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花园时,暖融融的,夹着芳香。
她说:“上次过来的时候前面新种了一些花,不知道开了没有。”
她独自一人走,一个人说得开心,像极了自言自语。
但这样的话,其实是有人在听的,说话的人知道,听话的人也知道,便可以了。
脚下顺着记忆里头的方向往前走,走得不快,脚步轻盈,唇角微翘,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期待。
万紫千红的杜鹃和牡丹在她裙摆一侧,宛若盛开在裙摆上,一片百花争艳的景色。
明明她不施粉黛,这些花朵却夺不走她半分颜色。
看她身段婀娜,腰肢纤细,胸前丰满,笑意灿然。
花园一侧,魏惠妃带着宫女和太监经过,她入宫十几年,膝下有一个还在稚龄的小皇子,排行十七,今年三十出头,常年注意保养,看上去仍是二十几岁的样子。
十几个宫女嬷嬷和太监坠在她身后,好大一群人,一个个的,提着篮子的篮子里装着品相上好的桃子、葡萄、蜜瓜,捧着酒壶的酒壶是个白银铸成的饕餮纹样的双口酒壶,抱着托盘里面是一张叠成四方形的绣着金线牡丹纹的锦缎,还有提着食盒的宫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檀华心里只有一会儿要见的花儿,她无心关注其他,也没注意到这一行人经过。
魏惠妃停住脚步看着檀华的侧影有些失神,她生得端庄貌美,她父亲是江南人,她说起话来吴侬软语,性格更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似水。
宫中的人都知道她温柔,对待皇上也是有百般柔情和顺从,只是自从柔贵妃入宫后,原本雨露均沾的皇上偏宠柔贵妃一人,后宫七十二妃尽皆失宠,鲜少有再有人承宠。
魏惠妃就是少数人中的一个,她不但承宠了,还有成功生下一个皇子,曾一度被宫里的嫔妃嫉妒得眼睛出血,就连柔贵妃都在她生下皇子后闷闷不乐了很久。
眼下柔贵妃已经死了三年,她心下估计着皇上对柔贵妃的情感已经淡了很多,便趁着今天天气好,朝中休沐,她使了银子,早就打听好了今天皇上不忙,昨天夜里和太虚观的道士谈玄,今天起的晚些,但心情不错,便准备在御花园设下小宴,请皇帝赏光。
一大早的,宫里的主仆就开始准备,设宴用的桌布、杯盏、摆件,这些东西打开库房一样样的挑,挑花了眼睛才选好,又贿赂了御膳房那些个太监,请他们精心做了几样点心,茶是魏惠妃家里带来的,酒是两年前番邦进贡的葡萄酒,那时候是柔贵妃祭日,陛下不理事,看什么都不顺心,这就便随意让人赏赐下去。
三百多斤的酒,一部分赏赐给了大臣和勋贵,一部分赏赐给了皇子公主,一部分赏赐给了宫中女眷。
皇帝忽然想起,只是叹了一句,“永寿也到了能喝酒的年纪了”,便将其中三分之一,整整一百三十斤的西域葡萄酒赏赐给了永寿公主。
真是毫不掩饰的偏爱啊。
每次想到这里,魏惠妃就感到一阵的嫉妒,永寿公主不过是个小小的公主,竟然也能得到如此多的圣眷,像她这样为皇帝生儿育女的宫妃,才只是得了小小一壶酒,凭什么呢?
永寿公主一向不和宫妃多有来往,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魏惠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永寿公主了。
今日见了她,却连嫉妒都忘却了。
魏惠妃看着檀华的面容怔愣。
永寿公主长得和柔贵妃有五六分相似,柔贵妃是个找不出棱角的温柔女子,她的面庞弧度也像水一样滑腻圆润,遥遥看过去恍若画中神仙妃子下降临世。
相比柔贵妃,永寿公主的长相更加清晰一些,每一道线条都是分明的,她长长的纤巧的黛眉,像是画出来的一样,眼眸黑白分明,眼睛的弧度像极了杏子,鼻梁挺拔,唇线上翘,仿佛天生带着笑意。
已经死去的柔贵妃的面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对后宫的人来说,那个已经死去多年,尸骨成灰,弱不胜衣的柔贵妃曾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梦魇。
看见永寿公主的身影,她还是个少女,但魏惠妃却感到一阵的失神,她发自内心的因那张美丽的面容惊艳,心底感到一阵似曾相识的恐惧,她将这莫名而来的恐惧归结为是永寿公主与柔贵妃相似的长相唤醒了她对已死的柔贵妃的恐惧。
此等容色,谁能忘记呢?
“娘娘?娘娘?”侍奉在侧的宫装侍女轻声唤道。
魏惠妃回过神来,眼珠转了转。
百花竟放的御花园里当中,小径寂然,只见鲜花不见人。
她竟然失神如此之久。
魏惠妃目光游移到刚才永寿公主经过的地方,她问身边的宫女,“你看这些花儿美吗?”
“宫中的花都是难得的奇珍,天下精华都在此地,美不胜收,陛下若是见到此番景象,必然龙心大悦。”
侍女揣测着魏惠妃的心思说道。
魏惠妃在宫里长相算不上极好,一直都算不上得宠,不过她会揣摩圣意,在宫里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奇怪,魏惠妃现在并不像刚才从宫中出来时候那么精神,她整个人甚至有些恍惚,侍女觉得魏惠妃此时的脸色有点像传说中吃了神仙散的人。
“你刚刚可看见有什么人经过?”
“奴婢疏忽,刚才心神都在娘娘身上,未曾注意到有什么人经过,还请娘娘责罚。”这宫女连忙行礼,心神惶恐。
魏惠妃回身望了望,只见跟随自己的人之中,还有人不能自已地望向自己刚才张望的位置,她心下了然,随侍自己的彩芳是真的没看到刚才的人,而随行的人有人看见了,她看到那人手里的托盘都歪斜了还不知道,心中猜想:莫非自己刚才的神态也是如此?
“起身吧,你拿一盘糕点,随我去问仙殿,剩下的人就回去吧。”
“娘娘不在此请陛下赏花了吗?”
魏惠妃说:“是本宫思虑不周,近来陛下国事繁忙,又忙于求仙问道,好不容易得半日休息,怎好相扰?”
“只是本宫许久不见陛下,想去请个安。”
这样说着,她心里则是回想起永寿公主的面容,心里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看到这样的女子,谁又有心情看这满园芳菲呢?只怕就算是陛下到了御花园,见了永寿公主一面都没有心思再看别的女人一眼。
一行人分作两拨,魏惠妃挑了一盘绵软微甜的白玉糕,由身边的宫女带着,两人前往问仙宫。
剩下的十几个宫女嬷嬷和太监,提着篮子的提着篮子,捧着酒壶的还是捧着酒壶,抱着托盘的仍是抱着托盘,大家掉了个头,打道回府。
另一边,檀华发现上次遇见的牡丹花果然是开了。
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逐层绽放,中间一簇嫩黄花蕊,鲜艳娇嫩的不像实物,每次见到这样美好又生机勃勃的花儿她总是不由得多看一会儿。
檀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花瓣。
指尖微凉,又有粉糯的触感,她碰了一下,花朵轻轻一颤,不知道是北风吹的,还是被她吓的,她觉得有趣儿,又颇为小心地碰了碰。
见花儿又颤了颤,脸上不由得笑了笑。
“此花甚美,与吾妹相称。”
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他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冷湛然。
檀华抬起头,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男子与她隔花而站,他面冠如玉,眉眼微微收敛,显得温润沉静,鼻梁挺拔,嘴唇极薄,他看向檀华,嘴角微微上翘,目光温和。
“哪个吾妹?”
男子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正是眼前的五妹。”
对面之人是太子萧恒。
五妹檀华笑了笑,她收回手。
萧恒见檀华干干净净,只有一只海棠华盛的发髻,问道:“近日洛京男女以簪花为美,五妹何不簪此花?”
“太子哥哥,你说这花莫非与我有什么宿世仇怨?”
“此话怎讲?”
“若非如此,怎么好端端的花只因为与我相称,便要丢了命?就让它好好的开在这儿不好吗?”
草木之物,让她一说竟然像是血肉之躯一样,萧恒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好的。”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檀华问。
萧恒说道:“淑妃娘娘身体不适,我来看望。”
淑妃娘娘是已故皇后娘娘的妹妹,名义上是太子的庶母,实际上也是萧恒的姨母。
淑妃在先皇后去世第二年入宫,檀华知道,太子和淑妃关系一直不错。
“没在淑妃娘娘那里留饭吗?要不要到我那里去吃,前段时间新来了一个厨子,乳酪做的极好,她还会做很多小食。”
萧恒听她讲,微微笑了笑,爱吃小食得是檀华,不是他。
“东宫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萧恒说道。
檀华点点头,也没什么失望。
“夏天你一直不爱吃东西,我那边有个擅长做汤品的厨娘,过两天让人把她送来,五妹看看她做的东西合不合口味。”
无所谓什么汤品,檀华点点头说:“好,多谢太子哥……”
话说到一半,她一头向前栽倒。
萧恒脸色一变,及时伸手,扶住檀华,眼看着她闭着眼睛,整个人软绵绵的委顿,扫了眼中间的花,凌空将檀华抱起来。
沉声对不远处的太监下命令:“立刻传御医到芙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