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异想天开

虞·渣女·黛·不解风情·楚当然不是真的不解风情。

厄朱在她面前又是有问必答,又是不动声色的不悦,好似在吃严列的醋,表现出一副对她十分特殊、十分在意的样子,虞黛楚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然而,厄朱对虞黛楚当真是一见钟情,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像他这种在阴谋诡计、生死杀机中摸爬滚打混上顶层的魔门大佬,第一反应会是大胆追求爱情、奔放到直接将自己的底细都说给爱人听吗?

那绝对不可能啊?

虞黛楚自我代入,倘若她凝婴之前,八百年没动过心,至少没有动心到老底都能在第一面,主动给人揭了的地步,结果好不容易晋升元婴,站在世界之巅了,忽然对着一个陌生修士怦然心动,心旌摇曳到恨不得拿出自己的所有好东西,捧到对方面前求对方看自己一眼——

这合理吗??

她不得是当场怀疑这个修士对她做了手脚、她被人暗算了啊?

作为民风淳朴擎崖界的修士,虞黛楚都会有这样的第一反应,更何况,厄朱可是沧流界的,魔门修士欸?极乐天宫可是玩弄人心、迷惑心智的祖宗欸?厄朱怎么可能一点也不自我怀疑?

——假的,一定是假的。

虞黛楚阅遍套路,当场就能判断出厄朱的别有用心。他似乎有意博取她的信任和好感,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可以付出很多努力——虞黛楚不确定是不是还包含着牺牲,因为她不确定厄朱给出的答案究竟是真是假。

别看厄朱说得那么情真意切、艰难无比,好似当真为了她做出了什么样巨大的牺牲和让步、对她无条件包容的样子,气势后者倘若随便瞎编一个,她也没处去验证啊?

虞黛楚冷笑: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谁还能不知道谁啊?

——哦不对,厄朱是可能是真的千年的狐狸精,但虞黛楚既没有千年,也不是狐狸精。

那没事了。

她是真的没有一点点触动。

厄朱垂眸,收回自己不切实际的期待。

他要保持平常心,而不是被未到手的利益迷花了眼睛,攻略虞黛楚对他来说,显然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而这一切也本该如此。

若非这样,也不可能有一个来历不凡的“系统”,专门为她量身定制了。

——幸好他始终谨慎,还藏了一手,没有告诉虞黛楚真正的答案:

他其实有第六条狐尾。

谁也不知道,谁也不可能知道。对于整个九尾一族来说,元婴期的修士,就没有谁能修炼出第六条尾巴的。他前无古人,往后也多半不可能有来者,因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拥有系统,从中得到无上机缘。

他从系统中得到了太多好处,而厄朱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满足。

“让你失望了。”因为所图太遥远也太庞大,所以如今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目光放长,万事皆遂。即使虞黛楚的反应当真十分致郁,厄朱还是无比心平气和地答道,“在我们九尾一族中,修为越高、狐尾数量越多,增加的速度就越慢。”

五条狐尾,对于元婴期来说,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极限了。

厄朱已经用行动展示出了他对虞黛楚的容忍度究竟有多高。

不得不说,他这样的态度,虽然让虞黛楚更生出一种,此人所图甚大,的忌惮与警惕之外,也确实多了几分熟稔。

她微微一笑,没有继续diss厄朱——人家毕竟是元婴真君,难道不要面子的吗?当真得寸进尺,吃亏的还是她这个金丹修士。

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你们的狐尾便是一条命,那这狐尾是否能在你们寿元终结时,让你们重生过来续命?”虞黛楚好奇。

如果九尾一族的修士寿元耗尽而死后,会不会又掉一根尾巴当场复活?那岂不就是有了寻常修士数倍的寿元吗?

这不是什么隐秘,也不是什么刁钻问题,在整个青丘殿上下问问,能回答的人有不少。厄朱答得很痛快,“不可以,我们的狐尾只在非自然死亡的时候有用。若是大限将至,不管你重生过几次、还有几条尾巴,都得死。”

这就是自然规律。一只寿元一千年的九尾,哪怕在九百九十九岁的时候断尾重生了一次,一年后还是得死于寿元不足,即使它还有好几条尾巴。

命可以有很多条,但仙途,只有一次。

“还挺严格。”虞黛楚评价,一转眼,又问出致命问题,“尾巴断了,还能重新修练出来吗?你断过几条尾巴啊?”

厄朱抿了抿唇。

她,又,来,了。

“不方便说就算啦,当我没问。”虞黛楚随时留意厄朱的脸色,看他这次的微表情,当场改口,把厄朱回不情不愿的取舍卡了回去。

“断过的尾巴,即使修为再高,也是不可能长出来的。”厄朱想了想,挑了第一个问题回答,这个问题不涉及隐私,也不是秘密,不会太过敏感,“即使我们九尾一族是天道的宠儿,在大道面前,也最多只能有九条命。”

好家伙,虞黛楚直接好家伙。

这惋惜的神情,这惆怅的态度,这是觉得九条命还不够多啊?

——这像话吗?

虞黛楚:求你做个人吧!

厄·根本不是人·朱略略感慨了一句,便将这话题带了过去,带虞黛楚在青丘殿整个宫殿里逛了一圈,迎接了无数过往的青丘殿弟子隐晦的八卦目光,终于将虞黛楚带出了青丘殿的势力范围。

“你看,那里就是主殿。”厄朱带她上了一座小山丘,朝着这整个极乐天宫最高、最宏伟的那座伟岸峰峦向虞黛楚介绍,“我们沧流界和擎崖界不太一样——我们没有太多洞天,宗门只会建立在主世界上。”

连擎崖界的宗门喜欢搞洞天都知道,可见对擎崖界当真是做足了功课。

虞黛楚也不点破,只是挑眉问道,“为什么沧流界没有洞天?”

厄朱回过头,朝她望了一眼,目光沉沉。

这时他又完全不像是之前若有若无暧昧的姿态,而是一个真正的魔门元婴修士的样子了。

冷酷、多疑,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

“因为我们承受不起这么多洞天。”厄朱背着光,面目在阴影里逐渐模糊,唯有目光仿佛刀光,锐利而冰冷,划破长夜,“沧流界,会崩塌的。”

***

外人常说无垠血海与人间地狱无异,其实那是外人对他们不了解,想当然地想象起这赫赫有名、以虐为毕生道途所求的宗门之内,一定是无比可怕的地方。

然而倘若这些敢在外面侃侃而谈,对着无垠血海的景象大肆夸张想象的人,真正能进入无垠血海,就会发现这里其实没有他们想得那样可怕——至少没有比这个沧流界的其他宗门更可怕。

不管怎么说,即使是声名远扬的暴虐大魔头,到底还是喜欢让自己更舒服的环境,那种无知者想象中的遍地血流成河、动辄尖叫惨呼、无数骷髅白骨的场景,显然是不会存在的——人家无垠血海好歹是沧流界顶顶尖的大宗门,宗门形象和环境建设总还是要做好的,岂能和那等虚张声势、专门吓人的小宗门一般?

然而,抛开整个沧流界盛传的胡乱猜测、无比夸张之外,在无垠血海的宗门中,血流成河,有;尖叫惨呼,有;骷髅白骨,有。

但这些在血海,都上不得台面,是魔修见惯了的事情,即使放在沧流界别的地方,多半也不会引起特别大的波澜,真正让人望之生寒的,是贯穿整个宗门,纵横东西南北、阴风阵阵、赤浪滔滔的烟波。

无垠血海立宗数万年,数辈修士,前赴后继,以数不清的修士性命,硬生生炼成了一座血海。

在整个沧流界,竞争无比激烈,势力崛起与覆灭往往不过转瞬,故而大家都很有觉悟,不会大兴土木建造宗门,否则,说不定还没建成宗门,自家便已经覆灭了。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把宗门炼成一件大型可移动法宝,见机不妙,搬了宗门就跑。

而也正因为这种界域特色,导致整个沧流界有一种不成文,但大家都默认的准则,那就是,真正强大的宗门,都是不会带着宗门跑的——唯有实力无比强大、底蕴无比深厚、传承无比悠远的宗门,才能享受到将基业建立在一方土地上,而不担忧势力衰微、基业转瞬被夺。

依据地势而特意建造的宗门,自然能借助地势和灵脉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这沧流界无数载风云变幻,能拥有这样的实力和底气的宗门,也唯有极乐天宫与血海这两大圣地。

原先,只有极乐天宫一家是由那位改变了沧流界道统格局的魔门圣祖建造的,以至于无垠血海的实力明明不比极乐天宫差,却总在风评与讨论中差了极乐天宫一筹,就因为他们没有万年基业。

也正因如此,血海历经数代,一任又一任的元婴真君被徒弟/手下干掉了取而代之,炼就真正的血海波澜的大业,却始终没有被落下,最终在三百年前,大功告成。

无垠血海有了真正的血海,也是第一次敢于向极乐天宫叫板,不满于这沧流界两大圣地共治的格局,试图更上一层楼,成为沧流界真正而唯一的霸主。

“我还以为你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出门,也能大胜归来。”在这血海涛涛之中,有一座辉煌灿烂的宫殿,常年在波澜之上飘荡,这血海里蕴含着无数杀机与亡魂的怨毒,寻常魔门修士,哪怕已经凝成金丹,也不敢在这血海之上久留,但这宫殿的主人,却好似没事人一样。

“掌教,这是我无能。”在人前气焰十足、怼起同为元婴修士的前辈秦月霄来毒到后者恨不得把嘴给他缝上的权舟,此时却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好似是个最乖巧温和的好脾气。

他认错,连一句解释也不敢有。

“我看你凝成元婴之后,自骄自大,确实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殿上,有人高坐在高台之上,目光微微下倾,俯视着权舟。

这样看下去,人前不可一世的元婴真君,也好似卑微若蝼蚁。

权舟连一个字也不敢说。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训斥贬低自己的人心悦诚服,而是因为,这沧流界的任何一个人面对他现在的困境时,都会情不自禁瑟瑟发抖的。再凶猛的野兽,在这里也得变成小猫——也许偌大一个沧流界,只有极乐天宫的那位萧沉鱼宫主才会是例外。

“你这样无能,倒也有胆子撺掇自己的弟子来夺我的弟子的性命。”淮山真君神色莫测,声音沉沉,好似在兴师问罪。

但淮山真君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意味着他暂时还要留着权舟,否则,以淮山的实力,一巴掌拍死他,岂不比言语羞辱泄愤来的好?

当然,这也不排除是淮山真君闲了几百年,想出了新的虐人大法以助力原虐魔神之心上的修行,先给他希望,又当场给他绝望。

“是弟子迷了心智,弟子内心实在无比悔恨,还请掌教降下责罚。”权舟说得格外利落痛快,堂堂元婴修士,对着一个没突破化神的同阶修士,竟然自称“弟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两个徒儿中,更偏爱于狼川,狼川的便宜你不敢动,但鹤川这个不受我宠爱的弟子的利益,你就可以撺掇自家弟子去夺了来?”淮山真君缓缓问道。

权舟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但他哪敢真就这么承认啊?

几十年前,淮山真君有一尊外壳在外游历,回无垠血海时,便带回了两个弟子,对着整个血海宣布他要将这两人收为关门弟子、衣钵传人,顿时引起了全宗门的巨大轰动。

淮山真君之于血海,便好似是一面精神旗帜,他虽然很少出面,但江湖上无处不流传着他的传说。

以魔门的风气,淮山真君这种心狠手辣的元婴真君,当然不太可能成为人人敬佩、誓死追随的领袖,然而这却无法抹去此人高绝的实力、极高的地位,以及其作为血海掌教所掌握的庞大资源。

这样的人,打算收两个衣钵传人,那被收的徒弟,简直是前世拯救了全世界。

那时血海震动,有的酸、有的怒,然而喧嚣纷纷扰扰,到头来,还是没人敢在淮山真君面前说半个不字,这两个幸运儿,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血海地位极高的真传弟子。

而这两个幸运儿,顺着淮山真君这一脉收徒的辈分,重新取名,一个叫做狼川,一个叫做鹤川。

权舟想到这里,朝侍立在淮山真君身后,此时沉默不语、容色寡淡的苏鹤川望了一眼——对于这两个幸运儿,整个血海上下都要羡慕嫉妒恨地说一句这两个人真是走运之极,其实只有权舟知道,这两人根本不是什么幸运儿。

——恰恰相反,他们是稀世倒霉蛋。

“弟子对鹤川师弟绝无这样的想法。”权舟信誓旦旦,“无论是鹤川师弟还是狼川师弟,都是掌教的衣钵传人,弟子怎敢不敬?至于褚晗日那孽障,终究是野性难驯,弟子这就去将他捉来,带到鹤川师弟面前,请师弟处置无妨。”

他转眼就把自己心爱的好徒儿给卖了,既没有一点点犹豫,也没有一点点伤感,主动提出,简直是一桩惠而不费的交易似的。

——反正,徒弟还可以随便再找嘛。

“鹤川。”淮山真君偏过头,目光沉沉,落在苏鹤川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审视,“你权师兄这么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苏鹤川容色淡淡,目光微垂,开口时,仿佛一个没什么感情、空披了一张人皮的人偶,“既然权师兄这么大方,弟子自然也不和师兄见外,便笑纳师兄这份美意,改日将褚晗日那厮送来,我看在他与师兄师徒一场的份上,叫他对着因果镜向我额外再发一道因果誓也就罢了。”

——让褚晗日对着苏鹤川发因果誓!

但凡是魔门修士,拜入宗门,都要先朝宗门发一道因果誓,再朝引领入门的师尊发一道因果誓,成为因果束缚下的两重奴隶,等到元婴凝成,自然就能解开束缚,反过来接纳整个宗门的因果誓,成为驱使者和受益者。

但对于魔门修士来说,这因果誓又岂是这么容易解开的?元婴以前的漫长岁月,被因果誓重重束缚的日子,又岂是那么容易熬的?

现在苏鹤川说,让褚晗日再对着他发一道因果誓,这简直比杀了后者还痛苦。

然而这个条件听起来,好似当真十分优渥,既没有折辱褚晗日,也没有不给权舟面子,一滴血也不必流,和和气气把冲突给化解了。

到时,权舟甩开了一个大锅,不会被淮山真君惦记;淮山真君为弟子找回了场子,敲打了权舟,不至于让后者膨胀到敢挑战自己的地位;苏鹤川成功收获了一个金丹誓约者,多了一分巨大的战斗力。

可谓说是喜大普奔了。

——除了被拿出来背黑锅、被隔空敲打,还莫名其妙多了一道因果誓的褚晗日。

但他的感受是谁也不会去考虑的。

“随师弟的心意办。”权舟随意挥了挥手,把这事甩开了。

苏鹤川凝视着权舟,后者一脸坦然自若,好似事情已经解决了一般,一点也没考虑过褚晗日被拿出来背黑锅、下因果誓,究竟是多惨一个徒弟。

这就是他最熟悉、最适应的沧流界。

“权舟说,你和那个极乐天宫气运极佳的小姑娘是认识的?”无论是权舟,还是苏鹤川,这两个和褚晗日有过直接接触的人,都对这件事没有太大的感觉,见惯了一切的淮山真君,便更是完全抛去脑后了。

淮山真君出面,只是为了敲打一下权舟,免得后者不知分寸,敢把手伸到自己这里来,敲打完了,自然要去管别的更重要的事了。

苏鹤川早已有了准备,他垂下头,恭敬道,“师尊,确有其事,弟子与那极乐天宫的虞黛楚早便相识,即使我魔门修士多是相互警惕,我与这虞黛楚之间,也还能算是有些默契与信任。”

其实最初的时候,苏鹤川对于外人如何看待他与虞黛楚的关系这件事,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世上天才修士数不胜数,虞黛楚纵是出众一点,又能有什么大不了?自然是无需和人解释的。

然而,一系列发展巨变,却将这一切全给改了模样。

虞黛楚忽然变成了他们血海的“圣女”,极乐天宫的“神女”,什么玄乎的魔道气运之子,苏鹤川再是处变不惊,也给惊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淮山真君现在问起,他就得谨慎斟酌回话了。

“哦?看来我们这位圣女,确实有些了不得的地方。”淮山真君望着他,神色不变,眼神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亲手把当时还是凡人的苏鹤川捡回无垠血海,对这个弟子的了解,只能说是无比深刻,他太清楚苏鹤川的性子了。

这就不是一个会交付信任的人。

苏鹤川刻意沉默了片刻,“虽说虞黛楚自称是玄黄殿门下,但只看最后将其救走的却是青丘殿主,便知道这其中定还有隐情,弟子深以为她的来历值得推敲。”

这沉默便好似在诉说他心情的复杂无比。

倘若一个人的内心没有掺杂着情愫与挣扎,说话时,自然也不必有这样的沉默与犹豫。更何况,苏鹤川本就不是一个轻易会为旁人沉默迟疑的人。

而当这样一个人沉默了,那便说明这个让他沉默的人,对他来说,一定与众不同。

淮山真君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着苏鹤川的神情。他的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听了苏鹤川的话,也好似看不出信与不信,只是不置可否,忽然朝着苏鹤川笑道,“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倒是奇了,我还以为,我这两个弟子,都不是会遇上这种事的人呢。”

“师尊误会了。”淮山真君要把话说这么直白,无论这是真是假,是在演戏还是真的确有其事,苏鹤川总归得澄清一下,“情/欲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以我无垠血海无上道法观之,便如红粉骷髅,弟子望着那虞黛楚,运转起骷髅神目,入目尽是白骨,又怎会沉溺其中?”

这世上有能激起人情/欲的道法,自然也有能对应克制的心法,极乐天宫中有些并不专修惑人手段的修士,也会随手学一两门品阶不高的惑人法术,算是极乐天宫的特色课程。而这些较为低阶的惑人法术,只要应对得法,还是很容易克制的。

他越是解释,便好似越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和面对事实。

“傻小子,这又能是什么大/麻烦了?不过是对极乐天宫的修士动心了罢了——我们是魔修,又不是唧唧歪歪的道修,搞什么太上忘情。我辈魔门修士,秉原生欲望而行,倘若心生情念,便干脆面对就是。”淮山真君忽地大笑道,“既然你喜欢这个大气运的小丫头,咱们去极乐天宫抢了回来就是。”

这时,淮山真君的样子,简直像是苏鹤川最亲近、最关切的长辈似的,他想要什么,都能给他搞回来。

然而他知道不是。

“师尊,这十分太过兴师动众?”苏鹤川面上并无喜忧,反倒露出些淡淡的窘迫之色,极恰当地冲破了他身上那股抹不去的疏离与寡淡,好似当真是个春心萌动的少年——虽然作为一个魔修,春心萌动属于惊悚版故事。

“这怎么会兴师动众?”淮山真君心情还不错,朝他和蔼地笑道,“你是我的弟子,那虞黛楚也是我无垠血海的圣女,一直留在极乐天宫做客有算是怎么回事?自然是要全宗门为你戮力,把人给抢回来。”

“我同你说,你实在不必将情/欲当成是什么拦路猛虎、洪水猛兽。”淮山真君甚至难得装起了师徒和谐、父慈子孝,朝苏鹤川认真传递经验,和蔼可亲,一点也看不出是杀人不眨眼,弟子死了无数代的冷酷大魔修,“对于我们魔修来说,一切欲望都可以是我们路上的枷锁,也可以是我们路上的顺风车。”

“你怕自己耽于情爱,失却了修行,反而被那气运惊人的小女修所利用,最终死得不明不白,这是有道理的——那毕竟也是极乐天宫教出来的小狐狸,精明得很。不过,她毕竟还稚嫩,好对付着呢。”

“当年厄朱在沧流界混得风生水起,多的是修士被他搅乱心思,满沧流界地缀着他跑——你还真道是厄朱的本事到了极致,能让那么多人对他死心塌地?”

这其中自然是有人当真被迷惑得完全失却了神智,然而其中好歹大多数都是金丹修士,这点定力也还是能保持的,之所以对厄朱念念不忘、明明竞争激烈却始终不放弃,就是为了追逐这一点欲望。

“对于我们魔修来说,这一身修为便着落在欲望上。创造欲望、满足欲望,这本身也是一种提升修为的途径。”

“你的欲望越大、满足欲望的难度越高,真正成功满足欲望之后,所能得到的修为提升和收获,便越大!”

***

极乐天宫中,虞黛楚和厄朱并排,缓步慢行于廊腰缦回间,闲闲谈上两笔,好似当真有这游山玩水的雅兴一般。

“这么说来,魔门道统,还当真是十分适合我。”虞黛楚听厄朱讲了几句有关于魔门道统的见解,缓缓点点头。

她倒也不避讳在厄朱面前坦诚自己对于魔门道统的看法,无论是推崇之处,还是鄙夷之处,想说就说,无比自由。

而厄朱也不去制止或是斥责她,只是淡淡一笑,仿佛她说什么都可以。

方才,虞黛楚朝厄朱问起为何在沧流界,洞天并不普遍,厄朱答她沧流界会崩塌,这样的回答显然远远超乎虞黛楚的想象和预计。她难得好奇,想要细问,厄朱却又不愿意往下说了。

以虞黛楚的判断力,自然看得出,厄朱刚才关于世界崩塌、难以承受洞天的那些话,自然不是一时没管住嘴,说顺口了,而是他本就打算告诉虞黛楚,将其中隐藏在背后的信息露出冰山一角,勾起虞黛楚的好奇心,最好好奇到抓耳挠腮,缠着他问东问西。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欲擒故纵这种手段,并不只有沧流界的海王会用,擎崖界的打工人也很擅长——这世上有太多刁钻而抠门的顾客和老板,不会自抬身价的打工人,不是好打工人。

厄朱摆明车马是想要吊虞黛楚的胃口、让后者主动求他,虞黛楚又怎么可能明知如此还要上钩?

——爱说不说。

虞黛楚便只是微微一笑,将话题转开,落在了魔门道统之上。

她不接招,厄朱也不着急,他想让虞黛楚知道的事,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虞黛楚主动上门请他说了。

两人闲谈了几句,落在魔门道统的特殊性和厄朱个人理解上,确乎给虞黛楚在自身的眼光外,又额外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

魔门追求人性、欲望,追求欲望的满足,而这样的满足反而能促进魔修自身的修为精进,这实在是……太好了。

虞黛楚这样的人,本身就是逐欲望而行的。她天生喜欢满足自己的欲望,也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

虞黛楚不觉得一个从容于满足自身愿望而不伤及他人的人,能有什么不好。

内心的天平,又忽然朝着魔门的方向,悄悄荡了一荡。

——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虞黛楚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抛弃将她养大的道门和擎崖界的。

她只是有一点点遗憾,倘若擎崖界、太玄宗修习的是魔门道法就好了。

厄朱带着虞黛楚在整个极乐天宫里闲逛了一番,非常顺理成章地跳过了玄黄殿,甚至于连稍稍靠近都不曾有。他一本正经,“玄黄殿主沉疴痼疾未复,脾气不好,身体也不好,很喜欢杀人,我们还是不要凑上去讨人嫌的好。”

虞黛楚:我信你个鬼!

厄朱把虞黛楚送回青丘殿,还彬彬有礼地同虞黛楚说,明天会带她继续在极乐天宫中转一转,便好似方才一样,匆匆忙忙地走了,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离不得他一样。

“师姐,师姐!”厄朱一走,早就在青丘殿守株待兔的严列立刻赶到,他现在在虞黛楚这里是个顶级情报大师、包打听中的战斗机。

“你们这位青丘殿主,真是奇奇怪怪。”虞黛楚独自走进宫室之中,若有所思,“倘若厄朱当真忌惮我逃跑,恐怕也不至于总将我匆匆抛下,直接将我套个麻袋送到储物戒指里,岂不是更好?他一天到晚好似很忙,到底又在忙什么?”

虞黛楚自己觉得自己说的话非常寻常,然而听在别人眼里,便好似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严列呆呆地望着她,“套个麻袋……装进储物戒指?”

“这样就可以完美利用储物戒了。”虞黛楚解释,“储物戒比储物囊要高级许多,是可以装活物的,只不过一旦进去了,就会陷入沉睡环节,直到你将它们从储物戒里取出来。”

严列懂,严列不需要她解释得这么详细,这是擎崖界/沧流界,甚至于是整个修仙界的常识。严列这种没常识的穷逼外来修士,穿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解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和工业水准。

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总归都不可能离开储物戒,严列自然懂得储物戒和储物囊的关系,然而,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分明是——

“师姐,这未免有点麻烦了吧?”严列艰难开口,“其实青丘殿主只需要将你打晕,下一道禁制就醒了。”

——还什么储物戒不储物戒的,这都哪跟哪啊?虞黛楚为什么会冒出这种奇思妙想啊?这算是什么?废物利用、家居生活大比拼?

按理说,在储物装备中,储物戒自然是一件难得的好东西,这便也就同时意味着一件令人心情非常沉痛的另一件事——贵。

一般来说,寻常修士是买不起储物戒的,举例子的时候,自然不会拿储物戒举例。

而买得起储物戒的修士,起码也得是筑基修士中的奢侈人士、金丹中的正常人士,那就根本不会缺别的法宝或是法器,更不会异想天开,要拿储物戒装人!

——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专门的御兽法宝,也可以装灵兽,也可以拿来暂时装人,这都很正常。

但……七拐八弯,把自己往储物戒这种根本不是专业装活物的东西里塞,那体验感得多差啊?这不得是另一桩酷刑?

——虞黛楚就算是漫无边际地胡想,这对自己也未免太狠了点吧?

虞黛楚,不愧是你!

“你来到底是有什么事?”虞黛楚已经把这话抛到脑后了,转眼望向严列。

“师姐,是这样的。”严列眨了眨眼睛,做贼心虚似的,朝青丘殿紧闭的大门看了看,好似生怕有谁在偷听一样,细声细气地说道,“之前你不是让我打听玄黄殿的消息吗?我今天出去刚转了一圈,结果你猜我见到了谁?”

“谁?”

严列眼睛亮晶晶,“玄黄殿主,秦月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