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首(擅入者死)

刚才也没问出自己到底躺了多久,不过从现在自个儿睡不着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睡够了。

陈西躺回床上,没着急起身,思考着谢柏川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难不成,他早早就知道自己并非白宗主的女儿?

想到这里的陈西当即精神起来,但她着实捉摸不透谢柏川在知道自己并非他故交之女后还对自己百般照顾的缘由。

最后,只能划归为一句话——“谢宫主他人真好啊!”

陈西兀自嘀咕:“想当年,修炼小有所成的谢柏川连只豹妖都不敢杀,还说那是什么保护动物——他这样的人就该皈依佛门,假以时日,一定是位非常受人尊重的得道高僧,嘿。”

想到这里,陈西脑海中已经浮现谢柏川剃了头发出家的模样。

即便没这一头青丝,估计也一点不损他的气场。

“可能还会更多几分出尘气质,啧。”

又过了一个时辰,陈西估摸着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尝试着起身坐直。

等到谢柏川端了午饭过来,陈西已经挪到门边了。

但光是这段路就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此刻腿软心累,见到谢柏川宛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谢宫主,我走不回去了,劳烦您动一动金贵的手,把我扶到床上去吧。”

谢柏川行至陈西身边,一手端着碗,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歪头好整以暇的打量了陈西片刻,然后绕过她施施然进入屋内。

“手断了,动不了。”轻飘飘一句话,切断陈西所有退路。

陈西:“……”不是,不就是不扶一把么,用得着诅咒自己手断了?

她陈西也不是非要靠人才能动一动的。

她才动了一下,就感觉手腕落入微烫的掌心,原来是谢柏川已经放下热粥,过来扶住了她。

“其实用不上如此麻烦,你方才端着碗,顺道就能扶我一下了。”陈西说,“不过,谢宫主,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陈西坐在桌边,她两只手都被包成粽子,原本打算像喝酒那样端起碗一口干了粥,不料谢柏川扶她过来后,顺势坐在旁边,拿起了勺子,看样子是要喂她。

可惜爪子都被包着,没了‘作案’工具。

陈西战战兢兢喝了一勺子粥,问:“那你对我是……什么情况?”

谢柏川抬眸,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直直看向陈西,“你助我在最短时间内擒拿到螭首,你既想拷问它一些问题,我自然竭力相助。”

陈西唇角扬起笑容:“谢宫主你真是个厚道人!”

陈西就这么又养了七日伤,直到谢柏川首肯她气血不再外溢,不会被锁妖塔内戾气灼伤,这才带她进入。

即便如此,陈西进入后,还是感觉全身都有尖锐小针扎进皮肉的刺痛感。

她知道,这并非是因为自己身体上的伤还没好,而是因为她灵魂化妖的缘故。

——即便身体曾是满身仙骨的仙身,但灵魂早已在上辈子临死前,便生生化妖。

锁妖塔没有智慧,只是塔内有克制妖邪的清气。

仙门弟子或者是凡人百姓进来都不会有事,但妖物进入,便要承受灭顶的痛苦。

但只要她控制住不妖化,不使用妖法,那便不会刺激锁妖塔更深一层的机关。

螭首这等排在万妖录前五十的大妖,关押的地方极为深入隐秘。

可锁妖塔内又不得御剑,陈西只能靠双脚走。

在锁妖塔外围,陈西还能看到一些镇守在此和前来羁押妖兽的仙门弟子,但随着路程的不断深入,渐渐的,就没有仙家弟子在此活动了。

并非是锁妖塔内有何机关。而是因为越往里,锁妖塔对妖邪的压制能力就更强,那么相对应的,关在此处的妖物也都非同寻常。

这些妖邪即便是被重重锁链锁住命门,但喷出一口气还是有可能要了普通仙门弟子的小命。

锁妖塔内的甬道呈现半拱形,像极了墓葬——陈西以前就称这里是妖兽的坟墓。

不过她当时说话远不如这般客气,她当时说得是——“就这些杀人如麻的妖兽还配得上坟墓?没用一张草席裹了扔到坟堆里都算好的。”

再往里走,就是锁妖塔清气镇压,和妖兽妖气勾引的双重折磨。

陈西不仅要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还得稳住心神,提防自己被其他妖兽的妖气给勾的迷了心窍。

不过好在她意志力坚定,加上爹爹仅剩的一些指骨就在自己身上——陈西才不会当着爹爹的面生生化妖,不然爹爹得多伤心啊。

很快,谢柏川就带着陈西走到锁妖塔内最核心的区域——里面皆关着万妖录上排名前一百的妖兽。

陈西记得十八年前这里还无人看守,她和谢柏川当时害怕有普通小弟子误入其中,便画了一道线,还在旁写下‘擅入者死’四个字,以警示他人。

但如今仙门大盛,一切规矩和守则也都完善了不少。

“可有通行令牌?”那人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裳,面上胡子拉碴,看起来颇为不修边幅。

见到有人过来,也不带睁眼睛,只凭着声音就继续往下说,“得两枚通行令牌,上面规定了,一枚通行令牌只能过一个人。不讲价,不通融,没令牌就请打道回府。”

陈西难得想遵守规矩一回,站定,偏头看向身边的谢柏川。

谢柏川面上一派镇定,说出的话却十分狂妄大胆:“无令牌。”

那人话音还没落下,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来人面容,当下所有的话都卡回嗓子眼儿,变成了讪讪的,“谢、谢上仙,您来了,可是要提审某一妖怪?快请进。”

就在陈西准备跟着谢柏川进入之时,那人不知道从哪儿拎出来一杆红缨枪,挡在陈西面前——“这位姑娘,您要是没有令牌,还是跟我在此等候片刻吧。”

就在陈西以为这回就一定能顺利进入的时候,瞧见那人苦着脸说:“上仙,姑娘,并非在下不给通融。上仙您是因为经常要出手镇压妖邪,又时常押送妖邪进来,咱们盟主才特许您可以随意进出锁妖塔。但没有您可以随意带人来的规矩啊。”

这人说了这些,又完全不敢得罪谢柏川,连忙继续解释:“并非是小的刻意刁难,是规矩如此——这位姑娘理应先去北华山庄拿到通行令牌,才能进入锁妖塔禁地啊!”说着,他还给陈西指了指旁边那道线,以及那四个‘擅入者死’的大字,“看到没,这里可是很危险的,咱们盟主限定人进入此处,也是为了仙门弟子的安慰着想。”

陈西心说我要是现在告诉你那四个字是我写的,那条线也是我画的,你还会不会如此吓唬我?

谢柏川垂眸瞟了一眼陈西,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心里思忖,要是这么直接给此人说出来,那谁吓唬谁就不一定了。

那人吃了一惊,就见谢柏川将别尘背在陈西肩头,谢柏川说:“我和我的别尘足以护她周全。”

语毕,不由分说地带着陈西进入禁地。

那人兴许被谢柏川这个举动给惊呆了,一是连阻拦都忘记,便任由他们进入了。

等到两人脚步声都消失了,守门人这才回过神来——不是说天地熔炉打造出的神兵都跟拥有者心意相通吗?!把自己的武器挂在别人身上,无异于自己一直拥抱着此人!

乖乖,谢宫主跟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柏川却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他想这么做,便做了;

陈西同样觉得一切正常,毕竟早在十八年前,两人还是搭档的时候,他们都为了能更好的施展出神兵的威力,甚至还曾经交换神兵来练习。

他们俩一个敢给,一个敢接,只留下一个在原地凌乱的守门人。

再次踏入这禁地,陈西心中也是有不少感慨——曾几何时,她也跟如今的谢柏川一样,猎杀到妖物,便将其关押在此,直到锁妖塔渐渐侵蚀妖兽之皮肉骨血,将其彻底杀死。

那时的她,进入这片禁地,简直就跟回家一样,亲切又熟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谢柏川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洁,而她自个儿,已经成了被锁妖塔内清气侵蚀的对象。

陈西心中感慨,但脸上没表现出来。反而加快了步伐——她定要问出爹爹的真实死因。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陈西就在谢柏川的带领下来到关押螭首的牢房内。

——其实真正意义上来说,这可能不算牢房,更算是‘域’,或者是‘结界’。

因为螭首喜水,那么关押它,自然得让它多受点罪,这片结界里便是一望无际的嶙峋巨石和九颗硕大的太阳。

一颗被斩断了捻须的巨大螭龙头颅在巨石上来回翻滚,可能是想找到一点凉气,可那些石头都被太阳烧的焦热,趴在上面无异于煎肉。

“你们人族可真是狠心——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陈西掏出胸口裹了指骨的帕子,道:“比不得你们妖心狠手辣,活剥人皮,生啖人肉,让人死后都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