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时没有说话。
侍卫之中,若论身手没人比得上他的这位侍卫首领,若是论其他的,那些人也未必比得上这位侍卫首领。
在一众护卫之中,这位侍卫首领是最优秀的一个。
有他在一旁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但想想檀华,皇上还是有些不确定,他看着身边这位护卫首领。
身为皇帝,他是不怕任何人的,年少的时候他曾经领过兵马,迎击过匈奴人,在沙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九死一生,利刃加身。
远比在重重保护之中面对刺客要危险十倍百倍。
但他的女儿檀华不是这样的人,她从小到大没见过一滴血,一个死人,恐怕连一只死鹅都没有见过。
眼前这位护卫首领一身煞气,像一柄传世凶剑,其他的人说,路边的小孩子见了他都啼哭不止。
出于对女儿的保护,皇上不想让檀华见这样一个人。
他说:“那些俘虏有碍观瞻,你去处理一下。”
这样的小事哪里用得上一位护卫首领呢?但皇帝有命,到底应该从命。
护卫首领抬手微微拱手,对皇帝说:“谨遵圣命。”
忽然之间,他眼角余光一利,左手抬起,自半空中抓到了一支羽箭,雨幕之中,光线黯淡,箭尾的灰色羽毛在他手中震颤,男人虎口纹丝不动,这是一支一臂多长的剑,箭身足有一只粗细,箭的尖端在昏暗的光线之中泛着微蓝的不详的光芒。
不用猜测,一看便知,上面被人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檀华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刚才那一幕,她打开帘子,披了一件披风就要从马车上跳下来。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梁闻喜,赶忙骑着马过去,他双手阻拦,“永寿公主,万岁爷没事儿,您身子骨不好,可千万不要下来。”
檀华看着堵在马车前头的梁闻喜,肃声说道:“梁公公,请您让开。”
梁闻喜脸上露出似哭非哭的求饶样子,他自来会做出这种脸色,小时候檀华看他这样总要笑一笑,她心知梁闻喜有意做出这种扮相讨喜逗人,也不由得不笑。
“梁公公,您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梁闻喜说:“公主您给小的一个脸吧,陛下真的没事儿,您可不能下车,要不然万岁爷一定会剥了小人的皮。”
永寿公主的身体情况,没人比常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梁闻喜更清楚,虽然看着永寿公主不睡觉的时候和许多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她的病说犯了就要犯,小时候她只是吃了一口不喜欢吃的菜,就犯了病。
也许未必是犯病,只是赶到哪儿了,但自那以后,宫里的人就知道,永寿公主的饭菜要好好做,也不能端上去太多。
还有下雨天,她在这样的日子本来就容易犯病,若是再淋了雨恐怕还要犯病,可万万不能让永寿公主淋雨。
梁公公这些年在公公里头也是混到顶了,他在永寿公主身边扮可怜讨喜欢,在下属面前那是祖爷爷一辈儿的人,他也怕自己丢丑。
永寿公主是从来不会打奴婢的,即使车夫的鞭子就在手边她也不会拿起来打人,若是旁的人,他一定会稍微离对方远一点。
只是不打人的人,虽然不打人,也不是拿他没办法,万一永寿公主吩咐附近的护卫两三个人把他架走,这可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想了想说:“公主何不等回宫后和陛下见面?此处乱糟糟的,还是早走为妙。”
“只怕回宫之后我父皇还要在三清面前燃香。”
“公主说的是哪里话……”梁闻喜笑得讨好,他往皇上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珠子转得和球一样,檀华看见了这眉眼官司,只当是没看见,皇帝对梁闻喜点了点头。
梁闻喜赶紧说:“回宫陛下不去问仙宫,咱们回定坤宫。”
见永寿公主面色放松了一些,梁闻喜松了口气,问道:“那咱们这就启程?”
“也不为难公公,走吧。”
檀华说道。
她的车就在御驾的侧后方。
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奔到了檀华马车旁,她掀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一眼就认出对方。
高大的男人,一米九多的身高,将近两米,身材强健,淋雨之后,能隐隐看到他肩膀、手臂、前胸,一些饱满的肌肉的弧度,檀华匆匆掠过一眼,便将目光集中到了这个人身上。
对方穿一身黑色衣服,胸前绣着猛虎,腰间挎着一把厚重的长剑。
骑着一匹黑色的马匹,这匹马三只脚上各有一道白毛,让人一眼看过去就想道这匹马跑起来的时候一定是像在云里奔腾一样。
这人长眉入鬓,犹如两道利剑,眼神锋锐带煞,只看周身气质,像一把饮血之剑,若说他杀过成百上千个人大约也有人相信。
对方拱手行礼,说道:“陛下命我保护公主。”
“……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保护的。”
檀华说,对她生命威胁最大的就是自己的病,这病还是先天病,有时候她怀疑自己的病是不是因为皇帝和柔贵妃两个人年龄差有点大,柔贵妃生下她的时候,皇帝就已经三十多岁快到四十岁了。
这个年龄,当皇帝算是年轻力壮性情稳定,但是当生育对象,已经在晚育的范围里了。
在檀华乱七八糟的现代知识库里,知道一个常识,男人年龄变大,精子质量会变低,畸形胎儿或是不健康胎儿的概率会增大。
记得小时候偶然听别的妃嫔讲过,柔贵妃怀孕的时候,曾经卧床养胎一段时间,还喝下了许多保胎药,太医还曾说过这一胎多半是保不住了。
自己可能是本来要自然流产,然后被强行保住的那种不健康婴儿。
就算长大,也很难长寿。
她虽然有病,但几乎没有被疾病带来的痛苦折磨过,也是万幸。
也许是因为她身体不好,皇帝对她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保护欲,小的时候他会担心各种各样的东西令她受伤,或者是损害她的健康。
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叶子很锋利,会割伤人的手,茶叶是苦的,喝下去不管吃什么很久都是苦的,还有下雪天出门,人会立刻被冻成冰雕,下雨天淋雨人的头顶会长出小树……
那个时候,檀华对于自己这辈子所拥有的父女感情很好奇,她认真地维护这段感情,陪着皇上一本正经地演戏,在那个过程中也收到了很多快乐。
想到往事,再看今天,心中有些酸涩。
檀华对马车旁这个一身煞气的护卫说:“你回到我父皇身边吧。”
这个人徒手接住从身后射来的利箭那一幕檀华看见了,她对弓箭了解不多,但看那支箭的粗细长度也知道那来势汹汹的箭远超平时常见的规格,力道非同一般。
眼前人竟然可以徒手接箭,可见一身肌肉没有白长,他的力气也和身高一样,超出很多人。
“陛下让我在这里。”他略微垂下眼眸,骑着马跟在永寿公主身旁,对她说:“陛下身边并不缺人保护。”
“……公主勿忧。”
檀华刚才就注意到皇帝身边多了好些侍卫,这些人把玉辇围住,若不是皇上的玉辇比较高,她可能都看不见玉辇上的皇帝。
她说:“刺客不是还躲在暗处?”
“在那一箭之后他的位置就暴露了,已经派人过去找了,一路上,也会好好严查,不会再发生刚刚的事情。”
一句话说完,下面的话好像也格外好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见到永寿公主,和他想象中类似,这是一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孩子。
她的肌肤白得像瓷器,甚至有些透明,黑色的眼瞳衬得眼白格外的干净,像上等的白釉瓷器。
扶着车窗帘子的手指,纤长秀丽,带着一点脆弱的弧度。
永寿公主就是这样的女子吗?
难怪皇上会如此小心翼翼地珍爱她。
檀华还在想刺客的事情,问身边的人,“先头来行刺的一群刺客身手很好吗?”
男人如实说:“不是很差,也不是很好。”
檀华知道和他比应该是比不过的,便问:“你是在和谁比?和禁军比呢?”
男人像是懂了她没有说的话,嘴角弧度不明显地上翘了一点,说道:“不如上等的禁卫军,和普通的差不多,但他们带了很多暗器。”
“有人受伤?”
“有人受伤,不过不严重。”
檀华还是皱了皱眉。
她说:“听你说话好像对禁卫军很熟悉?”
男人说:“我是禁卫军首领。”
“我没见过你。”檀华说。
她眼神有些奇怪,说来奇怪,她好像从来没见过禁卫军首领,按说对方也在皇宫里活跃,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会没见过。
他是新升迁的吗?
感觉不太像,对方身上的制服和他这个人有些过于和谐了。
“你做禁卫军首领多久了?”
“五年了。”
男人说。
“欸?五年?”
檀华有点惊讶,对方在宫里五年,她都没见过对方。
尤其是对方还是在皇上身边护卫的人,这多少有些怪了。
男人看着檀华微微睁大的眼睛,心里也是忽然觉得五年的时间太久了,他一直在皇宫里护卫皇上。
皇上说让他见到永寿公主要避开,她身体不好,他身上煞气太重恐怕冲撞了公主,到时候万一影响了公主的身体就不好了。
他依照陛下的嘱咐,注意不去冲撞公主。
但从来也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好好看看这位永寿公主一眼,连他自己都奇怪,五年的时间,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对永寿公主这个皇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升起过一丝一毫的好奇心。
哪怕只有一点好奇心呢?
假如他认真看过她,绝不会现在才让她看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