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车窗摇下。
有人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女人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似是在思考什么。
一直到手上的香烟燃到了尽头,指尖感受到疼,她才回过神。
嗤笑一声,将香烟在车身上方摁灭。
油门一踩,奔驰车扬长而去。
输入指纹,大门应声打开。
陆赢川刚进家门,就闻到了呛人的糊味。
他放下身上的东西,把拉开厨房的门——扯开碍事的人、用锅盖盖上冒火的锅子、关火、开窗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瑟瑟发抖的女孩,怒声道:“不是告诉你,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动火吗?”
厨房桌面上炒糊的肉、洒落的油、熏黑的墙面无不显示着刚才始作俑者的狼藉。
他要晚回来一步,这个家包括眼前这个吓得哆嗦的女人,是不是都要一块炸了?
赵予安背对着他站在角落,一手拿着个汤勺,弯着腰咳得快背过气了。
“咳咳、咳咳!你说你、要回来,咳、我就、咳咳咳、想炒个面……”
女孩纤细的肩胛骨在颤抖,裸露的手臂上还有几点烫伤的红痕。
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陆赢川额头青筋跳了跳,把她小鸡一样拎出厨房,自己冷着脸动手收拾:“我回来拿东西,很快就走。”言外之意就她多事。
脚踢到好街坊菜市场的袋子,他不解:“楼下就有超市,你去好街坊做什么?”
赵予安本就不安地坐在沙发上,闻言头埋得更低。
“我想去那里买牛肉,那里的牛肉新鲜。”她记得他喜欢吃土豆牛腩,原本想做的。
“那肉呢?”
“卖、卖完了。”看到陆赢川走出来,她别过脸假装看阳台上的仙人掌。
一管烫伤膏扔到她身上:“既然怕火,为什么不用电煮锅?”
“锅坏了。”她干巴巴回答,不露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又别着脸起身:“我回屋了”。
陆赢川终于感到不对劲。
他不顾她的抗拒,硬生生掰过她的脸。
女孩满脸的伤被一览无余。
嘴角破了,左脸肿得老高。鬓边被扯断了几缕头发,还在丝丝渗血。
他盯着她,眼神如大海般沉静幽深。良久才道:“谁干的?”
“我自己,摔的。”
赵予安又起身要走,却被他牢牢按住肩膀,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她反抗几次未果,火气也腾的上来:“放开我!你放开我!还不让人摔跤了么!”
陆赢川怒极反笑,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他平静的看着她,如同看一只不自量力的小动物:
“赵予安,知道么?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假的很。”
“你一直扭着脸,那么刻意,就是在等我发现。明明想让我看到你的伤,主动问你,却又拼命否定。”
“我没有!”
赵予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毛都炸了。
是的,他太了解她。
如果她是孙悟空,那他就是如来佛祖,她纵使有盖世武功,也逃不过他的五指神山。
从小到大,她所有伎俩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你又讨厌我了?”她看着他喜怒难辨的神色,自暴自弃问道。
“我讨厌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他忽地抬眼,自嘲一笑。
明明是自嘲,可那笑容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绽开,让人心跳都漏掉一拍。
赵予安眨了眨眼,笑了。
她越笑越大声,笑到捂住肚子弯下腰去。
陆赢川皱了皱眉。
女孩再抬眼,黑漆漆的眼里盛满泪水。
“陆赢川,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又为什么在三年前,一定要娶我?”
陆赢川静静看她。
赵予安其实长得很美,是那种东方韵味的美,长眉琼鼻杏核眼,像宋代的仕女图。
尤其是她泪水涟涟皱着眉心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除了他。
是的,那么讨厌她,那他为什么要娶她呢?
闭上眼,思绪却在回忆中穿梭激荡,片片碎裂。
烈火灼烧过的房子。
病床上女人形如骷髅的脸。
瓢盆大雨下,少女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睁开眼睛,回到现实。
——既然这么讨厌我,又为什么在三年前,一定要娶我?
他拒绝回答。
“其实我知道,”赵予安笑了笑,捏着衣角起身。
“陆赢川,你是可怜我。”
“不是的。”也许是她的笑容太灰暗,与回忆中那张苍白惨淡的脸重合,他不假思索。
“那是什么?”赵予安霍然转身。
看出了他的停顿,她挥了挥小拳头,眼睛重新变得亮晶晶的:“……是因为喜欢我,对吗!哎呀陆哥哥你眼光真好!”
“……”
又被她骗了。
陆赢川咬牙切齿:“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啊!”赵予安大言不惭的摆摆手。
“我要脸还怎么追你啊?”
“……”
看到他一副生吞了柠檬的表情,赵予安心情大好。
她背着小手,哼着小曲屁颠屁颠回屋,觉得身上的伤都好了一半。
面前一黑,额头咚得撞上一个胸膛。
清冽的柑橘味道,挠的她鼻子发痒,又想贪婪的多吸几口。
男人嗓音低沉:“不回答问题,还想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
“觉得自己很厉害很幽默?”
“……”
“还是觉得自己嘴皮子功夫日益见长?”
“……”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手指嫌弃的擦过她青紫肿胀的面容。
“讨人嫌也就罢了,何苦成精?”
“你!”
陆赢川径直忽略她闪烁着愤怒火焰的双眸。
不轻不重的捏起她的下巴,侧首看她头上的血迹。
血痂很厚,怕是要留疤。
“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对你这丑的像一桩冤案的头发还能痛下毒手?他的眼睛还好么?”
“陆赢川!”
赵予安气炸了,她的人生信条有一条是: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发型!那是她在街边痛定思痛花了58块钱,找托尼老师剪的。
最近很火的水母头!
整整58块钱呢!
她以头为武器恶狠狠向他撞去,陆赢川如同斗牛一般灵巧闪避开来,并顺势提溜住她的衣领,将赵予安像陀螺一样好整以暇转了个圈。
大门轰然关闭。
力道之大让门框都抖了抖,落下一点旧旧的灰。
陆赢川挑眉,心情微霁。
又皱起眉头,朝窗外望去。
窗外,暮霭沉沉,无星无月
卧室里,赵予安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一阵徒劳的拳打脚踢后,她坐到书桌前。
她的房间不大,却收拾的很规整。到处都是旧物和剪纸,还有很多码的整整齐齐的小箱子。
像是随时会被主人打包带走。
书桌前,有一个红木相框,有些焦黑残缺。因为经常被摩挲,已经有了淡淡的光泽。
赵予安用袖子擦了擦父母的合照,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
又拿起另一个相框。
女人五官浓丽,轮廓分明,很美。
她和蔼的看着赵予安,神色温和,仿佛一开口,就能轻唤:“安安……”
一时间,她的脸和门外男人的脸重合。
尘封的记忆也如开闸的洪水,汹涌入脑海。
“陆姨。”
心尖上最嫩的地方,被刀子狠狠扎了一下。
苦苦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赵予安捂住脸,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里颗颗滚落。
是夜。
街边小贩还在卖着夜宵,热气腾腾的烟火气驱散了秋夜的凉意。
陆赢川从好街坊菜市场掀帘出来时,不可避免的带了一身肉腻腥气。
他却毫不在意,双手插兜,四下打量,慢慢走着那条回家的路。
路过赵予安家旧址的时候,陆赢川停了一下。
幸福里小区保安亭。
老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锻炼的很壮实,但眼前的年轻男人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搓了搓手,满意的看着微信上到账的数字,把手机收进口袋,努力回忆道:“你说的那家住户,搬走后是有一个人来找过几次……”
“他长什么样?”陆赢川不动声色。
“中等个子,拿着酒瓶,一身酒气,走都走不直……”老张努力回忆,突然想起:“他今天也来了,还把快递站旁边的一扎旧箱子扛走了,去那个方向了。”
废品回收站门口。
空气中透着一股发霉的馊味儿。
陈文强骂骂咧咧的拿着几张零钞,将一袋肮脏的冰水敷在粗壮的手臂上。
上面有一圈整齐浑圆的牙印。
“臭婊子……”他嘟哝道,发泄似的抬起脚想将路边捡球的小男孩踹开。
小男孩浑身脏兮兮,呆呆地抱着皮球,看着那一脚从天而降。
关键时刻,他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把薅走。
“嗷!”那一脚仿佛踢到了石头,陈文强抱着脚痛呼。
“赵予安是你打的?”
“谁?你说那死丫头……”
陈文强没能说完,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
“别打了!别打了!”陈文强跪到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到还有一颗牙,瞬间酒醒了一半。
一个酒瓶在耳边爆裂,他斗鸡眼状盯着直逼自己喉咙的酒瓶,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有事,有事好商量……”
“滚,越远越好。”
陆赢川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只死猪没有区别。
他将酒瓶又朝醉鬼的喉咙顶了一下。
声音漠然瘆人:“再动她一下,你的下场会和这个酒瓶一样。”
黑夜中,酒瓶碎裂的声音掷地有声。
远处,一辆警车呼啸而过,传来警笛的长鸣
陈文强逃过一劫,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