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男性的、清瘦修长的指节深陷于白皙无暇的肌肤。
区别于言语来往间的虚伪客套,真实有力的触感让施愿再度看向面前的青年。
对方的眉目不动,客气又暗藏疏离的表情看起来和第一眼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但直觉敏感的施愿,依旧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这变化究竟是什么,没等她仔细探究,江敞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
下一秒,他转过身体,朝着门口方向半垂头颅,恭敬目送两道身影的路过离开。
顺着他的动作,施愿才注意到黎向衡和另一位陌生青年正在一前一后走来,途径她的办公室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道路尽头的专用电梯。
“他们要去哪里呀?”
施愿问道。
江敞道:“黎总早上九点半和雍德实业的王总有个会议要开。”
施愿又问:“那个跟在身后的男人,是他的另一个助理吗?”
江敞为她解答:“是,他叫周颂宇。”
施愿敷衍地哦了一声,绕开他走至门口,抱臂注视他们二人消失在电梯逐渐闭合的钢铁轿门中,过了几秒,笑盈盈地回头望向他:“看来你在我哥哥那里没有这个周助理受宠。”
施愿清楚,带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她若是老老实实上班,助理不会有任何奖励,可她要是由着性子捣乱或者出现了什么差错,助理必定受罚。
因此两个助理的地位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江敞习惯了人人说话七弯八绕的职场,没料到施愿会如此直接。
他有些不适应地侧开彼此相对的视线,才用谦逊一如既往的态度回道:“周助比我早来公司两年,是我的前辈,工作能力一向很强,更受黎总的信赖也实属正常。”
施愿暗自嘲笑他死鸭子嘴硬,又觉得或许这点来日有机会可以利用一下。
她没有继续揭江敞的短,而是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哥哥今天给我安排工作了吗?”
只要她不再追问些让人没法回答的问题就好。
江敞刷新了对于施愿性格的认知,态度愈发谨慎小心:“黎总倒没安排,只说让我先带你在公司里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认识认识各个部门。”
“那就走吧。”
公司大厦里的空调很暖,施愿将羊绒大衣脱下,搭在办公椅背上,只穿着毛衣裙的她走在前面,江敞则退后半步跟在后面。
尽管名义上是同级,但在场的二人丝毫不觉得这样的前后顺序有什么不妥。
电梯逐级往下,江敞略过一些根本不可能会跟施愿接触到的部门,而着重将分布在各个楼层的瑜伽室、健身房、阅读室、食堂、游泳馆等供员工使用的内部设施向她逐一介绍。
“像游泳馆、瑜伽室、阅读区这些场所,内部都设置了黎总的专属房间。”
说着,江敞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薄薄的卡片,递给施愿,“这是你的员工铭牌和权限卡,上下班打卡需要用到员工铭牌,平时上班也要挂在脖子上。如果你想要使用公司的休闲娱乐场所,刷权限卡就可以,你这张黎总特地有过交代,他能进的地方你也都能进。”
施愿随意打量了一眼蓝底白字的员工铭牌和整张烫金的权限卡,就将它们兴致缺缺地重新塞回江敞的手心:“我这条裙子没有口袋,就拜托你先帮我拿着吧。”
口中说是拜托,她的语气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
江敞也没拒绝,带她转了大半个小时,又让电梯下行至偏向底层部门的二十三层。
“二十一楼、五十六楼、八十楼,分别对应着初中高三级行政部门。”
“黎氏的岗位结构不同,我们除了是黎总的贴身助理,也要负责这三个部门的统筹管理工作,中级和高级的办公区域刚才我都带你去看过了,那么初级的我们也去看一下吧。”
电梯门徐徐打开,江敞这时候又走在施愿的前方,担负起领路和向导的作用。
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长达几百米的走廊安静无声。
偶尔有员工推门而出,瞧见江敞纷纷上前向他问好。
这种场景之下,江敞扮演起上位者角色远比他在施愿面前游刃有余。施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敞,在心里贴上一道又一道接触他后对应产生的标签。
再走几步就是每层都有的茶水间,施愿像巡视班级情况的班主任一样在透明的玻璃墙外逛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犯困地捂嘴打了个哈欠。
江敞见状,立刻识相说道:“好了,既然差不多了,那我们就——”
“回去吧”三个字没说出口,原本表现得对一切都不太关心的施愿忽然放轻脚步,她比了个手势示意江敞闭嘴,接着缓缓走向没有把门彻底关住的茶水间。
“听说那位上班第一天就迟到,而且不仅自己迟到,还连累黎总也破天荒晚了好多。”
“我去,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已经够无语了,她怎么来上个班还这样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明明都不姓黎,那架子摆的哟,比姓黎的都大。”
茶水间内,一男一女,聊得热火朝天。
茶水间外,施愿仿佛无声的幽灵倚靠着大门,目光不辨阴晴地盯在一处。
堪堪听了两三句话,她就知道那两个员工嘴中讨论的主角正是自己。
“黎总也真是的,当初老黎总还在的时候,他和那位还被爆出在慈善晚宴上吵架,怎么现在老黎总人没了,黎总反而优待起她来了,没把她赶出去,还放到公司来摆着。”
“……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操作。”
“能是什么操作,当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咯!”
“说不定早就搞上了,现在没了老黎总,他俩一刻也分离不得,索性打包带到公司。”
“真的假的啊?那要是爆出来,得多刺激的一条新闻!”
或许是因为还在公司,两人的对话用词不算多么恶毒,相比施愿更年幼时在黎家的佣人和他们的亲戚那里偷听到的恶意言语,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施愿的耳畔源源不断涌进他们兴奋而隐秘的议论,心却仿佛触及他人之事般漠然。
她神光冷淡的眼珠微微偏转,试图透过门缝看清那两个员工的长相,余光又不经意将站在半米外的江敞,表情复杂的面容映进眼底。
江敞并未察觉到施愿正在看他,他的注意力重点也同样在茶水间内——尽管不似施愿听得那般清晰,但他还是通过只字片语很快领悟了当中两人诽谤的核心。
……真是要命,果然接触这位大小姐开始就要倒霉吗?
江敞恨不得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直接离开,他不知道的是,一个计划正在施愿脑海产生。
“哈哈,我也是猜的,那些上层的富人不都——”
“你猜的什么,要不跟我也说说?”
随着话音响起,江敞来不及阻止,施愿一下子推开了茶水间的大门。
她截断男员工的闲言碎语,唇畔的笑容仍旧从容优雅,提问的语气却凉如寒冰。
……
“郑小荃,张赫,我已经知道他们的名字了,两个初级行政部门的普通员工。”
“哥哥,你必须把他们都开除。”
才从其他公司开完会赶回来的黎向衡被施愿拦在电梯门口,她无视尴尬在场的江敞周颂宇二人,一面拉着黎向衡的衣袖,一面继续缠着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黎氏本部工作的员工有一万多名,黎向衡哪里记得住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头疼于施愿上班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事做,走向办公室的脚步不停,头也不侧地同她说道:“你电话里就叫我把他们开除,现在我回了公司,你还不给我一个这样做的理由吗?”
那些话太过不堪入耳,他们的身边还有不知情的周颂宇在,施愿不好直接复述出来。
她加快速度跟着黎向衡,言语间略带遮掩:“我当然不会莫名其妙要求你开除两个人,是因为他们上班期间带薪躲在茶水间闲聊,还说了许多关于我的坏话!”
总裁办公室的银质标识映入眼帘,在进入之前,黎向衡终于停了下来。
他侧头望着气鼓鼓的施愿,却没说打算怎么处理那两个人,只道:“他们说了你的坏话,具体内容是什么,你总要告诉清楚,我才好酌情定夺。”
大概是孩子喊了无数遍狼来了,等到狼真的来袭之际,大人们已经无法分辨是真是假,施愿有过罄竹难书的前科,黎向衡也无法从她的表情中查证那些坏话到底如何过分。
可施愿却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她的眼神透出难言的光亮,盯着黎向衡足足一分钟,才倔强道:“说坏话还有分轻重吗?他们说了我,你不就应该站在我这边帮我?”
施愿的避重就轻,让一个早上心情都不太美妙的黎向衡彻底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同样的话他在施愿打电话过来时就说过一遍。
总要了解清楚对方说了什么,他才好给出处理结果。
可不管是见面还是手机里,施愿总是言不尽意,表现更像是在进行随机找茬的游戏。
另一边,就连提前一刻钟回来,找那两个员工谈话的周颂宇也没有问出什么。
黎向衡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深呼一口气,忍耐着对施愿说道:“不要闹了,有什么事情回家再处理,你是来上班的,不是来给我添麻烦的,你还记得吗?”
电话里得不到回应,当面说还是被对方如此敷衍。
施愿的忍耐力仿佛到了极点,她用最后的理智极力压制住逐渐提高的声量:“给你添麻烦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呢?难道别人无缘无故诽谤我,我还得忍气吞声吗?”
“添麻烦就是像你现在这样。”
“胡搅蛮缠非要我开除两个员工,要你复述内容或拿出证据,你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黎向衡还有许多公事要忙,他不想同施愿吵架,做出结论后朝她摆了摆手,“你回去上班吧,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干,我会安排江敞分派给你一些基础的助理工作。”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瞬间化作点燃原野的火苗。
施愿的眸光燃烧着,语气却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松开黎向衡的衣袖,退后一步道:“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他们说了我才这么生气的吗?他们也说了你,说了整个黎家,那些没有证据的污言秽语,我再复述一遍都嫌脏。”
“不过算了,你本来也是这样,从来都不相信我。”
……
施愿用充满失望的语气说完这两句话就走了,没有大吵大闹,没有甩手早退。
黎向衡尾随她几步,见到她没有选择进入电梯,而是回到了办公室规规矩矩坐着。
这副一反常态的模样,令黎向衡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些异样的感受。
难道他真的错怪了她吗?
他让周颂宇暂时下去,将目光投向了整个上午始终陪伴在施愿身侧的江敞:“你一直跟着我妹妹,有没有听见那两个员工到底说了些什么?”
从刚才起就充当透明人,不发一言的江敞此刻才抬起头来。
难以启齿的表情在他面孔上闪现。
他安静几秒,缓缓开口道:“……黎总,这件事您确实错怪了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