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天色渐晚,太阳下山后,阴风又?吹了起来。

没多久,小雪降临。

房间里早就没有其他人,不论是谁,踏进这个屋子,就都被穆雪衣赶了出去。

都滚了。

都滚了好。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来威胁她了。

穆雪衣捂着右眼,蜷在墙角,又?瘦又单薄的身体,缩得都快要没有了似的。

她用一只眼睛看?着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桌子不是桌子,是朱虹,狰狞着脸说:

“你不想陪那些恋童的人睡觉吧?快回穆家,快抱紧你爸的大腿,快去给我要钱!”

椅子也不是椅子,是穆国丞,冷笑着说:

“去骗周枕月,帮我拿到那份文件,不然的话,你妈就会因为你的硬骨头死掉了。一个人命,因为你,要死掉了,明白吗?”

还有穆如晴。

“去偷报价表,否则,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周丰年!”

他们一直都是这副嘴脸,她都已经……可以劝自己走出来了。

可是……

沈怀星,那个她爱过的人。

那个曾经温柔拉着她的手,说我好喜欢你的人,和她一起并肩走在林荫小路上,帮她背书包的人。如今,也站在了她的面前,说:

“你不好好和我演,我就不好好和你爸爸演,你懂吗?”

为什么每次在她走出阴影的时候,总有人来……把她逼回黑暗里?。

她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绝对不会威胁她的?

……阿月。

阿月……阿月在哪里?

穆雪衣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绳一样,“阿月”这两个字疯狂地在脑中回响,一遍又?一遍,像撞钟一样,又?快又狠。

她踉跄着爬起来,才站起身,又?一愣。

阿月……刚刚来过吗?

她刚刚呵斥走的那些人里,有……阿月吗?

穆雪衣仿佛游乐园里弄丢了父母的小孩,无措地站在原地,满眼慌乱。

她瞬时浸在了无底的恐惧中。

如果……如果刚刚阿月来过,自己吼过那么多个“滚”,阿月……

脑中错乱的记忆交叠着,隐约有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是说了一句:

“好,我滚。”

好像是阿月的声音。

那是不是阿月的声音?

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她太恐惧引发?的臆想?

穆雪衣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分不清想象和现实。

而她现在,已经游走在了想象和现实的交叉边缘,左右都是混沌,什么也看?不清。走错一步,都会沦入疯癫。

阿月……

如果回忆里?的声音是真的,她真的对阿月说出了“滚”这个字,她……

她是不是……亲手推走了那个唯一对自己好的人?

如果连阿月都走远了,不要她了……

她不敢再想。

穆雪衣跛着腿艰难地向门口半爬半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要不顾一切找到周枕月,和她确认自己脑中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不是真实的,她就抱着她大哭一场。

如果是真实的,她就拼命道歉,拼命挽留,委身进泥土里?,跪在地上求,也要捉住她生命里仅存的这道光。

她得去……

酒店的1102房间。

对,1102。

穆雪衣摸到门边,口中不停地喃喃“1102”四个数字,外套都没有穿,就这么拉开了木门。

外面的风和细雪滚了进来,灌满她的衣领袖口。

一抬头。

恍惚了一瞬。

木屋门口最矮的那级台阶上,周枕月就坐在那里。

风夹着雪,微微拂动着她铺散在背后的长发。她闭着眼,曲起一条腿,黑色的头发上已经落满了一层细绒的雪,低垂的睫毛也结上了一层花白的霜。

穆雪衣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固。

时光也凝固了。

她望着周枕月,宛如隔着十年、百年的光阴,隔着日月千万次的流转升落,隔着老树层层叠叠的年轮。

看?着她落满碎雪的长发,像是恍然看见了八十岁的周枕月坐在那里。

不见青丝,雪鬓霜鬟。

从少到老……

她似乎,永远都会在自己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穆雪衣含着泪,轻声唤:

“阿月。”

周枕月结了霜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脸颊上的伤口也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看?见穆雪衣站在自己面前,她扶着地,有点僵硬地站起来。

站直了,她伸出双臂,张了张嘴。

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了,又?遭寒风吹了这么久,嗓子仿佛裹着沙,只沥出一个干涩沉哑的字:

“……来。”

穆雪衣哭着扑过?去,狠狠扎进周枕月的怀中,用尽全身力气箍住她的腰,像是想把自己揉进对方的骨血中去。

周枕月温柔地环住穆雪衣的背,眼眸微垂,眉毛上还有细碎的雪。

穆雪衣闷在周枕月的肩窝里?,哭喊:“我以为你真?的走了,我以为你当真?了,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

“别怕,”周枕月哑着嗓子,很轻地说,“你就是真的让我滚,我也不敢滚到太远的地方。我……还以为,是你不要我了。”

周枕月说最后几个字时,似是有一些抑制不住的哭腔。

“对不起……”穆雪衣抬起头,抚着周枕月侧脸上被自己划出的伤口,泣不成声,“我、对不起你,阿月……”

“没事……”周枕月正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忍不住侧过头去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

她生病了。

突然想起,之?前老爷子和她说过?,那场车祸之后,周枕月的免疫力就变得非常低。平时要非常注意保护自己,别被风吹到,才能保证健康。

那次雪灾之后,周枕月已经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了。

这一次,在傍晚的风雪里吹这么久,她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穆雪衣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抱着虚弱的周枕月,她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生。

“我没事,你别自责,”到了这个时候,周枕月还在昏沉地安抚她,“我是自己愿意坐在这里?的,不是你逼我的,你别……别怪你自己,我……”

穆雪衣收拾好自己凌乱的情绪,知道有再多的话,都不该再在室外讲了。

“咱们先进去,阿月,你撑住。”

“……我撑得住。”

周枕月有点摇晃,看?了眼半开的门,只觉得眼前已经有重影了。

她强撑着意识,弯腰勉强抱起腿脚还有伤的穆雪衣,“你抓紧我,我抱你……回屋。”

穆雪衣不敢拒绝,怕再增争执浪费时间,只能顺从地搂住周枕月的脖子。

周枕月抱着穆雪衣,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进木屋里?,等穆雪衣伸手关了门,她又抱着她向里?间走去。

到了床边,她把穆雪衣放在床上。

穆雪衣正伸出手去,说:“你也……”

周枕月却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散掉的罗布一样,“咵”的一下瘫倒在了地上。

她双目紧闭,唇色苍白,鸦黑的长发合着化成水珠的雪,凌乱地铺出去。

穆雪衣趴在床边,喊道:

“阿月——!”

.

穆雪衣自己都是一个大伤未愈,自身难保的人,没有任何办法去帮周枕月。

到最后,只能叫了葛薇浓来。

葛薇浓把昏迷的周枕月扶到床上,让她在穆雪衣身边躺着,去找了体?温计和降热药,又?拧了冷毛巾,敷在了周枕月滚烫的额头上。

“山庄里?有医生,但是前两天下山采买药品去了,明早才能回来。”她低声对穆雪衣说,“今晚你和周董事长先撑一下,明天医生回来了,我马上去请他过?来。药隔四个小时吃一次,我给你定好闹钟了,一定要看?着周董事长把药吃下去。你放心,二小姐,绝对不会有事的。”

穆雪衣把周枕月抱在怀里?,眼里一直有泪,嗓音也嘶哑到模糊。

“谢谢你,阿浓。”

葛薇浓又?拿起一卷纱布和碘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二小姐,你的右眼皮和眼周刮破了很多伤口,我帮你包一下吧?”

那是她洗脸时太过?用力,指甲划出的口子。她一直在哭,眼泪流经那里,又?刺又痛。

痛一点好,她就能一直醒着,看?着阿月的情况。

“……不用包了,你走吧。”

葛薇浓:“好,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我今晚不睡,一直候命。”

她把医药箱放在床边,又?拎了壶热水过?来,才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了床上的两个人。

穆雪衣紧了紧抱着周枕月的手臂,闭上眼,轻笑,喃喃着对方的名字。

“阿月……”

念了一会儿,她抬起眼,自言自语。

“阿月,我后悔了。”

“我不想要把这里?改造成尼姑庵了。如果真?的要改,得改成医院……才行啊。你说对不对?”

“我和你老了,就住在医院里。生病了,医生就在身边。死了,躺在同一个架子上,太平间里,编号都是连着的。我的墓碑上不要写墓志铭,要写一副对联,上下联写什么都行,但是横批……”

“横批,必须得写:‘我下辈子……’”

她哽咽了。

“我下辈子,一定不要再遇见周枕月了。”

怀里?的人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轻咳一声后,闷闷地发出一声无奈的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穆雪衣把脸埋在周枕月的头发里,一边哭一边自嘲地笑。

“我活这一次,明明是来给你还债的,可是,不论我做什么……还是总会伤害到你……”

周枕月想说什么。

穆雪衣却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头,阻止了她的话,流着泪,一个字一个字说:

“周枕月,下辈子你避着我走吧。”

“你遇见谁都好,就是不要再……爱上穆雪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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