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过去

顾筵歌静了两秒未答话。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当小孩放下了手,和他满腔真挚又带着些许稚气的目光对视片刻后,他压抑着、不动声色的深吸了口气,把目光硬生生从沈念远的唇上剥离开。

眼前的人有千万种好,如果他不能毫无保留的珍惜这份纯真,全力地守护象牙塔里的少年不被这个世界伤害,顾筵歌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能欺骗自己也曾动心,更不能糟蹋沈念远纯粹的心意。

摩天轮缓缓回降到了起点,沈念远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他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快点振作起来。

顾筵歌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尖发软,语气轻柔的问:“我们先出去再说,好不好?”

沈念远点了点头,下了摩天轮似乎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向顾筵歌伸出手。OVERSIZE的外套袖子盖住了大半个手背,袖口外露出来的皮肤很白,一根根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又纤细。

顾筵歌反应过来,握上他的手,拇指的指腹轻轻在沈念远虎口上摩挲了两下。

沈念远抬头看着他,想要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懂得不给别人负担的道理很简单,但是做起来太难了。

心里像是被一大块重铅压着,呼吸不畅,堵得他嗓子发苦。

顾筵歌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甜品店坐下,给他点了一份中号的芒果慕斯碗。

沈念远心不在焉的拿蓝色小勺子在慕斯上戳来戳去,等几个颜色的冰淇淋球都混成了一体,才舀起一勺塞进嘴里。

“刚才吃过一个圣代,凉的东西不能吃太多。”

沈念远没动了,他挖起一块芒果,酸甜的果味有效冲淡了一丝郁结,他有时候觉得顾筵歌的好也是一把利刃,温柔一刀让人溺毙于无形。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这么照顾他呢?

顾筵歌看着他吃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刚才说的那些是认真考虑清楚的了吗?”

沈念远可以一时冲动,但自己不能陪着他一起消耗小孩宝贵的心意。

沈念远放下勺子,定定地看着他:“要我再亲你一次吗?”

“我们认识多久了?”顾筵歌知道小孩情绪上来了,不想再激他,换了个问法。

沈念远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想也没想,从善如流地答:“神交很久了,相逢就是缘。”

“从第一次见你开始还不满一个月。”

“前世三百次回眸换来今生一次相遇,你自己算算?”

“我很认真的在和你讨论这个问题。”顾筵歌看着他。

“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你。”沈念远毫不示弱的回望过去。

仅仅一个月,顾筵歌还不能保证可以给沈念远想要的一辈子。

沈念远尚在对感情的问题还处在青涩懵懂状态的年纪,他没有经历过聚散离合的大喜大悲,疏疏落落。他不明白一段关系可以草率地建立,再轻易地离散。十七岁,他还有多少未知的惊喜未被发掘,还能经历多少年轻而炙热的好光景。

顾筵歌不想耽误他的生活。

“你多大了?”

沈念远破罐子破摔:“离分化完成还差六个月满两年,和我□□不犯法。”

顾筵歌捏了捏眉心,道:“我再过两个月就三十岁了。”

“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沈念远继续装傻,一脸纯真无害地望着他。

顾筵歌觉得自己一下下都打在棉花上,但偏偏语气强硬点都舍不得。

成年人的感情世界本质上就是你来我往的撩拨。但他能重新对一个人心动不容易,他希望能和小孩都能毫无芥蒂相互了解清楚,再去确立一段真正的亲密关系。

“是因为之前那个人吗?”沈念远很不愿意给别人这样的称呼,即便这是事实,“初恋。”他语气很轻,仿佛这样就能忽略掉这个存在。

他对很多事看的都很透,只是不想说,他看得出顾筵歌有意和外界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待人处事能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但从来不会让人逾矩。

顾筵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你心里还有他?”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滞涩的让沈念远记不起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

顾筵歌没有询问沈念远是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存在的,而是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alpha大学的时候背井离乡,只身来衢市念书,为了尽早独立,他一边读书,一边给各种事务所投兼职简历,生活很忙碌,也很辛苦。

没过多久他遇到了一位omega,身上带着几分书卷气,人也很温柔,两个人情投意合又互相欣赏,没过多久就在一起了。日子过得平淡无波,但两个人心里都有彼此。

毕业的时候,alpha要去美国继续念书,omega家里三代从商,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没一个人离家吃过苦,恋家情节又很重,便想要alpha留下来陪他。两个人因此产生了分歧。

omega因为这件事闹了几个星期的别扭,说alpha既然出国是为了份好工作,他可以直接和家里说,安排alpha去家族企业上班。

alpha不答应,但omega从小体弱,为这件事生闷气之后大病了一场。这件事被omega的家人知道了,他的父母原先打算等omega毕业就他安排商业联姻,对方是当地很有名望的轻工企业的独生子,但omega的父母知道孩子的脾气,不舍得硬来,表面上答应了让alpha在公司里工作,实际打心里看不起他出身寒门,在公司里安排了人“关照”他。

没过多久,公司内部就有了alpha是靠吃软饭上位的传言。他放弃了华尔街的offer,换来的也只是在这个公司的资料处端茶倒水、听人使唤三个月的实习岗位。

但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omega,出于一个alpha的担当和尊严,他不想让自己的恋人陪自己辛苦,只是委婉地提出想换一份工作。

omega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为此又开始和他冷战。同时家里也一直在给他安排各种商业聚会,间接让他接触各种名门企业年轻帅气的alpha,,omega正处在情绪低谷,心事无人诉说,凑上来的公子哥们争抢着向他伸出橄榄枝,只说陪他“散心”。浪荡惯了的富二代少爷玩的花样自然比alpha要多得多,模样知情识趣、浪漫多情,慢慢就和omega走得越来越近。

所以当alpha熬过了在omega的家族企业签署的实习期,再一次提出去美国的想法时,omega向他提出了分手。

alpha心里还爱着他,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无法满足omega想要的生活,他的家人给alpha寄来一张空白支票,让他主动和omega分手,并且可以给他提供临市企业里一个很好的职位。alpha独立了十多年,从来没想到过这种恶俗又恶心的剧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即心灰意冷申请了签证。

alpha打算一个人离开的时候,omega发现自己怀孕了,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alpha,而是告诉了那位富二代少爷,小少爷明白如果能和omega联姻意味着什么,但手术风险很大,他的家里人不可能允许omega冒这份险,自己好不容易钓来的金凤凰决不能拱手让人,于是他开始给omega洗脑,哄骗他偷偷把孩子打掉,在明知道omega的体质很可能无法承受的情况下。

最后,手术没有成功,omega因为大出血死在了病床上,走的时候只有23岁。

沈念远认真地听完,很久没有说话。中间有几段顾筵歌顿了一会儿,回忆这些不明朗的往事对他来说很痛苦,遑论是说给沈念远听。

瓷碗里的冰淇淋融化成了一滩水,五彩缤纷的圆球黯淡了原本诱人的色泽,剩余的几块芒果被黏腻的灰褐色汁水掩盖,所有清甜都变得晦暗。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顾筵歌开口道。

“你还喜欢他吗?”沈念远抬起头,“是愧疚还是喜欢?”

顾筵歌“在同意分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准备好放下这段感情了。”

沈念远点点头,“那就是愧疚。”

他站起身,轻轻环抱住顾筵歌的肩膀,在他背上温柔地拍了两下。

“我不是为了你开脱,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如果你当时知道那种情况就不会去美国,”说到这儿沈念远顿了顿,他低下头看着顾筵歌的眼睛,“他会好好活下去,但我也就遇不到你了,我知道这种想法很……罪恶,可我就是想自私一下,我想要你是我的。”

问问你的心,没有必要因为歉意而为难自己。

沈念远把手覆上顾筵歌的脸侧,专注的看着他:“我想要吻你,但这一次如果你不愿意,可以躲开。”

沈念远靠近的那一秒,顾筵歌抬头凝望着他,暮色已沉,游乐场亮起霓虹灯透过店里的橱窗,把少年深色的瞳眸映得亮晶晶的,他大胆又小心的试探着,两双唇不过咫尺的距离却带着视若珍宝般的虔诚,飞蛾扑火般的执着。

下一刻,顾筵歌突然起身,握住沈念远的肩膀反身把他按在了座椅上,他捏住沈念远的下巴,一手挡在沈念远的后脑和墙之间,附身落下一个深吻。

顾筵歌仿佛在干涸孤州中踟蹰已久的旅人,面对眼前的一湾甘泉拼命克制着自己只能远观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无暇的泉水似乎毫不清楚自己将面对怎么样无止境的渴求,淅淅沥沥地欢淌着,诱惑着旅人尽情占有。

顾筵歌含住沈念远温热的唇,细细密密地舔吻着,清晰地感受着小孩逐渐变得紊乱急促的呼吸声,他的心里甚至产生些许快意,病态地想要沈念远同他一起溺毙在这湾不复纯洁的泉水中。

“张嘴。”

沈念远的脑子一时当机,已经是顾筵歌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意识混乱地微张开嘴,一瞬间被顾筵歌含住软舌,霸道地在口腔中攻略城池,毫不留情地吻舐过每一寸土地。他耳朵里除了微弱的水声什么都听不到,迟来的羞耻感让他面上滚烫,耳尖又冒出一片薄红。

顾筵歌看着被亲的双眼泛着水汽的小孩,那股子可怜劲激起男人深藏的施虐欲,恨不能把人欺负的更狠一点。他鼻息更重,努力压抑着心里的冲动,在沈念远的被吻的水润的唇珠上轻轻含咬了一口,才意犹未尽地把人放开。

“傻了?”

暮色偷偷降临,星星眨眨眼睛,目睹了所有的动心,如故的月色把晦暗留在过往,共通的灵魂终会相遇。

“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近视啊。”沈念远牵着他的手,两个人悠闲的在园区里走着。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聪明呗,”沈念远和他卖了个关子,“你不戴眼镜的时候瞳孔聚焦也很集中和近视的虹膜状态不一样。”

“要是没点观察能力怎么当顾总的贴身小秘书啊。”沈念远突然想到什么,眯着眼睛看向顾筵歌,“一般霸道总裁不是都有什么美女小秘,你呢,你有吗?”

顾筵歌低笑着说:“这还没进门就要查房了?小秘没有,小醋精倒是刚到手一个。”

沈念远“嘁”了一声,又认真地开始他的角色扮演:“那顾大总裁觉得我怎么样啊?”

顾筵歌乐得陪他玩儿,严肃道:“我们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啊,这么严格啊。”沈念远失望地说,他眼珠转了转,“那我贿赂贿赂你呗。”

顾筵歌:“说来听听。”

沈念远朝他招了招手,让顾筵歌矮下身凑近他的耳朵。

顾筵歌听完,照着沈念远的屁股拍了一巴掌:“这都是哪儿学来的?”

沈念远接着招他:“我只有理论知识,顾老师教教我呗。”

晚夜风缓,月朗星稀。

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斑斓的彩灯拉得很长。

我要十月秋风带来的期盼,我要半山晚亭落日弥漫的橘。

我要你陷入温柔月色陷入我,我要与你在星球偶尔沉没。

我要你长长久久的思念,也要与你永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