到那种程度。待走出门,她还是陪着沈佳和站了会儿,想着等沈佳和她哥来了再离开。

外面的风比较大,迎面直吹。

青禾觉得冷,于是拢紧外套,缩了缩脖子。

沈佳和也有点冷,不由自主就靠过来些,都快挨着她的胳膊。

青禾不着痕迹挪开一点。

那边有人来了。

沈佳和先出声喊:“哥,这里!”

青禾抬头望去,却霎时僵住。

——文宁就在四五米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