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她?眉头轻皱,眼皮因?为光的刺激抽了?一下。
艰难地睁开眼,迷糊了?一会儿。
突然发现,她?不是像入睡时那样?跪坐在地板上的,而是躺在了?沙发里。
周枕月想抬起手揉一下眼睛。
一抬手,就看见自己手里握了?一整晚的台灯,睡着了?也没放下。
灯管还发着微弱的光。
在已经明亮起来的办公室里,这点光几?乎看不出什么效果了?。
她?眯了?眯眼,目光一转,便见穆雪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正一边看外面的风景,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
“嗯……”穆雪衣低了?低头,声音放得很轻,“准备好?了?就行,开过来,把?车停在周氏公司的楼下……不会很久,等阿月醒了?我就下去了?……”
周枕月闭上眼。
突然就很不想醒来。
穆雪衣打?完了?电话,慢慢走?过来,脚步深一下浅一下的,应该是没有拄手杖。
……手杖昨晚落在了?天台上,还没取下来。
走?到茶几?边时,脚步声停住。
过了?一会儿,传来了?水壶被拎起,茶水淅淅沥沥流入瓷杯的声音。
茶水倒好?后,手旁的沙发陷下去了?一段距离,那人腰后的体?温挨上了?她?的大腿侧面。
看样?子,她?是想坐在这里喝口茶。
周枕月还是装睡,把?注意力都灌注在耳朵上,认真听着穆雪衣的动静。
她?甚至能想象到两秒之后,雪衣含住杯沿喝水的细小咕噜声。
听着茶杯与茶几?碰触的声音,穆雪衣每做一个动作时裤子与沙发摩擦的声音,还有那后背脊骨贴在自己大腿的触觉,周枕月觉得空虚了?一年的生活,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被这些细微之处填满了?。
可是天会亮,她?会走?。
自己的世界……
总是要经历这些填满与抽离的反复轮回。
周枕月的脑海被这些杂乱思绪满溢着。
过了?一会儿,她?朦胧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两秒,都一直没听到穆雪衣喝水的动静。
正这么想着,沙发忽然向她?这边塌陷了?一些。
下一秒,沾着水的柔软指尖点上了?她?的左脸颊,轻柔地划出长长一道。
然后那人又把?手指在茶水里蘸了?蘸,点上来,继续画。
等她?画完左脸的三道,转而开始画右脸时,周枕月才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给自己画猫胡子。
手一抬,牢牢地抓住了?那人做坏的手腕。
冰凉的金手铐在掌心硌了?一下。
穆雪衣窃笑的“咯咯”声散溢出来。
“不装睡啦?”
周枕月睁开眼,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穆雪衣把?小小的瓷杯放回桌面:“阿月,你不知道么?你睡着时和清醒时,呼吸的频率间长是不一样?的。”
周枕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胸口积蓄了?一晚的混沌散去,换几?分清澄。
“是你把?我扶到沙发上睡的?”她?问。
穆雪衣嗯了?一声,“我早上醒来,看你坐在地上睡着了?,就把?你抱到了?沙发上。”
周枕月:“……你抱得动我?”
穆雪衣:“咱们都是女人,你能抱得动我,我自然也抱得动你。”
周枕月沉默了?一会儿。
她?抬腕看了?眼表,说:“六点二十了?,你该走?就走?吧,一会儿上班的人来了?。”
穆雪衣:“说到这个,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她?有事和自己商量,这倒有点出乎周枕月的意料,“什么事?”
穆雪衣找到周枕月的手,主动和她?十指交扣,软软地握了?握。
“我的停职时间还有五天。这五天,我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你方不方便暂休五天,把?工作先移交给别人?”
说完,她?马上又补充:“不方便也没关系,要真有什么走?不开的事,别为了?我耽误了?。”
周枕月抿了?抿唇,半晌没说话。
“……没什么重要的事。”她?还是忍不住迁就了?穆雪衣,“你想做什么?”
穆雪衣很高兴:“那就好?。我是觉得,岸阳熟人太多了?,或许玩不尽兴,所?以想和你去别的城市逛一逛。”
周枕月:“去哪里?”
穆雪衣:“你觉得皋川好?不好??”
周枕月:“……为什么是皋川?”
“皋川是我过去一年待的地方,”穆雪衣低下眼,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我对那里很了?解,知道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那个时候,吃到好?吃的东西,总是想:要是阿月能和我一起吃就好?了?。所?以啊,就想带你去皋川玩。”
看到穆雪衣主动提起自己过去一年的事,周枕月心神一震。
对她?来说,她?对穆雪衣过去一年的所?有了?解都是一片空白。可能就是因?为这未知的一片空白,她?才会有那么多患得患失的情绪。
雪衣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无处安放的焦虑。
她?是在以这样?的方式……
给予自己安全感吗?
穆雪衣又说:“我叫阿浓弄了?辆越野车,车上装了?充足的水和食物,咱们自己开车过去。我查过了?,开过去要一天一夜,除掉来回路程,可以在那边待三天呢。”
周枕月:“为什么要选择自驾?”
穆雪衣笑了?笑:“阿月,飞机和高铁是比较快,但是人也太多了?。你和我自己开车,那越野车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路途很长,我们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你说呢?”
周枕月心里其实挺开心,可又不愿把?这样?的开心表露在脸上,于是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冷漠地吐出五个字:
“我考虑一下。”
穆雪衣起身,慢慢朝门?口走?。
“那我先下去了?。越野车就停在你们公司的门?口,你考虑好?了?,交接好?工作,随时可以下来。”
拉开门?,穆雪衣又回过头,说:
“你一会儿下来的时候,记得先去顶楼帮我拿一下手杖。”
周枕月不禁一笑。
她?心里早就应承了?,却要装模作样?,故作矜持。
雪衣也早就看出了?她?的假装,表面上说着“我等你考虑”,其实已经笃定了?她?一定会来,否则不会这么自然地叫她?帮忙拿手杖。
如此默契地互相?飙演技。
她?们还真是……
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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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枕月安排好?一切工作后,下了?楼。果然在马路边最显眼的位置看见了?一辆扎实刚健的黑色大越野。
她?走?到驾驶座一侧,打?开车门?。
穆雪衣在副驾驶座上坐着,胳膊支在车窗边,正拿着一包脆枣“咯吱咯吱”地吃。
目光一转,只见后排座椅上放着好?几?大桶矿泉水,三大包吃的,还有睡袋和帐篷,以及一把?铁锹。
“阿月,”穆雪衣向她?招招手,“快,上车,咱们出发了?。”
周枕月把?穆雪衣的手杖放到后排,跨上了?驾驶座,系好?安全带。
“你说路程是一天一夜。”她?瞥了?眼身后,“为什么还要带帐篷?”
穆雪衣耸耸肩:“以防万一嘛,咱们俩都有点路痴,又从来没自驾过这么远的路。要是在山里迷路了?,走?不出去,得要有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过夜。”
周枕月又问:“那铁锹是干什么的?”
穆雪衣没有直接回答,只嚼着枣子,含糊地说:“你觉得是干什么,就是干什么的。”
周枕月没再多问,启动车子,打?开了?GPS导航。
越野车跻入车流之中,向着出城的公路驶去。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穆雪衣还在吃东西,应该是好?几?顿饭没吃了?,一边吃一边喝牛奶。
周枕月主动问:“你就这么轻易抛下穆氏那堆事走?了?,不怕这五天穆国丞有事找你?”
穆雪衣:“有人会帮我拖着他的。五天而已,出来逛逛,他不会说什么。”
周枕月:“……谁会帮你拖着他,阿浓吗?”
穆雪衣摇摇头:“你不认识,我的新眼线。”
周枕月听到穆雪衣说出了?一个自己不知晓的人,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打?着方向盘,轻声说:“喝牛奶会晕车。”
穆雪衣:“晕车的时候再说吧,我好?饿。”
周枕月:“一会儿到了?休息站去吃点饭吧,好?歹是热汤热水。”
穆雪衣轻笑一声,“阿月,你在关心我?”
周枕月:“……”
不知不觉的,车开上了?环城高速。
穆雪衣吃饱了?以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说:“你自己开导航看位置,我先睡一会儿。”
周枕月盯着前面的路,忽然笑了?一声:
“你就这么放心把?车交给我?如果我开着车,没有带你去皋川,而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穆雪衣闭着眼沉默了?一阵子。
“阿月,”她?沉声喃喃,“你以为,只是一天一夜的路程,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水和食物?”
周枕月一顿。
眉头轻皱,放在方向盘上的十指忽然缩紧。
穆雪衣:“车子开往哪里,决定权,从来都在你。”
原来,这个方向盘……
她?一开始就已经完完整整地交给了?她?。
周枕月弯起唇角,问:“如果我开到深山里,一个从来都没人去过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和这个社会有任何的交集。我不是董事长,你也不是小穆总,我们的世界里只剩彼此,和山水风景。你也愿意吗?”
穆雪衣笑了?起来。
“求之不得。”
周枕月的手指不自觉地蜷起。
穆雪衣偏着头,靠在车窗上,声音越来越轻。
“所?以啊,我还带上了?一把?铁锹。”
“我都准备好?了?,等到了?那个没有人际的地方,趁我们还年轻,有力气,先挖一个大大的坑。”
“春天的时候,可以往坑里运些水,养些小鱼苗。”
“冬天的时候,把?水抽干,弄几?个瓦罐子,把?自己种?的菜腌进去,放在坑里,来年就可以吃。”
“等几?十年后,你我老了?,快死了?,就并排躺进这个坑里。”
“生同衾。”
“死同穴。”
“我想,死的时候,如果能看着你的脸,慢慢闭上眼睛……”
“一定,会很幸福吧。”
作者有话要说:给你安全感的最好方式,就是把人生的方向盘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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