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公司附近能租到的位置最近且便宜的地方, 就只有这片尚未拆迁过的老房区。

设计并不人性化的屋檐像是水帘洞,好在冲刷过几分钟后倒没有污垢。楼道里的灯一直没有人换,夜深了黑漆漆看不清台阶。林项北的手机还算防水, 只是摸出来一看只剩下1%,转眼就自动关机了。

一晚上都是用手机连的蓝牙音箱,没电也正常。

他回头看着周屿白,为了不打扰邻居休息压低了声音:“开一下手电筒吧。”

原本周屿白话就不是很多,因此林项北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一路的寡言不同寻常。

周屿白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很久才回答,像是刚刚才回神一般, 摸索着在前后两个口袋里摸了摸。

“训练没带手机。”他道。

他们的宿舍楼在六层。平时无所谓,权当锻炼身体了,但夜视总归是有点看不太清。这栋楼是上世纪末留存下来的建筑,台阶甚至有些高矮不一, 楼道里有住户放的杂物,摸着黑并不容易走。

现在想来, 训练期间的确没见周屿白看过手机。林项北闻言转身慢慢往里走,低声道:“那就没办法了,慢点走吧,注意台阶。”

周屿白没说话,沉默地跟在林项北身后,思绪有点乱。

如果现在光线明亮,林项北就会发现周屿白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怔忪地垂下眼睛。

在周屿白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种令他难以理解的想法。

想要凝视、触碰另一个人的感觉太过陌生, 以至于周屿白依然没有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 林项北是他的队友。

在周屿白的概念里,队友代表着他可以赋予信任的人。是一起努力的同伴,一起实现梦想的朋友,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意义。

周屿白想象了一下,如果那个在大雨中回头朝他笑的人是边南一……他可能会毫无波澜地从他身边路过。

换成汲煦锡、万柏或是权哲,他会转身就走进便利店中,只买自己的那一把伞,然后平静地抛下对方离开。

所以只有林项北是不同的。

周屿白接受过很多次告白。

夹在课本里的书信、短信、图书馆的纸条、路上被拦,毕业典礼的围堵。

但是他从没对任何人动过心。

周屿白有问过,她们是为什么喜欢他。

但是很多的理由,他都不太能理解。

周屿白依然能清晰的回忆起林项北被雨打湿的黑发,白皙瘦削的颈部线条,湿透后贴合在他身上的白色T恤,和他看着他笑起来时明亮的眼睛。

他只是忽然地,意识到自己心脏有些发紧,好像一瞬被人用手捏住了,在忘记呼吸的那一瞬又猛地松开,因此跳得不正常的飞快。

带着点劫后余生的空白。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或许只是一种瞬间闪过的错觉,让他误以为自己对对方产生的是某种好感。

周屿白想,或许只是因为那个笑容任谁去看,也会短暂有些晃神。

“周屿白——”

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胳膊,周屿白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发现自己差点撞上堆放的杂物。

知道栏杆多少年都没人擦,周屿白上楼时什么都没有扶。

如果不是林项北,他现在可能会撞得不轻,只是周屿白第一反应是微微拧起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周屿白。”

适应了黑暗后,能勉强看清林项北的轮廓。

周屿白看不清他的表情,走廊上一时间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林项北带了点怔愣的声音响起:“什么?”

意识到自己语意不详,而且问得有些突兀,周屿白抿紧唇生硬道:“没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林项北跟他似乎是最生疏的。

会称呼万柏“万柏哥”,会很温柔的叫边南一“小边”,权哲也是“阿哲”,汲煦锡则是“煦锡”。

只有他是连名带姓。

一直都是’周屿白。’

刚刚还困扰着周屿白的思绪,突然就透出一点无意义的苍白。

因为仔细想想,他好像也一直都是连名带姓的称呼对方。

“林项北”。

如果那种情绪是喜欢,应该是对彼此都更加特别的吧。

周屿白莫名有点烦闷,在他感觉到那点冰凉的触觉离开之后,这种烦闷感甚至加重了一些。

楼道里很安静,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放得很轻,能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回到宿舍时,开关门的声响尽管尽量放到了最轻,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依然很明显。

迷迷糊糊被吵醒的边南一翻了个身,眼皮打架,勉强掀开看了一眼,就睡死过去了。

“你先去洗吧。”林项北知道周屿白有洁癖,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应该会觉得更难受。

周屿白觉得洗个澡大概能让唤醒自己不太清醒的神志,因此没有拒绝。

他撑着台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却再次回响起那一声“周屿白”。

哪怕是情急之下,林项北也没有省略掉一个字。

周屿白面无表情地打开水龙头,用力洗了两把脸,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扔进了洗衣机。

冲完热水澡后,周屿白的确冷静了不少,但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拿干净衣服进来。

为了不打扰队友睡觉,宿舍内并没有开灯。

这个时候醒着的,只有还在等待使用洗手间的林项北。

周屿白顿了顿,犹豫着围上浴巾。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坐着的人影,走到床前才发现林项北大概是训练到现在太累了,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已经睡得很熟。

应该是原本想坐着等,后来太疲惫了想躺一会儿,林项北只有上半身侧躺在床上,应该是不想将枕头弄湿,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蜷缩在床边。

周屿白压低嗓音轻声道。

“林项北。”

隐隐约约的月光打在林项北的侧脸,他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想要睁开眼睛,最终浅浅蹙了蹙眉,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

他的黑发因湿透后半干而自然的微微卷曲,垂落在好看的眉眼间。

周屿白本想叫醒林项北,洗过后再睡才不容易感冒。指尖落在肩膀上的前一刻,周屿白迟疑地顿了顿,安静地在林项北眉间拂过,将那一点微微蹙起的眉抚平。

他沉默地看了林项北一会儿,起身从卫生间找了一块干燥的干净毛巾垫在枕头上,小心地将手放在林项北的脑后,慢慢抬起将枕头拉了过来。

随后将林项北的鞋脱掉,给他盖上了被子。

最后周屿白拿了干净衣服换上,踩着上下铺的栏杆翻到了上铺。

太晚了,他忘了提前从包里拿眼罩和耳塞上来,也并不想再下去拿。

他没有多少睡意,睁着眼睛看着方格吊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太累了,他看着天花板出了很久的神,听着下铺传来的轻缓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得时间不长,但周屿白睡眠一向不太好,倒是有点习惯了。

他五点半就醒了,干脆起身出去跑步。

林项北依然睡得很沉。周屿白没有仔细多看,只扫了一眼,就强迫自己转移开了视线,换了运动装出门。

睡得相对早些的万柏被开门声惊动,睡意朦胧地掀了掀眼皮,只看到周屿白出门的背影。

他睡得迷糊,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周屿白果然不是人’,就继续做梦了。

昨晚练到那么晚,早上天不亮又出去锻炼,周屿白真的是传说中精力用不完的类型。

卷王。

这个时间,正是万物自休憩中复苏的节点。

周屿白戴上耳机,顺着坡道往上匀速有节奏的慢跑,能看到天光随着爬坡一点点扩大,天际开始露白。

泛着红色的日出升起,或许是雨后清晨的空气太过清新,周屿白一直跑到脑海的思绪清空,才撑着膝盖停下来。

运动的确有助于平心静气,平复情绪。

周屿白感觉昨晚那一瞬不理智的冲动似乎远离了一些,才重新推开宿舍门。

七点在公司集合训练,这个时间成员们应该都已经醒了。

集训期间没什么事需要处理,助理李元这几天休年假,成员们都是自己订闹表。

以之前在宿舍的表现来看,周屿白本以为林项北应该会是起得最早的一个。以往成员们懒床起不来的时候,林项北都已经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看书了。

但周屿白踏进宿舍的时候,隔壁上下铺的万柏和汲煦锡都打着呵欠坐了起来,权哲也已经换好衣服,含着牙刷面无表情拍着边南一的脑瓜,林项北却依然安静在睡,一动不动。

周屿白微微皱眉,走过去想叫他一声,却在看清林项北状态的时候沉下眼,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抿唇,在林项北的下铺前蹲下来,皱着眉用手背贴在他的脸侧试了温度:“林项北。”

林项北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昨晚周屿白将他的脑袋放到了枕头上,此刻却又回到了枕着胳膊睡的姿势,因为太靠边,被子也大半掉到了地上。

他的肤色原本是干净的冷白色,现在却唇色都透着点惨白。

听到周屿白的声音,他醒倒是醒了,坐起身时有点茫然地按了按太阳穴,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

周屿白抿唇试着摸了摸他的头发,几个小时过去,干是干了,就是摸到发根里还是有那么点潮湿。

他皱眉看向窗户的位置,原本刮风雨会进到屋子里来,他睡前把窗户关上了,现在却是大开着的。

周屿白沉声道:“谁开的窗户?”

刚被权哲铁拳呼起来的边南一翻身坐起,扒着上铺的栏杆揉眼睛:“我……屿白哥,你起得好早啊,昨晚几点回来的?”

周屿白没回答,拉开各个抽屉翻了一圈,没找到感冒药。

林项北已经清醒过来,他朝周屿白笑了笑:“早啊。”

周屿白脸色很差,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几个队友都有点神经大条,权哲刷着牙,听见“砰”的关门声回头,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疑惑道:“队长一大早干嘛去?”

万柏困得睁不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哎,别管他,今早天没亮就出去锻炼,现在可能还觉得没练够吧。”

权哲:“……”

他差点忘了自己在干嘛,把牙膏咽下去。

这也太卷了!

林项北肤色就白,气色虽然有点差,但队友们只以为他第一天训练得太晚,疲惫加熬夜才会脸色不好。

于是万柏一边换衣服一边劝林项北:“别太拼了,时间够用的,每天的练舞时长保证在八个小时以上已经属于很高的强度了,太勉强会把身体累垮的。”

林项北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毕竟他从小到大身体都挺不错,大概五六年没有感冒过了,只以为是昨天练太多没休息好。

于是他点点头,低头拽了拽自己潮乎乎的T恤,后知后觉昨晚忘了洗澡,居然睡着了。

林项北困惑地看了看整齐摆在下铺边上的鞋,又看看枕头上的毛巾,不记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很快猜到应该是周屿白帮的忙。

他从包里翻了件套头卫衣,看了眼时间应该来得及,在确认成员们用完卫生间后,补了个澡。

七点开始训练,林项北跟成员们说了先去不用等他。

起得太晚,林项北洗完出来已经接近六点五十。

他犹豫了一下,为了节省时间没吹头发。反正是夏天,也不会着凉。

本来觉得起床的时候头有点沉,用热水冲了冲后,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十分钟的时间,跑快一点刚好不会迟到。

他出门时宿舍中已经没有人,因此在有人从后面拉住他的卫衣帽子时,林项北还以为是边南一口中的私生。

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周屿白喘着气站在他身后,脸色黑沉沉地抓着他的帽子。

黑色的卫衣被扯住帽子后,领子有点发紧。周屿白迟迟不松手,林项北因此顺着对方的力道往后退了半步,转过头缓缓眨眼:“你怎么从后面来?”

周屿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在林项北滴水的发梢上一扫而过,垂眸看着滴到自己手面上的水珠,眉宇间闪过一丝暴躁。

这个人一直以来都看着很聪明,到底有没有生活常识?

明明在发烧,居然还湿着头发就出门?

昨晚他就应该把林项北叫起来。

不应该一时心软,让他继续睡。

本来夏天淋雨没事,但浑身湿透穿着湿衣服就直接睡了,还吹了一晚上的风,不发烧才怪。

一想到他居然又没擦头发就出门,周屿白脸色黑得像炭,浑身都散发着沉沉的低气压。

林项北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神询问:怎么了?

周屿白不搭理他。

他面无表情抓着林项北的肩膀面向自己,随后将他卫衣的兜帽粗暴地给他戴上,然后在林项北安静中透着点怔愣的目光中,从口袋中摸出一盒压扁了的感冒冲剂、和一盒消炎药,放到了林项北手里。

周屿白言简意赅道:“吃。到了公司,接点热水。”

林项北抿唇,尽管周屿白的动作带着点不耐,但卫衣兜帽戴上之后,的确是感觉舒服一些。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两盒药,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感冒了。

两种感冒药的盒子都皱皱巴巴,刚从周屿白的两边上衣口袋里拿出来,甚至还带着点温热的体温。

林项北怔怔道:“哪来的药?”

周屿白看着林项北发白的唇色,淡淡地撇过头,往坡上走:“跑完步,回宿舍拿的。”

林项北信了。

毕竟未雨绸缪,是周屿白经常做的,会记得带药来备用也有可能。

但林项北还是低头盯着药盒静静看了一会儿,不自知地抿唇笑了笑。

他拿着两盒药跟上周屿白:“一起走。”

周屿白没回头,只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等林项北跟上来。

他面不改色地骗了林项北,林项北也没怀疑就相信了。

其实他这次来,根本就没有带什么药。

周屿白很久都没有生过病了,自然也就想不到带这种东西。

他导航了附近最近的药店。

周屿白不能坐公交或地铁,网约车大清早这个时间,在附近的车非常少,即使马上约上也要等。

所以他戴上口罩跑着去的。

来回花了近四十分钟,差点迟到。

饶是周屿白,昨天练习超过十个小时,睡了不到几个小时又晨跑加奔波,也多少有点疲惫。

林项北跟他并肩走着,湿哒哒的黑发被黑色的兜帽罩住,手里拿着两盒药。

他想跟周屿白说点什么,但是现在快要迟到了,也没有时间多说。

雨后清晨的阳光很明媚,风吹得绿叶沙沙作响。

虫鸣声散在风里,就好像未尽的话。

两人赶在最后一刻进了训练室,迎来了成员们探究的目光。

然而很快的,万柏眼尖地看到了林项北手里的药盒。

再一看林项北的脸色,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不对。

原本想兴奋表示原来周林也会卡点到的成员们,顿时紧张地跳了起来。

边南一满脸写着愧疚,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早上周屿白为什么问他是谁开的窗。

也怪不得,一大早周屿白就在翻找抽屉,当时边南一还在想队长到底在干嘛。现在看来,他完全就是一个熟视无睹的傻瓜。

小边毛毛躁躁地摸了摸林项北的前额,后知后觉地沮丧道:“哥,你发烧了!”

权哲皱眉担心地看着林项北:“早上我都没注意。你怎么也不说?”

林项北摸摸鼻子,淡定地浅笑了一下:“没什么事。”

周屿白简单做着拉伸动作,淡淡扯了扯嘴角:“他自己都没发现,还告诉你。”

万柏无言:“……小北,你怎么连自己发烧了也搞不清楚??”

一只手递了一个纸杯子过来,里面滚烫的水还冒着热气,汲煦锡不善言辞,简单道:“喝吧。”

林项北认真保证:“我免疫力其实挺好的,很少感冒,顶多一天就能好,不会拖累进——”

最后那个“度”字还没有出来,周屿白打断道:“没人问你这个。喝吧。”

在林项北再三保证训练不用暂停,没关系后,成员们才勉强同意让他继续练习。并且告诉林项北,一旦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停下来休息。

午休的时候,成员们在地板上围坐在一起,吃公司分发的盒饭。

周屿白掰开一次性筷子,将放在米饭上的那颗煎蛋,夹到了林项北的饭盒里。

林项北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周屿白。

周屿白简单道:“吃。”

几个队友互相对视一眼,很快边南一也笑容灿烂地将自己的煎蛋摞到了那颗蛋上。

“哥,多吃一点!”

接下来是权哲、万柏、汲煦锡,于是眨眼间,林项北面前的盒饭上就堆满了六个煎蛋,像一座小山。

林项北抿唇怔了怔,垂下眼半天没说话。

他本来想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但是林项北上一次感受这种类似的情景,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即使他的记忆力再好,画面也多少有些模糊。

只是再模糊,那种暖意却记得清清楚楚,并且与现在隐约有了重叠。

所以林项北没有拒绝。

最终林项北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道谢,因为他知道不需要。

他低头,认真将饭盒端起来,勉强夹起厚厚的煎蛋层,开始慢慢吃。

周屿白看着林项北一口一口吃着煎蛋,这一幕跟昨晚在雨中的那一幕没有丝毫的关系,腮帮子有点鼓鼓的林项北吃得很认真,看起来有点像小仓鼠。

现在的林项北也很好看,但没有那种让人心跳加快的氛围感。

只是周屿白却好像觉得,现在跟昨晚的那一刻,给了他同样的错觉。

周屿白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出于喜欢。

但他想在想明白这个问题,或是验证之前,先顺从心意,去做自己目前最想做的事。

对林项北好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

再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