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芙蓉殿的花厅里落座,彩萍给萧恒上了一杯热茶。
宫里今日没有燃香,但仍然能闻到若隐若现的苏合香的味道,苏合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是萧恒最常在芙蓉殿里闻到的味道。
这味道让他心安。
檀华怎么坐着都是随心的,不像他一样正襟危坐,她两条腿弯在身侧,一边靠着桌子。
萧恒说:“我要离京一段时间,五妹一个人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儿让人传信到东宫,会有人帮你办妥的。”
“为什么要离开京城?”
“是公务,今日收到奏本齐州黄水大坝似有活动迹象,父皇派我带人探查。”
檀华点点头。
“我没什么事情,宫里从来都是什么都不缺的,皇宫不用总是挂念我。你在外面,风餐露宿,舟车劳顿,多多保重。”
古代出行不易,齐州距离京城三百里,也算是远行了。
“行装打点的怎么样了?”
“宫人已经打理好了。”
檀华想了想说:“多带几身衣裳,带一些药。”说着,她从榻上跳下来,跑到博古架附近翻出来一个几个小东西,一股脑的抱着跑了回来。
那桌上原本放着盘水果、点心,还有热茶,见她捧着东西过来,萧恒将桌上的东西推了推,给她让开位置。
怀里的东西被檀华放在博古架上。
她拿了几个小木盒,这东西还不足半个手掌大,看起来像是香粉盒子。
檀华说:“我前些天新做了几个司南,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方便随时带着,你拿去带在身上。这阵子下雨,听说外头许多路都是土路,可能不太好走,迷路的时候拿出来用用。”
萧恒打开盒子,发现这盒子还真是香粉盒子,他眼中不由得有些笑意,再看盒子里的东西,檀华做的司南朴实无华,盒子里用不同颜色的漆写了东南西北四个字,还划开几道格子,可以分辨出不同方向的东南、东北,等等,指针是一根两头尖中间粗的扁针,一端点了红漆,和“南”字用的颜色相同。
“可能要走山路,正好用得上。”
檀华笑了笑,说:“还有这个,清凉油。”
她递了个小瓷瓶过去。
站在不远处的安永年,看到太子殿下接过来就直接闻了闻,空气里立刻弥漫开一股提神醒脑的薄荷味,说不出的清凉。
他就没见过太子和谁相处这么随意过。
永寿公主笑着问:“怎么样?”
“提神醒脑,味道清香。”
檀华说:“原是前阵子照着一个清凉油方子做的,可以提神醒脑,蚊虫多的时候也能用来防蚊虫,太子哥哥带着吧。”
“这还有些作料,是前些天我让御膳房熬的火锅料,牛油熬制的,微辣的口味,还有清汤的,本想哪天和哥哥一起吃,太子哥哥既然要远行就都带着吧,外头做饭煮汤多有不便。”
“我都带走,妹妹这里还有吗?”
檀华说:“做了好多,许多都叫人放在冷库里了,这些拿出来是因为想要这阵子吃的。”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太子说着,从袖子摸出一件东西递给檀华,檀华接过来一看封面是前朝张夫人的手书,她看了又看,看向太子,眼中亮晶晶的,问道:“我听说张夫人的手书已经绝迹了,哥哥你是怎么得到的?”
“前两日经过当铺,正好看见。”
“我也想出宫。”
“等我回来陪五妹出宫玩耍,那时候正好有花灯节。”
“真的?”
“真的,到时候一起吃锅子,一起看花灯。这段时间,李子和酸杏熟的多,李子于养生无益,多食伤身。”
檀华点点头,算是应了。
抱着新到手的书说,“哥哥出门在外,要记得寄信给我。”
这个年代的出行总是叫人不放心,路不像现代那样宽敞光滑,交通工具是马车和马,行路怎么也快不起来。
“哥哥中午就在这里用膳吧。”
萧恒说:“父皇命我即日启程,水坝一事非同小可,眼看七月就要到了,不敢耽搁,我这就要走了。”
檀华才知道,萧恒这是在临走之前看看她。
她不好多留他,便多送了一程,一路陪他走到宫门口。
看着雨后尚未干透的土地,湖里的鱼在跳出水面透气,成群的鸟儿在天空飞过,掠过河面徐飞饮水。
萧恒心头又想起檀华的病来,忍不住担忧,对她说:“在宫里时刻带着人,不要总是在水边或是高处玩耍,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在这些地方,就让宫人去取,多多注意安全。”
檀华点点头,笑着说:“哥哥不要担心我。”
萧恒走了两天,又是艳阳天,檀华坐在小船上,小船在荷花池深处,两条光洁漂亮的小腿垂入水面,偶尔会有小鱼从腿边经过。
经过的时候痒痒的,像是它们故意在和檀华玩耍。
她忍不住踢了踢水面。
有人自后环住她的肩膀,蓝色的道服外袍脱掉,他穿一身白色衣袍,跪在檀华身后。
“公主,近水危险。”
檀华背部靠着徐微生的胸膛,她丝缎一样的黑发被日头晒得热热的,徐微生并不消瘦,他是个年轻的道士,听说他们道门是要练剑的,也许是因此,他身上有很多肌肉,薄薄的覆盖在他的骨骼上。
那些肌肉匀称而富有力量感,这具身体不像一个清修道士的身体,而是像一个剑客,但徐微生这个人没有剑客的锋芒,他一直都是内敛的,哪怕是现在。
檀华说:“我有些冷了。”
徐微生说:“公主可还要赏景?”
“还没赏完,自然要赏下去。”檀华这样说。
徐微生看着檀华浸在水里的半截小腿,垂了垂眼睛说:“湖水寒凉,公主不如上船?”
檀华说:“这鬼天气,你也知道,热的很,我呢要么冷要么热。”
他捧起自己折叠整齐放在一旁的蓝色道袍,微微抬起,对檀华说:“公主若是不嫌在下衣服粗劣……”
檀华说笑了笑,她的眼睛里有一点恶作剧的光彩,徐微生一晃神,心中只觉得可爱,下一刻就见她伸出手来,说道:“要什么衣服,你抱抱我不好吗?”
徐微生立刻丢掉衣裳,将檀华抱在怀里。
他抱得轻,像是不敢用力,生怕勒坏这个玉人。
却听她笑着说:“你身上好暖啊。”
不,他身上不是温暖,而是滚烫。
公主是软香温玉,她身上总有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闻着叫人沉醉,而又肌肤微凉,像是刚刚浸过水的玉人,同时,她也是娇娇软软的一个女人,一个微凉的柔软的带着芳香的女人。
记得以前,有位师弟,这位师弟原本是俗家人,后来因为些原因出家为道。
每每遇到女信徒总要更殷勤一些,若是遇到年纪相仿又青春貌美的女信徒就更是体贴备至。
这位师弟不爱上早课,也不喜欢山上的清淡饮食,他偶尔会和往来商贩买一些东西吃。
后来他不知为何,买了一支发簪。
徐微生没见过这位师弟有什么违背观中规矩的地方,但介于这位师弟的一贯性格,他一向多关注了些。
师弟看了发簪很久,问徐微生:“师兄,你比我年长,你喜欢过什么女人吗?”
那个时候,他还没遇见永寿公主,他理算平静地如实说道:“没有。”
没有喜欢过,也没有喜欢的女人。
师弟不确定他说的是哪一个意思,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深问,而是问了另一个话题:“师兄你觉得你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吗?”
当时的徐微生没有任何喜欢的女人,他看山上山下来来往往的人,年轻的年老的还有襁褓之中的儿童,男人女人,有钱的有权的贫苦的一无所有的,这些人总归是观中过客,亦是红尘过客,连他自己也是过客。
他说:“此身微小,红尘路远,我在观中,心亦在此。”
没过多久,师弟还俗了。
临行之前,他对徐微生说:“师兄,我知道我喜欢女人,我不能留在观里。”
徐微生当时多问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师弟摇摇头,说道:“那日我见那枚簪子颇为精巧,以后恐怕不容易遇见,就想着先买下来将来送给喜欢的女子。”
在当时的徐微生心里,修行是很神圣的事情,也是很好的事情,见师弟和自己说真心话,他便也说了一句:“人心皆有欲念,克制住欲念,仍可修行。”
师弟摇摇头,下了山。
当时的徐微生不懂。
但见过永寿公主的徐微生便懂了。
欲念起来的时候,如燎原之火,是克制不住的,他看她一颦一笑,便仍不住顺着她的心意,甚至希望她再过分一些,为所欲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