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九层宝塔

晨曦降临在潼海海面上,泛起波光粼粼的时候,有人正在惜别。

“我必约束君府上下,恭候上宗择选新任妖君,入主潼海。”锦红神情认真而严肃,神态中带着点恭敬,“请二位放心。”

虞黛楚望着锦红,忍不住有些唏嘘,饶是以她的角度来看,锦红也实在是太难了:实力虽强,却也未到逍遥无拘束的地步;性格并不长袖善舞,却又不得不为了同族硬着头皮逢迎。倘若锦红是人类修士,那是四海之大无处不可去,得个逍遥自在。

然而锦红不行,她的责任感太强了。一个人的身上负着沉沉的重担,又怎么可能轻松逍遥得起来呢?

虞黛楚扪心自问,如果她是锦红,她会怎么做?

答案很简单:她根本不可能有锦红这样的种族归属感,她绝不会认为大家生成同一个种族便必须要携手同行,也绝不可能把那些素不相识的妖修当作自己的同伴和责任。

如果是虞黛楚,她老早一心修炼、趁早飞升,离开这擎崖界,快活逍遥去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自然是锦红这种人更好,他们的生活,是真的会因为锦红的强大而改变、变得更美好。虞黛楚这样的人,即使再强大、即使当场飞升,对他们来说也没有意义。

但很奇怪的是,像虞黛楚这样的人,什么也不必为旁人做,也许会多出一批狂热的拥护者、崇拜者、追随者,然而锦红劳心劳力、费劲手段,最终却毁誉参半,明明受着她恩惠的人,也许反会来诋毁她、挑剔她,仿佛没有做到极致的完美,便是她的错一样。

虞黛楚太了解这种事了,她从小到大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她敬佩这种人,但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成为这种人,事实上,她也永远不理解这种人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能为旁人做到这种地步。

她不是这样的人,也做不到这种人,她的心里,只装得下自己。只要她没有欠着谁、没有对不起谁,无牵无挂,便可以毫无挂念地离开,向着她心中所想的方向前行,再也不回头。

也许正是因为像她这样的人远比锦红要快活,活成了大多数人向往、憧憬的样子,所以明明什么也无需为他人做,却总会、永远会有人为她辩护。

“锦红道友不必如此见外。”谢衍温和道,“蛟君之事,实在令人遗憾,这既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潼海君府的错,魔门之事,也只是白麟一人所为,本宗不会迁怒君府上下的。至于下任蛟君之事,三大宗门自然会详谈细商,定会为这潼海选一位上下皆服的妖君的。”

面对锦红的时候,谢衍代表着太玄宗,但也只能代表太玄宗,他可以给锦红安抚,却不能做出任何保证。他在太玄宗,是下任掌教的最有力竞争者,但这擎崖界之中,还有清欢宗和伏龙剑宗。

谢衍不再多言,朝锦红抱了抱拳,“锦红道友,多谢款待,回到宗门后,我会将此间之事详细说与长辈,这便告辞了。”

虞黛楚也朝锦红打过招呼,两人便一齐化作灵光,转瞬飞远了。

谢衍遥遥飞在前面,他的遁速自然比初入金丹的师妹要快上许多,但这次是一同赶路,而非与师妹比拼谁的遁速更快,故而,他便将身形保持在比虞黛楚稍稍前半个身位的地方,既能引路,一转头,又能与虞黛楚说话。

虞黛楚倘若往阴暗处想,也许谢师兄保持这样的距离,不仅仅是想和她说话,还更怕她不想回宗门,趁着他不防备当场跑路。当然,这显然只是瞎想,倘若谢衍真的这么提防她的话,也无需做这些小动作——以两人的实力差距,你追我赶上几天,即使虞黛楚跑得再快,谢衍也总是能追上她的。

“谢师兄,宗门什么时候能选出下任妖君来?”虞黛楚与他并不熟悉,然而一路飞遁,总不能永远闷头赶路,一点话也不说,想来想去,没话找话,“一方妖君,对于这擎崖界来说,也不是什么小角色了,要是长期空着位置,怕也是不太好吧?”

她当然不指望谢衍给她什么准确的答复,谢衍自己都不可能知道,更别提告诉师妹了,她只是想听听谢衍的判断,这毕竟是未来掌教,对于擎崖界掌故,总归比她了解得多。

“这就说不准了。”谢衍果然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口吻还是很圆滑,“自三万年前人族与妖族定下协议后,才有了妖君这称呼,在此之前,是只有妖王的。那时的妖王,自然是妖族自己选出来的、实力最强的妖修。”

“刚定下协议的时候,妖君也不是我们选出来的,而是实力强的妖修接受我们授予的妖君头衔,以示对咱们三大宗门的尊敬和臣服。直到后来,妖族不断衰微,我们也逐渐强势,这才把选出妖君的权力牢牢捏在手里。”

谢衍说得比单琅川更详细一些,很多只有三大宗门内部知道的细节,谢衍也不在意说给她听。这人族的崛起、妖族的衰微,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远不是三万年前的一战、一次协定就奠定了今日的格局。

“总之,这事没有定例,几十年难以抉择也有可能,三五年内就选出合适人选也有可能,端看众位真君怎么想了——如今的擎崖界,早不是当时的格局,就算迟迟抉择不出合适的妖君人选,妖族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了。”谢衍轻声说道。

他说到此处,忽地朝虞黛楚望了一眼,“说来,我有个仅限于自己忖度的猜测,说给师妹听,不过一笑罢了,倘若回了宗门,我是决计不认的。”

他这么说,就意味着愿意和虞黛楚做亲近同门的意思,把她当自己人了。

虞黛楚笑眯眯,“师兄只管放心,回了宗门,我也不会讹你的。”

“我看,只要稍稍拖一拖,只要十年内没什么横空出世的、有声望有实力,又和三大宗门关系极好的修士冒出来,那位锦红道友,未必做不了妖君。”

“锦红?”虞黛楚早猜到谢衍神神秘秘的,说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的话,然而他这话一出,还是令她一阵诧异:

无论锦红在潼海多么有声望,无论锦红有多少实力,无论她是否是潼海如今唯一能主持大局的,她终究都不是元婴修士,而这蛟君之位,必然得戴在元婴真君的头上。

“蛟君离奇身死,三大宗门总不能如实告诉大家,他是为了偷偷继承龙宫传承而死的,也许说了,大家也不会信。那么对于潼海的妖修、以至于全擎崖界的修士来说,蛟君就是莫名其妙地死了。蛟君已是元婴真君,能无声无息杀死他的人不多,这锅早晚要落在咱们三大宗门头上。”虞黛楚若有所思。

——对于擎崖界的广大修士来说,倘若有什么事情是匪夷所思、难以捉摸的,那就一定是三大宗门干的。有事不决,就是阴谋论,今天三大宗门想一统天下,明天三大宗门也许就通敌叛界,后天也许干脆就要毁灭世界了。

擎崖界:三大宗门,这是你的锅,请查收。(递锅)

谢衍无声地笑了笑。

比起虞黛楚,他作为未来掌教,只会对此更加熟悉。他唇角还挂着和煦的笑意,根本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无论怎么说,宗门总不希望妖修为此闹起来,总归要给擎崖界、给妖修、给潼海一个交代。为了安抚潼海妖修,将妖君之位许给声望极高、人人信服的锦红,确实是可能的。”虞黛楚偏头,“不过,倘若锦红现在是元婴,这就顺理成章了,但她甚至没到金丹大圆满。”

锦红是金丹后期,倘若要将她扶上妖君之位,是打破规矩立一个金丹做妖君,还是空着位置等她一百年赌一个可能的凝婴?

——都不现实嘛!

“你这是对宗门事务还不熟悉。”谢衍听她这般分析,忍不住漾出笑意来,“三大宗门互相通知召开商议,一来一去就是三年五载,开个会议,慢慢吞吞,你一言我一语,又是三年五载,寻找人选,三年五载,互相否决,十年八载。倘若大家都不急,这事怎么都能拖上个二十年。”

虞黛楚侧目。

“到时,也许选出个勉强能上位的,往那潼海一放,他就算想掌控潼海君府,也得先对上锦红,本就强龙不压地头蛇,有得闹呢。倘若这新任妖君是个有些手段的,将这潼海君府牢牢攥在手里了,那也是他的本事,倘若他没那个本事,引得潼海妖修对他十分不满、甚至将不满转移到三大宗门了,那正好把人换下来。”

谢衍微微笑着,仿佛说着什么最简单、最轻飘飘的事,“到时总也得是五六十年以后了,再选个新妖君,从头再来,又是二十年,倘若八十年还不够她元婴,那也是她的命不够。”

倘若八十年内锦红成就元婴,顺理成章坐上妖君之位,既能令三大宗门满意,也能令潼海妖修服膺。这样一个他们的信赖的“自己人”成了新妖君,只会让他们觉得这些年的憋屈一扫而空,认为自己总算当家作主了一回,那么之前积攒的怒气,也就在此消散了。

三大宗门,也就暂时不必担心妖修怨气太深、对人类修饰不利的情况了。

“受教了。”谢衍说上这么几句,虞黛楚立刻便懂了,默默无语,唯有颔首。

谢衍见她懂了,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远天有人遥遥呼喊,“谢道友,虞道友,请留步!”

虞黛楚对“道友,请留步”这句话,有点诡异的ptsd,盖因在她穿越前的世界里,有一位叫做“申公豹”的盒饭派发员,每当他对人说出这句话时,就意味着盒饭已经塞进对方手里了。

她与谢衍回过头,便见一艘光华璀璨的宝船从云海中遥遥飞出,转眼飞到两人身侧。

从那宝光灿灿、一看便散发着金钱味道的船上,有人探出身,朝她微微一笑,“虞道友,听说你回太玄宗后,就是一峰首徒了?”

这双眸半眯,俯身轻笑的,自然便是单琅川。

虞黛楚看见他,目光一扫,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

——叶白薇说的没错,单琅川,果然是个有钱的狗大户!

“我在贵宗也有许多朋友,正想登门拜会,恰逢道友将任首徒,我正该前往拜贺,我们时同路。虞道友,谢道友,我这宝船也还算宽敞,不如同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旁边忽然蹿出个脑袋来,黑着脸,似乎十分不情不愿,望了虞黛楚一眼,眼含幽怨,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虞黛楚定睛一看:

——这不是严列吗?

比起之前在万千观众簇拥下被单琅川化妆打扮,严列现在显得更人模狗样了一点,之前土味杀马特、人间瞎器的样子,总算是成为了过去式。

但人模狗样的严列瞥了虞黛楚一眼,眼里满是幽怨——

那一眼,她想起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薛平贵带着貌美公主风光归来;

那一眼,她想到了秦香莲携儿带女上京、陈世美洞房花烛成了驸马;

那一眼,她想起了武大郎辛辛苦苦卖炊饼,潘金莲与西门庆眉来眼去成了好事……

虞黛楚:为什么严列要用一副看渣男的眼神看她啊??

“多谢单道友的好意,不过,这就不必了。”谢衍婉言谢绝,“我与师妹不过是一时有话要说,等出了潼海,也是要乘宝船回宗门的,倘若与道友一起回去,难免叨扰。”

虞黛楚肉眼可见严列的神情阴转晴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单琅川眯着眼朝谢衍望了一眼,仿佛想从这一眼中剜出些什么,然而他敛眸,忽地一笑,“那便祝二位一路顺风。”

他说罢,竟当真微微颔首权作告别,驱使着宝船,转眼化作流光飞远了。

他离去之干净利落,连虞黛楚也忍不住微微一怔,凝视着远天,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用意。

***

急速飞远的宝船上,单琅川慢吞吞地从船头走到船中,朝空荡荡摆在中央的长榻一倒,歪歪地倚在那榻上,沐浴着阳光与海风,十分惬意。

严列跟着他从甲板上走过来,看着他这副样子,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困惑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严列在潼海宅了一段时间、享受了久违的废宅快乐生活后,忽然听说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潼海又出现魔修了、白麟就是魔修头头、蛟君被控制了、虞黛楚一剑把神龙给击溃了、白麟和蛟君都死了、潼海群龙无首了。

严列:???我只是断网了两天,你们这都搞了什么玩意?

错过了这么多大戏,好歹没错过散场,严列灰溜溜地收拾东西,准备赶上黛黛的脚步——他没能和黛黛并肩作战,好歹能和黛黛并肩回家吧?

然而,即使是这点小小的心愿,都有人阻止。

叶白薇坚决反对:

“我们到现在,完全没搞明白单明珠究竟是怎么联系上魔界的,更不知道虞黛楚是怎么会转而投魔的——虞黛楚已经结丹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现在跟着她,无非就是做个鞍前马后的舔狗,她一个眼神也不会给你,还不如和我一起调查魔修线。”

叶白薇坚决拒绝放生严列这个工具人:

倘若把他放回虞黛楚身边,这个恋爱脑违反约定,把他们调查到的线索全都告诉了虞黛楚怎么办?以虞黛楚那个性格,是能容忍别人随便把她调查个底掉的吗?

可偏偏,如果虞黛楚是那种带梦想家,又或者因为痛失所爱而黑化,那就是不能贸贸然把事情告诉她——这会是虞黛楚的弱点,而修士的弱点,是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的。

虞黛楚要是想杀人灭口,叶白薇可不觉得自己顶得住——她脖子上还戴着人家送的“礼物”呢。

在叶白薇的说服(物理)下,严列万般不情愿,最终还是听从了叶白薇的建议(强迫),选择与她一起跟着单琅川,观察单明珠。

严列可以确定的是,当初拿来敷衍单琅川、解释为什么要找单明珠的谎言,此时绝对已经被单琅川看穿了。他去找单琅川说,希望能继续跟着宝船、去单家做客的时候,单琅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里分明满是“小老弟,你是不是觉得我傻”的意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单琅川明明不信他的瞎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他和叶白薇的请求,也就有了这一行。

至于沈琤,则早就孤身回伏龙剑宗了——他是小破车无限续航,慢慢开,总有一天能回到宗门的。

本来,严列对单琅川这种看破不说破、十分好说话的前辈,心里是十分感激的,刚上宝船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我这次要好好干,算是还人情。

然而一上船,单琅川找他一闲聊,东拉西扯,竟然问起了虞黛楚。

严列:!!!

上船前:他是个好人,我会好好干报答他的。

上船后:狗东西、狐狸精!

严列对单琅川的警惕,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产生了,当单琅川问起虞黛楚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他竟敢觊觎黛黛”,而是,“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严列(冷笑):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前辈问虞师姐?”他装傻卖乖,“我和她其实不熟悉,我一直被师尊领在宗门外修行,前段时间才回到太玄宗,而师姐是从小在宗门内长大、从没出过山门的,我们根本没机会认识啊。”

那时,单琅川望着严列,久久地注视着,看到后者心头发毛,忍不住想干笑,这才忽地轻轻一笑,竟就放过这个话题,再也没问过了。

当时,严列还震惊了好一会儿——在他印象里,单琅川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人,他已经做好了推推拉拉打太极的准备,单琅川却只是虚晃一枪,就这么收手了?

这不应该啊??

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单琅川确实不是轻言放弃的人,他直接找上正主了!

好在谢衍师兄格外靠谱,关键时刻靠得住,严词拒绝了不怀好意的单琅川,守住了他们太玄宗的宝藏,不愧是宗门的未来!

严列:骄傲挺胸.jpg

“还愣着干什么?去掌舵啊,叶白薇在调配口脂,难道你还要我一个外人,带着你们回你的宗门?”单琅川忽然睁开眼,懒洋洋地望着他。

严列下意识低声下气,回答道,“啊,是,好的,我这就去。”

脑子还没回过神,身体已经转到一半了。

严列转到一半,忽地僵住,仿佛慢动作一样,一卡一卡: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回过头,单琅川已经美滋滋地靠在榻上听起了小曲。

严列:愣住.jpg

为什么无论对上虞黛楚、叶白薇还是单琅川,干活的永远是他呢?他是聪明勇敢的任务者,不是卑微的社畜打工人啊?

最重要的是——

他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严列:淦!

***

就在严列化身勇敢的打工人时,他魂牵梦萦的虞黛楚已经回到了太玄宗,被对她无比担心、满怀慈爱的师祖亲自出门迎接她,两两相见,激动万分、感人至深、情深意重——

然后,被吊起来打。

“你真是出息了,千辛万苦将你培养出来,就是为了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蜀的是吧?”许正言叉着腰,指着她冷笑。

虞黛楚低下头,万分诚恳,乖乖听训。

“你别给我露出这副小媳妇样!我这么多年看得太多了!你根本就没有悔改的意思!”许正言一声高过一声,“你现在认错,下此还敢!”

虞黛楚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你倒是很快活,结果呢?你师尊一个人去虚空海寻你,那是个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那个师尊,一天到晚恨不得活到寿终正寝,你说就他这样,万一遇上大风大浪的危险,他万一直接躺平放弃怎么办啊?”许正言指着她的鼻子点点点,“你总说你师尊咸鱼,现在呢?他为你冒了这辈子从来没有冒过的大风险,你现在知道感动了?”

虞黛楚疯狂摇头,“不敢动不敢动。”

“好了,许师兄,黛黛也知道自己错了,她自己说了,自回了擎崖界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要不是谢衍需要她相助,也许一个月前就回来了——她已经尽她所能赶回来了,这实在不是她的错,就别再苛责她了。”宓元君火速赶来救场。

虞黛楚眼巴巴望着许正言。

“哼,今天是掌教给你求情,我方饶了你,不是说你当真没得罚了。”许正言点点她,怒色一收,变脸快得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早就不想发脾气、不过是借着宓元君的台阶下而已。

“你师尊那里,早在我们在那直播里看见你时,便已发了简讯通知,只是天外不同于擎崖界内,那里虚空浩渺,谁知道要多久才能收到,你只管历练、修练你自己的便是。”宓元君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安慰虞黛楚,“其实要我看,这对林师弟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以林漱怀那个性格,要不是为了徒弟,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么一步,一辈子都困在安全区里,元婴大概就是他的人生终点了。

但现在……也许这就是转变的契机。

“我来,是有事想问问你。”宓元君不去提这些,转而说起她的来意,“我听谢衍说,你在潼海,继承了龙宫传承?”

“什么?”

虞黛楚还没说话,许正言倒是先惊呼了起来,“黛黛继承了龙宫传承?”

——不会吧?他们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成功的可能性近似于痴人说梦,这一转眼,竟然成真了?

不会吧不会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继承。”虞黛楚倒是迟疑了起来,“要说什么典籍、功法、大道真解,我是半点也没得到,若说灵力、突破、丹药、法宝之类的,我也空手而回,总之,就不像是个继承传承的样子。”

宓元君虽然不是虞黛楚的师尊,却看她从小长到大,闻言也不失望,反是催促起来,“不是叫你卖关子的,究竟还有什么,全都说出来。”

虞黛楚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多了条龙吧。”

“多了条龙?”宓元君和许正言同时吓了一跳,“你驯服了一条龙做灵兽?”

虞黛楚哑口无言:

这两位还真是敢想,就他们擎崖界这小破地方,能有真龙栖息?能被她一个金丹修士驯服??他们这脑洞开的,她还怎么好意思说出略显寒掺的真相啊?

“没有,不是。”虞黛楚无精打采,“就有点像是一尊傀儡一样,非常强大,我的神识依附在这傀儡上面,能够发挥出比我本身更强的实力,同时我本尊也能出手。而且,那也不是真龙,甚至不是龙尸,而更像是……有真龙气息的雕像。”

这样的事实,比起宓元君和许正言猜的,那显然是差得远了。

但两人也没失望,这世上倘若事事都比想得还美,那擎崖界就得改名叫天堂了。

“这样的话……”宓元君沉吟道,“我倒是想起一个掌故,似乎在魔门之中,有一门道法,叫做‘外壳(qiao)’的,极为邪门诡异,十分难缠,倘若修练到高深处,便相当于无数个化身,却比本尊更强大。”

她说到此处,对着虞黛楚微微蹙眉,“你那神龙傀儡,正是从那魔修白麟手里夺下的——也许不是他自己炼制的,以他的实力,还没这个本事,有比他修为更高的魔修在幕后帮他。这个幕后的魔修,起码也该有元婴的修为,否则,不该有本事将蛟君同时炼就外壳。”

其实在宓元君看来,这事还有更蹊跷的:

这尊神龙外壳明明是以蛟君和龙穴同时炼就的,对于金丹修士来说,便有近乎天堑的鸿沟,若说虞黛楚能在这神龙外壳面前能一力向前、决不后退,那宓元君是绝对相信的,但若说虞黛楚能一剑击溃……

这怎么想都像是话本里胡编的,可以和“徒手掏金丹”“一指戳元婴”媲美的绝世胡扯。

而就算是她孤陋寡闻,就算是她老到不相信奇迹了,可这魔门外壳,自然是以魔门煞气驱使的,对于寻常道门修士来说,根本不可能驱使,为什么虞黛楚竟能转眼收服,甚至完完本本地将其威力发挥出来?

虞黛楚,可是个正经的道门修士啊!

宓元君微微蹙眉。

难道当真是因为,虞黛楚是气运之子?

她的气运已强到,龙宫传承隔着种族、道统,即使变成了任人驱使的外壳,也要用腐朽的声音说:我可以??

从本心来说,宓元君是绝不愿意怀疑自己看到大的孩子、自己认定的未来宗门希望的。她信任虞黛楚,就好像信任自己最疼爱的弟子、信任能接班宗门的谢衍一样。

“好了,这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我们也不必太过在意。”宓元君微微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黛黛,对你来说,这绝对也是个好事,需要用的时候,尽管用就是了,不必拘泥于道统、道魔之别,倘若有谁和你说闲话,只管打回去就是。”

无论虞黛楚究竟是否可疑,这机缘都是落在了他们太玄宗修士手里。

虞黛楚清清白白,自然得让这个好弟子用,狠狠地用,用够本。

虞黛楚要是当真与魔门有什么不干不净的联系……让她多用几次,也更好观察不是?

“当年你师尊凝婴时,我便同你说过,这个首徒之位,需要金丹修士方能担任,你师尊不愿意再收别的徒弟,故而,这首徒之位非你莫属。”宓元君朝虞黛楚笑道,“我记得当时许师兄忽然变脸,一天到晚压着你修练,可是把你吓了一跳。”

“没有。”提及往事,许正言也不由露出些微笑意来,“黛黛本身就很勤奋,我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虞黛楚默默:不,你不是。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许正言痛心疾首cos高三班主任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会瑟瑟发抖。如果当初许正言没有天天耳提面命,虞黛楚虽然也会刻苦修炼,但肯定会稍稍放松些。

“既然你现在已经结丹了,那么,这个本就该是你的东西,也该交到你手里了。”宓元君正色道,“不过,宗门有个不成文的规则,但凡是要升任一峰首徒的弟子,在上任前,都要去学海摆渡乘船,渡引宗门弟子。你也不例外。”

学海,环绕太玄宗,浩浩汤汤,对于太玄宗杂役、外门乃至于内门弟子来说,是每天必然要经过的地方。而这学海之上,自然也少不了为人引渡的摆渡人。

她说到这里,望向许正言,“许师兄,这流沙盏本应由师尊赐下,但林师弟不在此处,便请许师兄代劳吧。”

许正言早有准备,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流光莹莹的迷你宝塔,朝宓元君伸手递去,豪气干云,“掌教,请。”

宓元君望着那小塔,愣了一下。

她回过头,望了虞黛楚一眼,又看了许正言一眼。

宓元君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恍若无事地干咳了一声,接过那小塔,转递给虞黛楚,严肃道,“这是用来代表你为宗门、为同门做了多少贡献的象征。当你摆渡接引了一位同门后,他们便会在这流沙盏中放入船资。等到这流沙盏里的船资够了,你就可以接任首徒了。”

虞黛楚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宓元君眼神示意她赶紧接过去。

虞黛楚犹犹豫豫地接过。

“好了,事情到这一步,就很好,黛黛,早点收拾收拾,就可以去学海摆渡了。”宓元君拍拍手,朝虞黛楚点点头,毫无留恋地走了。

虞黛楚满面怀疑。

“掌教说得对,你快点去摆渡,早日接任首徒,不要再耽搁了。”许正言干咳了一声,也学着宓元君拍拍手,挥一挥衣袖,当场跑了。

虞黛楚:???

虞黛楚:我怀疑你们是想整我?

由于修为过低、实力过菜,虞黛楚没有办法揪住这两个人问个究竟,只得先去执事堂,打算取了船开始摆渡,半路上遇上谢衍。

“虞师妹这是要去学海吗?”一照面,谢衍望了她一眼,竟直接说中了她的意图。

虞黛楚心下稍安——谢衍脱口而出,看来这个“太玄宗首徒义工规定”并不是宓元君和许正言合伙编出来耍她的。

她展开笑容,甚至开了个玩笑“谢师兄所料无差,我正是太过无能,被掌教和师祖嫌弃了,被打发去做这辛苦活了。”

“师妹说笑了。”谢衍笑了起来,“渡船之后就是一峰首徒,多少人羡慕你这辛苦活还来不及——不必太过担心,虽然每个人渡船的期限和要求不同,但宗门归根结底只是希望借此帮助我们了解整个宗门庶务和详情,不是想消遣我们,时间不会很长的。”

他安慰道,“我当年对庶务较为了解,摆渡了一个月就能交差了。”

虞黛楚感受到了安慰!

“我听掌教说还有什么流沙盏的?”

“对,就是以流沙盏的容量,可以大约估计宗门给你定下的摆渡时长。”谢衍说着,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个琉璃杯盏,另一手则托着一粒细沙,“宗门会给弟子发这种细沙作船资,每次乘船后,便将一粒细沙投入这流沙盏中,等到流沙盏被细沙填满后,就是你大功告成之时了。”

“我这是一层的流沙盏,其中自成一个小空间,这是规格最小的流沙盏。此外,还有两层的、三层的,我之前还见过六层的。每一层都是一个空间,且每一层都比上一层更大。”

虞黛楚愣了一下。

谢衍示范似的,将细沙投入琉璃盏,那悉悉索索的沙坠入杯底,微不可见——不,是完全看不见,根本不像存在过的样子!

她猛地掏出自己的那座琉璃小塔。

“一,二,三……”她一层层数着,脸色渐渐变白,又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又变回白色,“七,八,九!”

——许正言,给她准备了……九层??

虞黛楚(两眼放空):你怕不是想要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