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一条路,沿着湖岸线,长得望不到头似的。
路两边的灯投下小片小片的光点,长长的路明暗交替,像一条盘旋在湖边的纹路均匀的蟒蛇。
太晚了,路上只偶然驶过一两辆小轿车。
“嗡——”的一下开过去,带起一阵混着寒意的晚风。
穆雪衣走得非常慢,深一步,浅一步。
她也没法走快,平时拄着手杖还?稍微能快一点,没有手杖,就好像回到了复健期。
虽然脚踝很痛,但这?种疼痛她已经经历了整整一年,早就没那么娇气了。
只是这样的刺痛……
忽然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
那些复健时期的回忆。
那时候,因为心病还?没有完全治好,她总能看见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最常看见的,就是周枕月。
吃饭时,一抬头,阿月好像就坐在她的对面。
拿着碗,一边秀气地吃菜,一边皱着眉说:“别看我了,快吃你的饭。”
睡觉的时候,半梦半醒间,阿月就躺在她身边。
摸着她的头发,说着“雪衣乖”。
每次复健撑不下去时,汗混着泪模糊了视线。
她一转头,就看见阿月站在旁边,向她伸出手,温柔地低喃:
“别怕,我扶你。”
穆雪衣常常想,她是真的不需要周枕月来扶了吗?
其实不是的。
她需要周枕月。
但她已经学会了去扶那只虚幻的手。
她明白,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当做一个寄托,比实际去依赖倚靠,更合适。
她对她的爱并没有减少。
只是……
她懂得了什么叫爱情里的隐忍与克制。
穆雪衣扶着湖岸线的栏杆,闭着眼摸索着走,感受晚风吹拂在脸上的清凉。
左手腕上的金手铐碰撞着铁栏杆,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咣当咣当”的,像小时候在橱窗里看到过的玩具小火车。
正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由远及近跑过来的脚步声。
明明有可能是夜跑的路人,或是赶时间上晚班的职员。
明明知道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那股异样感觉八成是个错觉。
可穆雪衣还?是马上驻足——
急切地回过了头。
路灯下,周枕月气喘吁吁地停在了她身后。
灯光打在周枕月轮廓清晰的脸上,胸口剧烈起伏着,长发已经被风吹乱,鬓边汗湿了一片。
她手里拿着她的手杖,攥得很牢。
穆雪衣扶着栏杆的手指瞬时缩紧,看着这?样的周枕月,心尖被猛地揉了一下。
路灯昏黄。
夜风中还?带着湖面的潮气。
周枕月喘了一会儿,努力平复住自己的呼吸,又向前走了两步。
她看向穆雪衣的脚踝,眉头隐约像是皱了皱。
良久。
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疼吗?”
穆雪衣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强大到平静地说出“不疼”两个字。
但看到真实的周枕月就站在自己眼前,问着自己疼不疼时,她鼻尖忽的一酸。
她可以在任何时候保持理智。
但唯有此刻,她突然很想像以前一样,任性一次。
“我……”
穆雪衣的嗓音染上了一丝不正常的情绪,像极了哽咽。
“……疼。”
周枕月紧紧抿着唇,举起手里的手杖,想要递给穆雪衣。
可抬到一半时,她顿了顿。
又放了下去。
末了,她转了身,背对着穆雪衣。
握在手杖上的手越来越紧。
直到手背都失了血色。
就在穆雪衣以为她要离开时。
周枕月低下头,弯下了腰。
“上来。”
周枕月侧回一点头,昏黄路灯下,瞳孔浸着柔软的微光。
“我背你。”
穆雪衣连眨了好几下眼,才把马上要跌出眼眶的泪憋回去。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瘸着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轻轻地,轻轻地,趴在了周枕月的背上。
周枕月把背上的人稳稳地背起来,因为她刚刚也才跑了一长段路,有些累了,便将穆雪衣的手杖杵在地上。
拄着它,慢慢地往回走。
背上有一个人,很累。但周枕月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些庆幸。
庆幸穆雪衣的脚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此,才给了她一个背起她的机会。
刚刚穆雪衣离开之后,那二十多分钟,周枕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待下来的。脑子里一团乱,乱成了一片空白,所有的神经都锈住了,什么都无法思考。
追出来是本能。
包括看到穆雪衣扶着栏杆步履蹒跚的样子,说出“我背你”,也是本能。
穆雪衣的胳膊环在她的脖子上,她一垂眼,就能看见穆雪衣左手腕上泛着金属冷光的纯金手铐。
心一下子就定了。
这?个给她生命赋予意义的人,就在她的背上,被紧紧地铐着。
再也不会离开她。
——是我离不开她。
——真的是我离不开她。
周枕月这?么想着,心里又酸又甜。
她与一个人产生了如此深刻的羁绊,对她这?种本该冷血的商人来说,其实不是一件好事。这?会是她永远的软肋,她的一生都会对其臣服,为其左右。
可是,她的余生都会和这?个人牢牢绑在一起,相伴,携手。
有人陪着走完的一生……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期待到周枕月恨不得给自己和穆雪衣戴上一个真正的手铐,一边铐着她的右手,一边铐着雪衣的左手。
她们十指相扣。
并肩而行。
再不分开。
穆雪衣在周枕月的背上,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微微摇晃,不由得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在塌方迫停的村子里,周枕月也是这样背着她淌过水。
走到村口时,还?送了她花椒和茴香两只小鸭子。
想到这里,穆雪衣小声问:
“花椒和茴香,它们还好么?”
周枕月从那些深远的思绪中回过神,将穆雪衣的问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瞬时涌出几分苦涩。
她关心鸭子,都不关心自己。
“跟你有关系吗?”
周枕月语气冷冷的。
穆雪衣沉默了一会儿,说:“阿月,我毕竟离开了你两次,你怎么生气都是应该的。但我……也想和你聊一聊,过去的一年,我……”
周枕月没有听完:“你过去那年发生了什么,我不感兴趣。”
穆雪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穆雪衣,卖惨已经是过去那个弱小的你才会做的事了,”周枕月的声音里是满满的理智,“你如今这?么厉害,还?和我卖惨,说不过去了吧。小穆总?”
“……算了,”穆雪衣抿着唇笑了笑,“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回了江边公寓。
坐电梯时,穆雪衣主动从周枕月的背上下来。周枕月把手杖递给她,她拄着手杖站到电梯厢的最里面,贴墙站着。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穆雪衣主动开口:
“我和沈怀星的婚约一直都没解除,我警告过她,但她还是很顽固。我会想办法尽快解除这个婚约的,你放心。”
周枕月双臂交叉抱着,靠在电梯壁的另一侧,口是心非地冷笑:
“你们不必非要解除婚约啊,你可以嫁给她。做她的妻子,做我的情人。前半夜和她睡觉,后半夜过来和我睡觉,做完以后你还?可以和我讲讲,谁的技术更好一些。”
周枕月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过分,穆雪衣总该要动怒了。
可穆雪衣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对周枕月的嘲讽一点也不生气。
她轻轻叹了叹,说:“阿月,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这?下轮到了周枕月语塞。
半晌,她逼着自己吐出一个听上去冷漠至极的:
“对。”
“……我有罪,”穆雪衣抚摸着掌中手杖圆润的木质龙头,“你想把我钉到耻辱柱上,我无话可说。你想要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她抬起眼,声音变轻了许多,“只要你不嫌我脏,就好。”
周枕月的十指瞬时收紧。
两只手都握成了拳。
回到了房间,周枕月遣走所有的保镖,和穆雪衣说了句:
“今晚你别回去了。”
穆雪衣明白她的意思,很自觉地走去了浴室,开始洗澡。
她洗完后,周枕月也去洗了澡。
热水从发顶淌至后背。
把她的理智,连着泡沫,一起冲走了。
洗完后,周枕月擦着头发进到卧室,压着不自觉加速的心跳,抬眼看去。
穆雪衣坐在床头偏左的位置,一条腿曲起,浴袍的衣摆被带了起来,露出两条修长瓷白的腿。不着一物。温润的台灯光没有任何阻碍地从大腿倾斜到脚踝。
她低着头,正在给右手戴手套。
她从不给人看自己的右手,就算马上要上床了,她也要戴手套。
周枕月觉得刺眼。
就像把右手装进手套里一样,穆雪衣把自己整个人装进了套子里。
谁也不给看,包括她周枕月。
周枕月关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脱掉了身上的浴袍。
头发还湿着,她就躺到了穆雪衣的身边,握住穆雪衣的双肩,吻了上去。
沉默地做。
周枕月不出声,穆雪衣也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
空气里只能听到实在抑制不住的轻微喘气声,和一点点似有若无的腥甜气味。
做的时候,周枕月昏昏沉沉地想:
雪衣究竟会不会真的去嫁给沈怀星?
雪衣究竟会不会和沈怀星上床?
她该期待着看见雪衣对自己百依百顺到真的愿意忍受耻辱和别人上床的样子,还?是该期待着雪衣愤怒到失控地驳斥自己这?过分的要求?
心绪一乱,她所做的一切就激烈了起来。
把对方的腿放在自己肩上。
压下去。
像是要把这?个人活生生折断一样。
三个小时。
整整三个小时的激烈纠缠后。
周枕月累得趴在柔软枕头上睡了过去,长长的黑发铺了满背,鬓角全汗湿了。
穆雪衣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把自己擦干净。
又抽了几?张纸,折好,小心地俯身过去,轻轻地擦去周枕月额角与鼻梁上的汗。
窗外的月光流了一床。
月光里,睡着了的周枕月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安静而柔和,一如往初。
穆雪衣把擦过的卫生纸团好,扔进床头的垃圾桶里。
一回头,就看见周枕月安详的睡颜。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起手,手指虚浮在周枕月的头发上方,就着月光,描摹她的轮廓。
眉毛忍不住微微拧起。
描着描着,她的手忽然顿在半空。
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
伪装了一天的坚强,终于在深夜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抽泣声闷在枕头里。
她没有让任何一滴眼泪,流出这个小小的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你看,doi了,多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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