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她们生起了火堆。
人却没有留在屋子里取暖,都跑到了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雪小了一些,从这个地方,可以远远地模糊看到山下镇子正在放新年的烟花。
在一片黑暗与大雪中,烟花因为距离太远,小得就像金鱼吐出的泡泡。
泡泡才?升起来,还没怎么看清,就咕嘟一下,破掉了。
太冷了,穆雪衣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呵嚏!”
周枕月坐在高一阶的台阶上,伸出手把穆雪衣揽进自己的怀里,把她身上的毯子往高拽了拽。
她柔声问:“要不去里面坐着?”
穆雪衣摇摇头:“没事,我哪有那么弱,只是鼻子痒痒。”
周枕月曲起食指和中指,捏了捏穆雪衣的鼻子,逗她。
穆雪衣握住周枕月的手腕,咯咯笑:“阿月,你戒指好冰。”
周枕月便收了食指,改用中指和无名指,继续捏穆雪衣的鼻尖。
“哎哟。”穆雪衣向后躲,求饶,“不要捏我不要捏我。”
周枕月笑了笑,收了手。
指尖垂在膝盖上,轻轻地互相摩挲,回味着刚刚的触感。
雪衣是个很软的人,脸是软软的,鼻尖是软软的,瘦瘦弱弱的身体也是像没有骨头一样,躺在自己怀里时,软得像个面团子。
她怎么能忍住不去抱抱她,捏捏她。
远处的夜空,又绽开了几朵鱼泡般的烟花。
她们原本只敢吃五分?饱,但因?为今晚是大年夜,所?以几个人刚刚在里面放肆地吃了一顿饱饭,现在身子都是暖洋洋的,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这里看烟花。
这一顿“年夜饭”后,她们的存粮俨然已经告急。
可谁没有去纠结这件事。
或许明天她们才?应该去着急食物的问题,或许是等真正吃完以后再去着急。
无论如何,在现在这个铺满红尘烟火气的时刻,她们都应该抛却一切烦恼,只把心沉浸在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中。
就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远处的山脚又开始忽明忽暗。
雪太大了,连烟花的轮廓都看不清了,只能看见?火柴光一样的淡薄光影。
她们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周枕月这次出来也没戴表,其他人更没有戴表的习惯。没有人知道真正跨年的那一秒是在什么时候来临。
时间的模糊,其实也是一种浪漫。
因?为不知道那一刻什么时候到来,所?以,可以把眼下的每一刻,都当做那一刻。
穆雪衣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风中雪花和气?息,由衷地说:
“各位,新年快乐。”
周枕月揉了揉穆雪衣的发顶,回道:“新年快乐。”
林可妮笑着回:“周小姐,木耳小姐,阿浓儿,新年快乐呀。”
葛薇浓看向穆雪衣,轻声说:“新年快乐。”
顿了顿,她的目光又转向了穆雪衣身后的周枕月。
良久,她用更轻的音调又说了一遍:
“……新年快乐。”
周枕月对视上葛薇浓的眼睛,在对方的眼底,终于再也看不见?一开始竖起的尖刺。
她淡淡地笑:“阿浓,同乐。”
葛薇浓不再驳斥这个称呼,她似笑非笑地看向山下的方向。
以前在穆国丞手底下做事?,大家都冷冰冰的,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她。
二小姐是第一个开始这样叫的。后来,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周枕月和林可妮也都跟着这样叫了。
其实,能听到世界上有这么三个人亲切地叫着她“阿浓”……
真的,挺好的。
“阿浓,”穆雪衣叫她,“快把买的烟花棒拿出来。”
葛薇浓答了声“好”,起身去里屋,翻找一番后,拿出了一只长方形的小盒子。盒子上的图案花花绿绿,还裹着生脆的透明包装纸。
包装纸拆掉,她把里面的二十支烟花棒均匀分?成四份,分?给其他人。
周枕月拿出随身带的打火机,凑到怀里的穆雪衣面前,“来,先给你点。”
“嗯!”穆雪衣伸出一支烟花棒,在打火机的小小火苗上,点燃了她的第一支烟花棒。
黑夜大雪中,一簇银花绽开在细棍的顶端,发出细微的燃烧声,一闪一闪,美得像是摘下了远处夜空中开得最好的那朵烟花。
“一支烟花棒许一个愿。”
其实没有烟花棒许愿这个说法,不过?穆雪衣不在意,她觉得现在适合许点愿,那就可以许。
“第一个愿望,”她转动着手里细细的烟花棒,笑着看向葛薇浓,“希望阿浓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第一支很快燃尽了。在快燃尽时,穆雪衣就着第一支的余火点燃了第二支。
她说:“第二个愿望,希望可妮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接下来的两支,她又分别许:
“第三个愿望,希望阿月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第四个愿望,希望我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发大财。”
周枕月叹了口气:“你的词汇水平已经贫瘠到每个愿望都是一模一样的‘身体健康发大财’么?”
穆雪衣:“谁说的,第五个愿望就不一样了。”
周枕月笑着问:“那是什么?”
穆雪衣:“最后一个愿望,那当然是……”
她哀叹一声:“希望四位仙女早点得救呗。”
林可妮忍不住笑了起来,葛薇浓也抿着唇角微微一笑。
周枕月捏了捏穆雪衣的脸蛋,笑得声音都在晃:“你啊……”
正笑着,林可妮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她们头顶的一个正在悬停的东西,说:
“你们看那是什么?!”
周枕月以为是有危险,马上起身,抬起头看去。
“……是无人机。”她迅速地判断出了那台带着摄像头的黑色无人机,“他们肯定是在用无人机航拍搜救,天太黑了,咱们又用了烟花棒,摄像头注意到了这边。”
葛薇浓盯着那台无人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林可妮激动极了:“就是说,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我们马上就得救了!”
周枕月点头。
“没错,它现在悬停了,肯定是在确认我们的位置和人数。”
穆雪衣怔怔地看向自己手里刚刚烧完的第五支烟花棒。
好像一分?钟前,她才开玩笑一样地说:
希望四位仙女早点得救呗。
“我的天……”
她都惊了。
这玩意儿……这么灵???
.
她们火速回了破屋收拾好东西,大包小包摞在一起放到门口,等着救援队的到来。
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终于,她们等来了小路尽头,成群结队的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光。
是从山下来的救援队。
领头的几个,还穿着厚重的消防队服。
消防员过?来的时候,带着好几个担架和大条的毯子。结果到了一看,这四个人都健健全全的坐在台阶上,一点儿都没有其他遇难者的狼狈。
打眼一看,房顶补得是严严实实?,门框两边还用焦炭写了奇奇怪怪的对联。
进屋一瞅,能看到她们搭起过?的砖炉,和摞成小山的锡纸碗。
“你们在这儿过得还挺滋润啊!”
消防队长都忍不住感叹了这么一句。
雪还没停,仍有塌方隐患,山上肯定是不方便回去了。
救援队把她们带到了山下,找了个招待所?,安排她们先住了进去。
这三天两夜,总算是结束了。
因?为暴雪原因?,招待所?很满,只找出了两间大床标间。
周枕月和穆雪衣肯定是住一间的,林可妮和葛薇浓被迫分?在了一起。葛薇浓主动说打地铺,林可妮倒是很坦荡地说,大家都是女的,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那么避讳。
也确实,好歹经历过?这几天的困境,她们之间早就没必要客套生疏了。
但葛薇浓有点贼心,所?以离开的时候,耳根上还带着一点红。
周枕月也带着穆雪衣到了她们的房间。
周枕月把穆雪衣抱到床上挨近暖气?的那一侧,帮她脱掉外套,盖上被子,摸摸她的头发,“我先去洗澡。一会儿我洗完了,再帮你洗。”
“嗯……”
听到周枕月说要帮自己洗澡,穆雪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周枕月笑了笑,脱去沾满灰土和碎雪的外套,向洗手间走去。
穆雪衣忽然开口叫住她:“阿月。”
周枕月驻足,回过?头来,“怎么了?”
穆雪衣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空气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她沉默了片刻,垂着眼,说:“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骗你。所?以……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周枕月倚墙站着,没有什么惊诧的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你说。”
穆雪衣拉过?放在一边的外套,从胸口内侧隐藏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手机。
“这是你给我的那只手机,因?为不方便被葛薇浓看到,所?以我一直贴身藏着。”
她按了一下电源键,屏幕亮起。
“你们都以为所有的手机和对讲机全部没电了。可是这只手机,因?为一直开着低耗模式,到现在,也还有29%的电。”
周枕月静静看着她。
穆雪衣的声音更低了。
“其实,在昨天早上的时候,我就能用这只手机搜到信号了。”
周枕月还是没有说话。
穆雪衣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交代。
“我是……故意对你们隐瞒信号的事?的。”
“我知道,这次落难的机会,是最适合拉拢葛薇浓的机会。我想拖长时间,让我,还有你,增加和葛薇浓的接触,真正拉近和她的距离。让她对我,甚至是对你,彻彻底底地,心悦诚服。”
“我原本打算拖到明天,再找个机会拿出这只手机打求救电话。今晚除夕夜,这么好的机会……可惜,还没过完,就碰到了无人机,先一步得救了。”
“其实,我要是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但是阿月,我答应过?你,就绝对不瞒你。”
周枕月轻弯唇角,眼底有几分?耐人寻味。
穆雪衣:“阿月,你生气?吗?”
周枕月像是在笑:“我不生气?,我只是觉得有趣。”
穆雪衣不解:“有趣?”
周枕月:“嗯。”
穆雪衣:“怎么说?”
周枕月走回床边,轻轻坐下。
她先是看了眼门锁,确定已经反锁好后,转过头来,嗓音有意放低:
“你就没有发现,今晚林可妮发现无人机的时候,葛薇浓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一点点的意外?”
穆雪衣愣了愣。发现无人机的时候,大家好像都挺兴奋,她确实?没有关注葛薇浓。
周枕月轻笑,“我看人这么多年,不会看错的。以葛薇浓那一刻的反应来看,她发现无人机的时间,绝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早。”
“或许是今早,她一个人出去捡柴火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无人机的踪迹了。”
穆雪衣微微发怔。
“警用搜救用的无人机是红外热成像。人在雪地里穿得太厚,热成像不易穿透厚衣服,所?以难以被探查。火堆在建筑体内,隔着墙,更难被检索到。可一根烟花棒燃烧时的喷口温度,可以达到700到800度,你要是在屋外点燃,能不被红外热成像捕捉到吗?”
“她比谁都清楚,燃放烟花棒可以吸引无人机的注意。”周枕月一字一句地问,“可是你白天叫她去拿烟花棒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穆雪衣陷入回忆。
那时,她说——
“阿浓,清单上不是有烟花棒吗?快拿出来。”
葛薇浓回的是——
“那个还是入夜以后玩比较有意思吧。”
穆雪衣睁大眼睛:“她是有意拖到晚上的?”
周枕月没有直接回答。
但结果,显而易见?。
周枕月浅浅笑着,问:“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
穆雪衣似乎是想到了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周枕月帮她把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她和你一样,也在故意拖时间。”
“她舍不得走。她想陪着你,陪着我们大家,一起过完这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大年三十。”
穆雪衣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枕月。
反应过?来后,她温软的眼底隐隐漫上了一层笑意。
周枕月抬起手,亲昵地捏了捏穆雪衣的耳垂。
“明白了么?人家已经心甘情愿被你拿下了。就你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没得手呢。”
穆雪衣弯着眼睛笑:“啊——那是我这次愚钝了。”
周枕月叹气,“你只是这次愚钝么?”
穆雪衣疑惑:“还有哪次?”
周枕月抱住她,侧脸贴上她的耳畔,嗓音低沉,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忽然之间浸上了回忆的旧色。
“你觉得……当年你把我追到手,花了多长时间?”
穆雪衣仔细回忆了一下,从第一天接近周枕月开始,到周枕月开口答应和她交往,差不多是一年的时间。
于是她答道:“一年啊。”
周枕月轻笑,揉了揉穆雪衣的头发。
“错了。”
“其实,只有三个月而已。”
“所?以说你是个傻子。你从来都没发现,你比你想象中……更早得到我。”
作者有话要说:雪衣当年追冰山棺材脸周总的具体过程,你们想看吗?
想看的话我可以写进番外哟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罚弟子2个;就是一株小小草、云梦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岸47瓶;小白毛30瓶;汉特爱丽丝?、丢了。曾经20瓶;是仄崽啊!10瓶;逾期心动5瓶;头快秃啦、一夜暴富七次、长街灯旧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