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向她发起了攻击。
季薇尴尬得手指头在屏幕上忙活了半天，都没发出句像样的话。
【vv：嗯……就是他】
【一麦知秋：怎么样，现在见到他心情如何？】
【vv：其实还好，就觉得变陌生了很多】
【一麦知秋：唉，毕竟是你干爸的儿子嘛，只要回来就肯定避不开他的】
【vv：嗯嗯，不过我不住家里，以后碰面的机会应该也不多】
【vv：客气一下应付过去就行了TAT希望死去的记忆不要再攻击我】
【一麦知秋：哈哈哈哈我懂！谁还没个不堪回首的初恋了】
【一麦知秋：不说他了！你刚回南江，这几天要租房子置办家具肯定很忙】
【一麦知秋：等你安顿好之后,我们出来约饭！期待面基嘿嘿嘿】
【vv：好！等这阵子忙完，约你来我新家玩！！】
【一麦知秋：ojbk!!】
【一麦知秋：[表情包]】
简单聊完，季薇躺在床上懒得动，给妈妈发了微信报备自己已经到家，又磨蹭了一会儿，喝完阿姨送来的姜汤才去洗漱。
她小学二年级就搬进这里，直到高中毕业才离开，真比自己家住得还久了。
几千平米的别墅大院，家里还有阿姨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最初常琳带女儿来投奔时，可没敢想这么好的条件。
她是抱着自己当保姆阿姨的念头来的，只期望程达明看在昔日战友情分上给她找个活干，能有份稳定的收入供养女儿读书，就已经心满意足。
住在这里的多年间，她时不时就教育女儿，做人要讨喜，更要知足。得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得陇望蜀。
季薇都听进心里，也照做。
程达明本就偏爱女孩儿，亲眼看着她在身边长大，非常疼爱，无论在家里还是外人面前，都没少夸她听话懂事。
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他有个乖巧可人的干女儿，视作掌上明珠。
也正因如此，她曾对程沐风动过的心，注定只能无疾而终。连对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她都守口如瓶。长这么大，就只敢跟一个从未谋面的网友倾诉过。
直到现在，她都还会梦见那段日子。
漫长晦暗，难捱得要命。
好在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被时间一冲，再深刻的感情都会变淡。
她是因为工作太累才想回来休息一阵子，不是为了程沐风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下飞机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心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吹干头发，季薇定了个闹钟，把自己撂倒在被窝里沉沉睡去。
闹钟在一个小时后准时响起。
她不会真的睡到开饭才起床。程家父子俩可能不会说什么，但被常琳知道了，肯定又要念叨她太不像样。
困倦犹在。她想去泡杯茶醒醒神，走到茶室门口却发现里面有人。
程沐风独自坐在里面喝茶，一只手在通电话，像是在说公司里的事，远远看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就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天色昏暗，雨水不知何时又断断续续下了起来，叫人身上寒津津的。
季薇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旧围巾裹住肩膀，靠在廊下看屋檐滴落的雨。
在上海生活节奏太快，即便得空出去玩个一天半天，她的心也是静不下来的。
今年回到南江，她没有别的打算，只希望自己能放松下来，看看风景睡睡懒觉，享受一下迟来的gap year。
“朵朵回来了！”
程达明的嗓音从远处响起，声如洪钟。
她回过神来，露出笑意，也提高声音喊：“干爸！”
下着雨，他跟身边的小女儿一人一件Hello Kitty雨披，从自家鱼塘里满载而归。一回来就忙着交代厨房，“把这鱼拿去清蒸两条，再搞一个鱼汤，我大闺女最爱吃。”
程倾雨提着自己的小渔桶，奶声奶气地跟着喊，“我也爱吃！”
她今年才三岁，小名淘淘，是程达明跟前任女友生的孩子，之前一直跟在妈妈身边生活，年前才搬过来住。
自从原配去世后，程达明一直不愿意再婚。那女人以为有了孩子会更有希望打动他，就使了些心眼生下淘淘。
眼看女儿一天天长大，程达明虽然疼爱，却依然没动过结婚的念头。去年那女人终于死心，跟他分了手移居意大利。淘淘便留在国内，跟着爸爸生活。
虽然是亲爸，但以程达明的年纪，当她的外公都绰绰有余了。
倒是程沐风，相差二十多岁，论年纪反而跟淘淘更像父女。偶尔接送亲妹妹去幼儿园，总免不了被其他家长误会。
“哥哥今天也回家吗？哥哥在哪里？”程倾雨费劲巴拉地脱掉自己身上的雨披。
她很喜欢程沐风，隔三差五就要找哥哥，不用上幼儿园的时候也想和哥哥一起出去玩，常常惹程达明吃醋。
“在茶室里呢。”
季薇正要带她去，不曾想一转身，稀里糊涂撞上了程沐风的肩膀，“诶……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吓我一跳。”
程沐风象征性地后退半步，笑了一下，“明明是自己撞上来的，怎么不讲理？”
“哥哥！”
淘淘冲上前，抱住他的小腿，“你今天晚上在家里住吗？可以给我读故事书吗？”
“嗯。淘淘过来。”程沐风弯腰抱她的姿势很熟练，向她介绍道，“这是薇薇姐姐，叫姐姐。”
“啊？这是朵朵姐姐。”程倾雨一本正经地纠正，“哥哥你认错人了，好笨。”
“……”
季薇说，“过年时我们就见过面了。”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自己这小名太土了。长辈们倒挺喜欢的，在家里一直这么叫她，连跟程倾雨也是这样介绍。不过对小孩子来说，这样认人确实更好记。
刚听说这孩子的时候她挺惊讶的，随之而来的还有对程达明的敬佩——
真是老当益壮。
虽然有点狗血，但她知道干爸一直都想要个亲闺女。淘淘的出生也算满足了他一桩夙愿。
“除夕那会儿你还在外边。叫你回家吃年夜饭，就是不回来，老子当年打天下的时候都没像你这么忙。”
程达明接过话头，趁机埋怨他，“朵朵辛苦抢票也要回来过年的，你再看看你。就你这么不把合家团圆的日子放心上。”
“我这不就常驻在南江么。平时跟你团圆得还少？”程沐风说，“不差那几天。”
“跑生意也重要哇，年轻人肯上进是福气。”
常琳恰在这时下班回来，习惯性地打圆场道，“看看现在，咱们沐风多有出息啊。你得知足才对。”
“妈！”季薇小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撒娇地把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蹭蹭，“唉，可想你了。”
“就会说好听的。还知道回家？”她嗔怪道，“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自己跑回来了，都还以为你得再准备两天呢。”
“既然有出息就赶紧结婚，给我生个孙子抱抱。”
程达明那边还在教训儿子，“你还真打算把淘淘当自己女儿养了？我可告诉你，想要自己生。”
“……”
眼看着他们又要杠上了。季薇和妈妈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这父子俩不仅长得像，脾气也很像。
程沐风上中学时，有过一段相当桀骜不驯的叛逆期。抽烟喝酒打架斗殴闹进派出所，程达明去领他都嫌丢人。
可程沐风呢，反过来还嫌弃他爸丢人。
彼时他父母刚离婚不久，妈妈就在医院里病逝，耳边有不少流言说程达明在外面养小三，把老婆气得进了医院，连病危时都没有回来。
程达明解释说是忙着在国外跑市场，抽不开身。可大家都传他是被外面的温柔乡迷住了心窍，才不肯见前妻最后一面。
那年暑假，程沐风独自在医院里接到母亲的死亡通知，随之诞生的是对父亲巨大的恨意。
尚且幼稚的年纪，他能做出的最大的报复就是自暴自弃。
曾经在初中开学典礼上，站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的新生代表，居然再也不去学校上课了。整天不是在网吧就是在台球厅，宁可睡在卡座里也不回家。
被老师无数次地叫进办公室，他回回敷衍。
被无数次地请家长挨打挨骂，他下次还敢。
十来岁的年纪，他似乎打定主意要放弃自己。
那段时间里，他们的父子关系跌到了冰点。
谁都没想到常琳正好带着女儿来投奔，竟会阴差阳错地打破僵局。
季薇悄悄打量，觉得人长大之后还是会改变很多的。
按说被这样催婚又催生的，程沐风应该早不乐意了，直接扭头走人都有可能。
今天他居然没有不耐烦，看来心情不错，“薇薇刚回家，一个劲儿说我干什么？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她。”
“对啊，干爸您也催催我嘛。”季薇立刻配合道，“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也给我介绍一下？我超想谈恋爱的。”
她只是想帮忙引开话题。
没想到程沐风淡淡地瞥她一眼，还不领情似的，说，“你年纪还小，着什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