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父亲再次病危,被医生推到急救室抢救,笙箫一颗心揪起来,等父亲情况稳定,暂时没了生命危险,再次被推回到重症病房,笙箫暂时松了口气,但想到父亲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的糟糕境况,她实在没办法再压抑自己,一个人躲到过道尽头的卫生间里压抑痛哭。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崇光没看见笙箫人,就打电话喊她去吃饭,结果他连拨几次,笙箫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接电话,等笙箫回到病房里,崇光把她拉到角落里,上来就是一顿训斥,笙箫这才恍然记起,她随身携带的包下火车没多久就被人抢走,手机也一起被抢走了。
证件和银行卡肯定都要补办,手机也得重新买一个,这年头没歌手机,肯定是不行的,不过笙箫这时候才刚毕业,还是个实习生,工资没多少,勉强够生活费,崇光掏出钱包,犹豫了半天,最后苦涩地笑着跟笙箫道了歉,从空瘪的钱包里拿出几百块钱给笙箫,让她去买个手机暂时先用,还问她要不要回趟宜城补办手机卡,顺便把留在学校的行李等物品收拾一下,然而笙箫沉默了很久,最终摇摇头说不用了。
“为什么不回去?”憔悴削瘦的崇光俊脸上布满了诧异和不解,“你手机号绑定了不少账号吧?先不说QQ微信这些社交软件,你的银行卡,还有支付宝账号,绑定的手机号不能用了,换新手机登录账号,肯定需要验证码……”
笙箫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回去,于是一脸黯然但不在意的语气,“没关系,哥,我到时候打人工客服电话,让他们给我修改注册预留的电话,至于行李,我让同学给我打包邮寄。”
崇光默默听着,来了句“这样多麻烦啊”,最终却被笙箫接下来几句话说得黯然无声。
“哥,麻烦是麻烦了点,但省钱啊,我自己跑回宜城,又再回江城,这样来回跑,再带着一堆行李,自己累不说,路费还要花不少钱呢,咱家现在这个情况,钱能省则省。”
笙箫一脸黯然地说着,语气有些落寞,叫崇光这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瞬间红了眼,他们家条件本来就不太好,眼下更是要大把大把地花钱……
崇光不再劝笙箫回宜城,黯然沉寂,默默在医院里照顾父母和妹妹。
那时候心力交瘁满腹悲痛的崇光,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笙箫黯然说着他们需要省钱的时候,心情有多么复杂,说要省钱,其实是借口,但也是不争的事实,笙箫心情沉痛不已,与此同时,被她深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还有另一个想法。
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了手机,也许是天意,萧腾不可能再属于她,从此要跟他划清界限,她又何必凑上去,看着他和别人恩爱幸福?既然不小心弄丢赖以联系的手机,不如借这个机会,彻底跟他划清界限,丢失的手机和手机卡上有很多联系方式,包括他默默喜欢了许久的他,包括她那些关系很好的朋友同学和师长,其中不乏她和他共同的好友,不回学校的营业厅补办手机卡,从此谁也没办法再联系上她,萧腾以后也就没办法再找到她了,这样一想其实也挺好的。
那年5月底,丢了手机的笙箫,犹豫着要不要回宜城补办手机卡的时候,心情落寞又煎熬,最终决定不与任何人联系,彻底跟过去道别。
做这个决定很艰难,因为要舍弃的,除了曾对她无微不至却伤她至深的萧腾,还有诸多好友,比如志同道合的青年志愿者服务队的小伙伴们,比如在一个宿舍朝夕相处三年多的室友们,包括和蔼可亲的师长们,于是在决定不回宜城补办手机卡的那天晚上,笙箫独自去上厕所,又借这个机会,在格子间里放任自己,让唰唰直流的眼泪,打湿了她憔悴惨白的脸。
她舍不得,舍不得与大家说再见,佳佳,晓慧,美婷……俊西……蔚然,老高……这么多关系亲密的好朋友,她舍不得说再见,尤其是他,她怎么舍得跟大家断绝往来?
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他跟立夏拥抱在一起的画面。
最后还是狠下心,没回去补办丢失的手机卡。
不是没想过,自己突然离开之后,他们怎么都联系不上自己的慌张与担忧,可在短短几个月就被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已是弥留之际的父亲面前,那种担忧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于是笙箫就这样跟所有人断绝了联系。
然而分开的这些年,夜深人静的时候,笙箫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起这些朋友们,想象着他们那时候发现自己突然消失,再也无法联系的时候,一个个是何等担忧,兵荒马乱的情形。
笙箫也知道,若来日再相见,他们一定会埋怨甚至憎恨当初一言不留就悄悄消失的自己。
果然,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顾笙箫,你说你是佳佳的朋友,那么请问自称是佳佳朋友的这位顾小姐,作为佳佳的朋友,在佳佳需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出现?”
“一个女孩子,远嫁到外地,宠爱她的父母都不在身边,难过郁闷的时候,最希望得到的,不外乎好朋友的安慰和陪伴……可她这几年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顾笙箫,你说,你算她哪门子的朋友?”
狄蔚然的谴责历历在目,字字句句如千万根细小的钢针一般,毫不留情地狠狠扎向她,面对诘问与谴责,自觉理亏的笙箫无言以对。
狄蔚然说的没错,她没心没肺,枉为人友。
斥责质问的话语不断在脑海里回响,笙箫不禁满腹悲痛,眼眶越来越红,眼底氤氲的雾气越发汹涌了,晶莹的水光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她眼底掉落。
耳边恍惚有谁在叹息,笙箫眨了眨眼,几张纸巾递到了眼前。
“擦擦吧。”好友曾虹飞怅然的声音。
笙箫怔然看着纸巾,没接过来,抬起头,透过雾气蒙蒙的视线,一眼就看见了虹飞那妖娆美艳令人心动的脸,她向来漫不经心的脸蛋上,此刻布满了浓浓的担忧和心疼。
见状,笙箫咧了咧嘴角,黯然憔悴的脸上不禁滑过一道苦闷之色。
见笙箫没接纸巾,憔悴泛白的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越发愁苦了,向来潇洒恣意的曾虹飞忍不住又叹息了声,直接把餐几张巾纸塞进笙箫手里,“知道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嘛?快把眼泪擦擦。”
笙箫紧紧地抿了抿嘴,默默低头看了眼被塞进自己手里的纸巾,这才默默开始举起来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