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郎出身太原王氏,世家子弟,家中子弟世代为官,他长兄在礼部任职,也兼任国子监教习。
“这些出身士族的人天生就是要为官的。”
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如此对檀华讲。
檀华手边临摹着一卷行楷,她一边写一边听对方讲。
洛京是大昭的都城,也是政治中心,皇宫是这座城池的心脏。
檀华住在这心府之内,对国朝也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大昭是一个不存在她过往认知的朝代和国家,也没有自己熟悉的历史人物,但和她所知的古代还是有些相似点的。
比如有皇帝有皇后,各个阶层等级分明,有世家大族,也有贫民百姓。
出身世家的人天生便是士子,这些人幼年时便被当做“君子”培养,学的是诗词歌赋,御前奏对,弓马骑射,而君子本身就是朝廷所需要的人才。
他们长大了可以通过有德之人的举荐入朝为官,因为举贤不避亲这一条举荐原则,举荐他们的人不仅是欣赏了解他们才华的无关之人,也可以是师长亲友。
而一些出身不显的寒门书生,他们拜师不易,便是学成,若是没有一些有分量的人举荐,也只能参加科举,搏一个前程。
洛京为首都,多得是世家和勋贵。
“如此说来,洛京有许多和王九郎一般的男子了。”
“京中有许多年轻男子,却不能再找出第二个王九郎。”
“哦?此话怎讲?”
道士不急着就刚才的闲谈继续说,而是抬起手,指着一个字说:“这里的间距差一些。”
檀华对照旁边的临摹本看了看,说道:“不止是间距,字形也差一些。”
这幅字帖,她练了快到一年了,总觉得差点意思。
“练字是水磨工夫,柳大家的字本身就难写,比之开始,殿下的字已经进步很多了,假以时日,殿下定能写出自己满意的字。”
她换了一张纸,重新写过,那男子也习惯了,看她从头到尾开始写。
他知道永寿公主的字差那一点差在哪里,她喜欢有潇洒飘逸的字,但要写下这样的字所要下的功夫比其他的字要下的功夫更多,而且这样的字往往是指腕有力的男人所写,永寿公主虽然不瘦弱,但久病之人,的确没有那样的力气。
只能苦练对笔的把控。
若要练字戚夫人的簪花小楷到时练起来要比这位柳大家的字容易一些,偏偏她不喜欢。
永寿公主是个有几分执拗的人,他若是说不如去练习簪花小楷,必要惹她不悦。
想到此处,便继续说王九郎的事情,权当是个谈资:“王九郎是王家这一代的菁英子弟,他三岁能文,幼年时因为聪慧被他的祖父也就是已经致仕的王尚书带在身边开蒙,他十一岁时,恰逢临安王设宴,曾作过一片辞赋,被赞文辞妙丽,才华无双,世间少有。经此之后,便很少听他的消息,十二岁那一年,王九郎拜儒家大师郑源为师,被收为亲传弟子,带在跟前教导,据说郑源待他如亲子,便是亲生儿子在王九郎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
古人极其重视师徒传承,对于一些人来说,能够传承自己学问和精神的弟子,比普通的儿子更受重视。
这些年,檀华在古代生活得久了,也了解的多了些。
“再后来,他前几年回了王家,有人举荐他入朝为官,陛下也两次下过召贤令,他借口身体不适几番推拒,前段时间下了第三次召贤令,王九郎这次应了。”
檀华刚好写完手上的书法,看向身边广袖长袍的年轻道士,问道:“王九郎真的有疾吗?”
“有时候人觉得自己有病也就是有了病,又或者如公主一般,觉得自己没病,人也就和没病一般了,今天的课业到此结束,公主可还有什么不解?”
“我父皇这些时日可还好?”
“陛下近日精神大好,亲自处理了一些积压的奏折,还接见了几位大臣。”
对面的人是个年轻道士,他穿一身道袍,手边放着把拂尘,是太虚观的道士。
他师父是太虚观观主,被当今圣上视为知己至交,前两年被封为仙师。
不怪眼前这道士对洛京世家如数家珍,他们已经在皇宫行走多年,知道那些,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道士之所以出现在芙蓉殿里,是因为他负责教导檀华文学。
檀华身体不好,病情发作不定时,皇帝便特许她可以不必在国子监和兄弟姐妹一起读书,而是给她安排了老师,让她在芙蓉殿读书。
不用和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一起学习,正合檀华的心意。
不过国子监也是一个重要的交际场地。
在那里学习的人不止有皇家子女,还有一些宗亲和大臣的子女,
长居芙蓉殿,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也不爱交际,檀华对这些人缺乏了解。
最初教她读书的老师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官,后来女官父亲病了,她请命回家侍疾,檀华允了。
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姓刘的老夫子,学问也许不错,听说是哪年的探花,现在也变成了朽木一条。
檀华总被对方不经意间讲的什么妇德、妻德给恶心到。
去找皇帝换人,皇帝给了她几个人选让她挑,一个是韩王母亲,一个是一个有名的当时洛京有名的才女,另一个是太虚观仙师的大弟子,一个道士。
首先排除韩王母亲,而那位才女,据檀华所知当时正在谈婚论嫁,诸事繁忙,檀华不愿意打扰,至于道士,除却炼制丹药,就是陪父皇谈玄,闲着也是闲着。
檀华在其中选了道士。
初见时他一身灰色道袍,长得清秀好看,气质里带着一些方外之人的淡然,兼有为人弟子的谦恭。
道士收徒也要看长相吗?
两年过去了。
檀华看向身边的道士,这些道士……全都死有余辜……
“我没什么不解,怎么,道长有事儿忙吗?”
她站起来,向着书房里的屏风走去。
道士的目光则是略扫了一眼身边,檀华刚刚落座的地方,跪垫旁的深青色石砖上有一方浅粉色丝帕,像外面荷花花瓣一样的颜色。
他凝视片刻,轻轻拾起来,随后起身,向永寿公主走去。
站在她身边能闻到淡淡的苏合香的气息。
苏合香有开窍、辟秽、止痛的功效,永寿公主身患顽疾,她居住的芙蓉殿常年燃着这一味香料。
久而久之,这香气仿佛沁入了她的肌肤之内,素日里,只要坐在她身边不经意之间就能闻到苏合香的幽幽香味。
她身边是一扇绘制着亭台楼阁的屏风。
檀华侧站在屏风旁边,她将身上的披帛拿下来搭在屏风上,一阵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杏色薄纱轻轻飘动,檀华弯腰洗了手。
这边有一道黄铜制成的水喉,上面雕刻着花鸟图案,平日里永寿公主每次习完字会在此处洗手。
清水流过她的手,流入方形的石头水池里,再顺着水池连着的管道排出去。
她生性爱洁,不管手上有没有沾染墨水都会在习字前后洗手。
道士则是站在檀华半步之后,他看着檀华洗手的动作,她十指纤纤,好似柔荑,她洗手一直是有固定动作的,先将水浸湿,再拿起旁边的玫瑰胰子揉搓,在一点点将手心、手背、十根手指、手腕,这些部位都揉搓一遍,再冲掉手上柔软的白色泡沫。
他手里松松握着刚刚拾起的丝帕,丝绸手帕柔软似水,上面还带着她的一点体温,还带了苏合香的味道。
视线里,是她半透明的耳廊,很薄,在日光下接近透明,能看见里面一些细小的红色血丝,她的耳垂则要饱满一些,上面钉着一枚纯金打造的耳铛,下面悬着一颗红色宝石。
他有种错觉,好像在触摸这条手帕的时候触碰到了永寿公主细腻温热的肌肤。
永寿公主先天有疾,但看上却并不像一些疾病缠身的人。
她不羸弱瘦小,相反,长得高挑,玉颈修长,胸前饱满,腰肢纤细,看弧度只是盈盈一握。
道士的目光在他腰间略作游移,握紧了手里的手帕。
“仙师说,今夜要在观星台祭祀作法,要早些准备。”
檀华回过身,看着道士定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她向来是知道自己美丽的。
也知道这份美丽对男人的吸引力。
是不是道士,和是不是男人并不矛盾。
“明日道长早些来。”檀华看着道士的眼睛说道。
道士握紧手中的丝帕,他点点头。
他心里知道,要么没看到这条手帕,要么若无其事地把手帕还给永寿公主,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偏偏,他不想这么做。
人总是有那么点私心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欲望,他第一次见到永寿公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庄严沉寂的问仙殿里,她亭亭玉立,巧笑嫣然,十六岁的少女,刚刚及笄,像含苞欲放的桃花。
两年时间,随着相处日多,他看着永寿公主渐渐一日日的变化,比起十六岁她又长高了一点,少女纤细的身姿渐渐变得丰满。
而他的欲望也越来越多。
永寿公主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是毒药。
道士按了按胸口红色的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