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参商(原地爆·炸...)

他发现,他越来越能感知到宁灼寂寞和冷淡的来由了。

在这个操·蛋的时代,在这个繁盛热闹的孤岛,宁灼知道得太多,心又太软,所以他无法让自己活得快乐。

单飞白在沉默中开口,并稳稳切中了问题的要害:“船上到底混进了几个人?”

他发现,单飞白对负面·事物的接受度非常高。

和他的开朗与没心没肺相对,他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太过乐观,而是对人性人情毫无指望,日子对他来说并无谓好坏,所以他能过得有滋有味。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让他在乎的?

在好奇中,宁灼平静作答:“闵秋说,至少有7个。”

远航者们并不是亡命徒,只是一批向往新世界的半大孩子,最大的不超过25岁,最小的只有21、2岁。

他们的确做好了死的准备,但这“死”也该是充满着希望的,而不是这样阴湿、龌龊、莫名其妙地死去。

目前,船上的人消失了3个,剩下32人。

目睹了甲板上的矮个子亲手杀人后,她强忍慌张,尾随在他后面,直到亲眼看到他回了自己房间,她也没有离开,静静窥伺了他一夜。

这一夜,他规规矩矩的,再没出来过。

这也就意味着,船上起码还有两个杀手。

这些日子,他们与船上的人混熟、打好了关系,挑在同一天,神鬼不知地下了手。

这样一来,闵秋就不好将自己的所见公之于众了。

第二,她只是一个人,没有朋友,而对方人多势众。

闵秋又去查看了通讯设备,不出意料地是“坏掉了,正在维修中”。

她回到房间,对着墙壁,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一是为了给自己整理思路,二是为了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还留在银槌市的妹妹,给她一些参考。

闵秋的好处是性格孤僻,因为她相貌出色,想要和她做朋友的人大有人在,可都被她的冷漠寡言给冷走了。

她的坏处也是性格孤僻,想要调查,也无从查起。

她还没有查出眉目,船上的人就闹将了起来。

有人认为,无端失踪的三人是因为深海航行时间太久,罹患了抑郁症,选择了跳海自杀。

而且他们生前虽然关系不错,但并不算特别要好,即使是结伴自杀,也没有挑选彼此的道理。

原本气氛和谐的远洋队产生了最要命的东西,在望着彼此时,有无尽的暗涌在彼此的眼底浮动。

有理智派第一时间提出了建议:返航。

他们这支队伍要奔赴的是希望和理想之地。

在路上,他们对彼此产生了猜忌,已经都不是最合格的船员了。

返航银槌市,到了陆地上,至少能保全大部分人,也能更方便地查出凶手。

可偏偏就是有人要让理想者死于最肮脏的猜忌。

决定返航的第三天,他们的净水设施被捣毁了。

存储的几大桶淡水也被人凿穿了桶底,放了个一干二净。

闵旻和其他两名机械师马上动手修复,重新积蓄淡水。然而,巨大且无形的焦虑,已经如同一块积雨的乌云,快速笼罩了整艘船。

船上的确有监控,却安排得很稀疏,存在大量死角。

因为大家在出发前天真地觉得,大家都是自己人。

愿意做这桩必死之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沾着点天真,大多数还没从学校毕业,他们想的是怎么让船更坚固,怎么能够航行得更远,并没有将“抓内鬼”列入行程计划。

他们抓到了三四个在淡水储藏室附近的监控里路过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每个人都指天画地地喊冤,并以极大的抵触情绪应对旁人的质问。

眼看着争执已经不可避免,闵秋冷眼旁观,提出了一项建议:大家坐在一起,每个人都心平气和地说一说自己的来历。

做这事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必然是蓄谋已久。

说得越多,越详细,越容易出纰漏。

可人心复杂,一旦产生波动,再想按捺下来就难了。

大家坐在一起,聊得口干舌燥,心情烦闷,对待提问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任何一句合理的质疑都会成为一场嘴仗的导火·索。

毕竟清白的人只能保证自己是清白的。

一个年轻气盛的大学生,被一名负责后勤的人杠上了,理由是大学生毕业的高中院校早就改名了,大学生还用老校名称呼,显然是功课没做足,在撒谎。

口角很快升级为争吵,争吵又升级为了武斗。

大学生本就情绪紧绷,一时愤怒下,居然防身的改锥公然刺穿了后勤人员的心脏。

大学生由于激情杀人,很快被绑了起来,被拖到了甲板上。

被刺骨的海风一吹,他满腔沸腾的热血很快冻结,头脑也重归清醒。

他冷汗淋漓地跪下来,砰砰地给大家磕头,说自己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求大家相信他。

可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大学生在这样鄙弃、嫌恶的目光中渐渐明白,即使回到陆地,等待着他的也只有审判和谴责。

他的远大前程,他的美好理想,全部如同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在极大的恐慌和绝望中,他在被押往下层甲板的路上,挣开两个看守者,跳海自杀。

船上剩下30人。

紧接着,大搜船开始了。

有人觉得,只要把所有人的武器归拢、收缴到一起,风险就能减小不少。

毕竟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为着自己的清白着想,很多人即使百般不愿,也还是任由其他人结伴将自己的住所搜了个底朝天。

从闵秋处搜到的武器有些特殊。

她带来的是一把电锯。

她痛快地交了上去。

还有一把重剑,连着鞘身堂而皇之地靠在墙边。

尝试去搬的人居然没能一口气拿起来。

那人指着重剑,问道:“这是什么啊?”

闵秋答:“辟邪用的。化小人、去五害。”

……听起来像是什么风水物品。

对方打量了一下闵秋的身材,觉得别说她一个女人,这种武器,哪怕是个大老爷们儿用,都不会趁手。

如果这也能算武器,那他们应该没收所有的板凳、柜子和桌子。

于是,这把重剑被留下了。

然而,没收武器一点用都没有。

想要杀人,只要胆大、有心,就能办成。

当夜,年轻大副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是被割喉而死,工具是一个被敲碎了的玻璃杯。

……船上剩余29人。

有人扔在洗衣房的衣服领口被发现有血。

尽管那人狂呼着自己无辜,却还是被打了个半死,囚禁了起来。

所有人都信自己、不信别人时,就是大混乱的开端。

最后,当净水装置再次被捣毁,所有的螺丝钉都随着看守净水装置的人不翼而飞后,所有的人都在极端的不安中,陷入了疯狂。

为了自保,不少人吵嚷着要拿回自己的武器。

如果一定要死,他们至少不要手无寸铁地被杀死!

可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反对。

以现在大家的浮躁情绪,一言不合,就有可能引发一场严重的火并!

到时候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船长做出了决定,当着大家的面,把锁有武器的房间钥匙丢入大海,半逼迫着大家停止了动用武器的念头。

日子过去了两天。

紧绷而窒息的气氛,也足足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夜。

三人结伴巡夜的船员,看到了一个人拖着一具尸体,在夜色掩护下,打算将尸体投入海里!

所有人在尖锐的哨鸣声中惊慌失措地爬下床,再次集合。

被抓包的人一脸惶色,指着尸体急急申辩:“是他潜进我住的地方,要杀我!”

大家看向他的目光是怀疑而冰冷的。

船长熬得两眼通红,嗓子也倒了,开口时显得沙哑异常:“为什么不示警,要偷偷扔掉尸体?”

那人一脸绝望地软在地上,指甲死死嵌入甲板缝隙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怕你们怀疑我——”

这样的说辞,是非常站不住脚的。

精神崩溃的男人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双腿行走,被人拽住双臂、强行拖走。

同时被没收的还有他的凶器——一个质地坚硬的床头水杯。

有人在寒风中打了个寒噤,问船长:“尸体怎么办?”

船长面露不忍,亲手去搜了搜尸体的身,发现对方并没携带什么伤人的凶器。

这两人关系其实不错,极有可能只是一场可悲的误会。

船长低声说:“扔到水里去吧。”

尸体等不到回到银槌市,就会腐烂发臭。

然而,此刻,闵秋走了出来。

她口咬着一个小手电筒,沉默地制止了要动手弃尸的人,三下五除二,将尸体的衣服撕了下来。

刚睡醒的人,脑子不容易清醒,船长要考虑的事情又远不止船上屡屡发生的杀人案,他的确是心力交瘁了,以至于无法清楚地思考。

好在闵秋头脑还算清楚。

——半夜时分,不打招呼,突然潜入朋友的屋子,实在很可疑。

果然,男人的肩窝处,有一处奇怪的蘑菇刺青。

船上风大,出发时又是冬季,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脸部、手部皮肤被风吹得发皴,浴室又是私人的,谁也不会闲得没事,把对方扒干净了细看皮肤。

为了自证清白,闵秋动作利索,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内裤和一件白色的吊带背心,露出了一身布满了电火灼伤的旧疤的麦色皮肤。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神情凛冽地走向了那个被她目击了杀人现场的矮个子,下令道:“脱衣服。”

那人的眼珠微微转动,嘴唇也抿紧了:“为什么是我?”

闵秋直接答:“我看见过你杀人。”

矮个子的喉结猛地一动,发出了一声怪模怪调的“哈”,似乎要极力表示出对闵秋指证的不屑。

他抬手就要解外衣扣子,但当外套脱下来后,他动作利索地甩出外套,直接罩住了闵秋的头。

旋即,他抽出一把刀子,朝着一旁头脑发木、正犯着偏头疼的船长刺了过去。

一刀割喉!

在血液井喷而出时,所有人都吓得傻了。

濒死之间,船长死死抓住了矮子的肩膀,将他的毛衣向下扯去,露出了一个鲜艳的蘑菇刺身!

大家如梦方醒,像羔羊一样,分散着、尖叫着逃跑了。

他们要去寻找武器!

已经撕破脸皮,无须再装了。

没收武器的行为,原本是出于谨慎。

可是想要藏匿武器的人,哪里都能藏。

人群中,有人掀开了钉得松松的甲板,从里面取出了一把枪,径直打碎了船上最亮的一处照明灯。

船上骤然陷入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矮个子带着一手污血,狞笑着掉头去寻找揭穿了他的闵秋,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踪影。

在这座漂浮于海上的孤岛各处,响起了绝望的哭叫。

有人死于枪击,防身武器只有一把磨尖了柄的牙刷。

有人死在救生艇旁边,想要搭乘小船逃离这个人间地狱的愿望,也是不可得了。

有人深陷绝望,不愿再面对昔日熟悉、如今已然面目全非的同伴,选择跳海。

两个小时过去,船上只剩下17人还存活。

结束了两场屠杀后,矮个子手持利刃,来到了闵秋的房间。

大多数人都缩回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他想,闵秋也不会例外。

谁想,当他怀着满腔恶意推开门时,兜头泼来的,是一杯不明液体。

面皮乍然而起的尖锐疼痛和刹那模糊了的视线,让矮个子大张着嘴巴哀嚎起来。

可下一秒,矮个子就再也叫不出声来了。

他的脖子被一样坚硬冰冷的东西准确地斫断了。

那东西实在是势大力沉,让他的脑袋也像是一颗高尔夫球,滴溜溜打着转,一路向海里飞去,飞得又轻又远。

他用模糊的视线,看到了自己踉跄倒伏的尸体,以及闵秋手持的一把漆黑重剑。

她将剑尖倒放在地上,略喘了一口气,将另一杯腐蚀性·液体放在了门上,轻手轻脚地从外虚掩后,抱着剑,沉默地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天边是一轮孤独的毛月亮,被乌云遮蔽,更显得孤寂而模糊。

在这一夜,她放飞了自己的人格盒子,将记忆断绝在了这一夜。

因为她知道,对方有枪。

自己的身体,是永远回不了家了。

她不愿死在狭小的房间。

在闵秋的记忆里,共有两个身上带着蘑菇刺青的人死在船上的屠戮中。

而最后,共有5个人乘坐着救生艇,成功返航。

这是闵秋用生命带回的重要情报:

船上混进的,是一个起码由7人组成的杀戮小队,肩上的蘑菇刺青就是他们的统一标志。

在“哥伦布”号上“幸存”的人返航一个月后,“哥伦布”号纪念音乐厅开始着手建设,工程由那5名“幸存者”主导。

这是一桩大大的肥差,完全是出于对这些经历了大劫大难、却能“浴火重生”的“幸存者”的照顾。

而闵旻带着这份已经安装好的、属于姐姐的记忆备份,经由“调律师”介绍,主动找到了“海娜”,要求加入。

时年22岁的闵旻站在了宁灼面前,神情平淡,语出惊人:“给我和我姐姐一口饭吃。你会得到两个有用的人。”

彼时,听完闵旻对事件的简单介绍,宁灼沉默良久,知道闵旻不去求助“白盾”的原因。

那份记忆备份,说到底只是“记忆”,而并非可以具象播放的监控录像。

而且这种涉及伦理的记忆盒是绝对的违禁品,交到当局,只会落得个“当即销毁”的结果。

宁灼问她:“为什么找我?”

闵旻答:“‘海娜’建立不久,会需要我。”

这话说得没错。

“是,我需要医生,也需要机械师。”宁灼反问,“那么,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闵旻抿了抿嘴。

她是个乐天派,知道沉溺在忧愁痛苦里毫无用处。

问题发生了,就要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那就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静静蛰伏下来,等待解决问题的时机。

经过一番沉思后,闵旻给出了一个颇出乎宁灼意料的请求:“我讨厌那个音乐厅、纪念堂——管它叫什么,我觉得太恶心了。”

“我希望它有朝一日原地爆·炸。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