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快。
一晃,五天就过?去了。
穆国丞已经帮穆雪衣买好了机票,收拾好了行装。再过?一天,她就要踏上陌生的航班,飞往那个北方正在下大雪的城市。
暨宁。
而那天以后,她就再也联系不上周枕月。
这几天,每一天她吃饭,睡觉,看书,脑子里都来来回回地回荡着周枕月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宁可……你再也不要喜欢我。
穆雪衣想起这句话,就痛苦得浑身发抖。
这算是分手?么?
她不懂。
毕竟,她们都不曾复合。就算是分开,也冠不上“分?手?”这两个字。
她虽然痛苦,可也知道,阿月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的痛苦绝对不会比自己浅。
前世,周枕月因为她们再也无法相守,都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对她的爱刻进骨髓,生死不渝,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要她别再喜欢她?
然而,她宁可她再也不要喜欢自己,也想让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阿月说出这句话时……
该是和自己一样的心如刀绞吧。
穆雪衣都知道。
她知道阿月心疼她。
她也心疼阿月。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条路才绝对不能回头。
她坐在飘窗上,膝盖头放着周枕月带给她的那只手机。
窗外?下着小雨,细细的雨丝银针一样挂满了玻璃,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拂进来,撩起了她脖子上扎着的纱布一角。
刚接好的断指像是小朋友拉勾一样,直直地翘着,食指一下一下戳着屏幕,慢吞吞地编辑短信内容。
【“阿月,我要去暨宁了。暨宁的嵩金区,长湖山,山上的温泉山庄。”】
【“听说那里在下雪。我很喜欢雪,名字里都带着一个雪,但是好可惜,生在岸阳这样的南方城市,从来都没见?过?雪。我要第一次看见?雪了,却不是和你一起看的。”】
【“阿月,对不起。”】
指尖一划,向上翻动,她已经给周枕月发了好几大页的信息,可一直都是她自说自话,得?不到回复。
每一次她发的短信,都以“阿月,对不起”结尾。
细细一翻,居然已经说了十八次“对不起”了。
……十八次了啊。
穆雪衣单薄地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想起今天还没做完的事,拿出穆国丞给她的那只手机,拨了个电话。
“葛薇浓,你上来。”
她现在已经不被禁足了,穆国丞说了,未来的穆氏继承人,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葛薇浓飞快地上了楼,打开门,恭敬地垂首:“小穆总,有什么吩咐?”
和葛薇浓接触了几天,穆雪衣发现,这是一个比周枕月还?要闷骚冰冷的女人。非常寡言,她不主动问,葛薇浓就绝对不会开口说任何话。日常冷着张脸,跟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一样。
穆雪衣故意拿称谓为难她:“……爸爸不是说,家里叫二小姐,出了门才叫小穆总吗?”
葛薇浓:“是,抱歉。”
“爸爸亲自和你吩咐过?的事,你都能记混。改天我吩咐你做别的事,你能拎得清么?”
“……我能,您放心。”
“那你说,现在是该叫我小穆总,还?是二小姐?”
“……”
葛薇浓脸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我都听您的。”她肃声说。
“行了。以后不管在哪,都叫二小姐。”穆雪衣抬手,翘着小指,把窗户关严,“公司里的事我还?一件都没碰过,叫什么小穆总。”
葛薇浓低头:“好的,二小姐。”
穆雪衣嗯了一声,说:“我明天就走了,走之前,我想去看看我姐姐。你知道我姐姐在哪一家精神病院么?”
“我知道。”葛薇浓点头,“可是穆总吩咐过?,您现在身体不好,又被大小姐虐待过?,让我注意一点,尽量避免您和大小姐的接触。”
穆雪衣没有接话,沉默了一阵子。
良久,她抬眼看向葛薇浓,轻声说:“阿浓。”
葛薇浓听到穆雪衣这样叫她,忙把头低得?更深:“不敢。”
穆雪衣面无表情,“我很好奇,你现在究竟是我的人呢,还?是我爸爸的人呢?”
葛薇浓:“……我自然是二小姐的人。”
穆雪衣盯着她,“那二小姐现在想去看看大小姐,你有异议吗?”
葛薇浓的指甲陷入了手?心,“您言重?了,我不敢。”
穆雪衣:“嗯。那就过?来,背我。”
葛薇浓走上前去,弯着腰,背穆雪衣起来。
她做穆国丞助手之前是保镖,因为一张颇为冷艳的脸,才被提拔成?了助手。人看着像个美艳的花瓶,其实很能打,个高腿长,劲瘦有力,背起穆雪衣时,每一步都是扎扎实实平平稳稳的。
她背她下了楼,扶上轮椅,推去车上。
然后,驱车前往穆如晴所在的市精神病院。
.
精神病院。
一进大门,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阴郁气息。
葛薇浓也没进过?精神病院,四处环顾时,一个不留意,让手下的轮椅滚上了一课小石子。整个轮椅带着穆雪衣狠狠颠了一下。
她赶紧收回注意力,“抱歉,二小姐。”
穆雪衣没怎么在意,她也在看这里的环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的构造和建筑都和其他医院差不多,就是觉得?心头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院子角落那几棵还没结出新叶的不知名大树,张牙舞爪的,像是要吃人。
精神病院和普通医院不一样的是,普通医院的走廊两边干干净净,不会设防。而精神病院的走廊两边,与楼梯口的衔接处,是一扇沉重?压抑的铁栅栏门。
某种?程度来说,这和监狱也没什么不同了。
监狱起码还?有明确的量刑。
而这里……
什么时候算治好,谁能说了算呢?
医生接待了她们,给她们单独准备了会见?的房间。也是像探监一样,中间隔着一道?铁栏。病人在那边,家属在这边。
穆雪衣坐好后,摆了摆手?,叫葛薇浓和其他护士都出去了。
穆如晴坐在铁栏那边,披头散发,了无生气的样子。
她自从进了这门就一直在发呆,坐在椅子里以后,还?是发呆,目光直勾勾的,不知在看什么。
“穆如晴,”穆雪衣叫她,“我来看你了。”
穆如晴回过?神,视线终于在穆雪衣的脸上聚焦。
半晌,她才勾起唇,笑了一下:“你如愿以偿了,我终于……过上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她唇边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苦涩,自言自语着,“我早该知道的,为了利益去攀附,逢迎的男人,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利益……把我像垃圾一样地,随手,丢掉。”
穆雪衣知道她说的是穆国丞。
穆如晴仰起头,叹着气笑。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沉默了一阵子,像是眼里有了泪,喉咙中带着哽咽的咕噜声:
“我已经这个样子,不可能再出去了,婉婉的下落……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只求求你,告诉我,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穆雪衣的食指指尖蜷进手?心,喉咙上下一动,咽下不自然的情绪。
“她现在人在国外,过?得?很好,前两天才给我发了照片。照片上,她在傍晚的公园广场上喂鸽子,戴着米黄色的围巾,穿着灰色格子长裙。她捧着鸽子,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穆如晴泪中带笑:“你的意思是……离开我,她也过?得?很好?”
穆雪衣没有说话。
不开口的默认,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穆如晴笑了起来,笑容十分?狰狞,眼泪顺着脸颊汹涌地往下淌。
“哈哈哈哈哈……”
“原来没有我,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原来,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啊……”
她笑得?像是真的疯了一样,撕裂,干哑,牵扯着身上的束缚链带出一阵细碎刺耳的金属声。
穆雪衣看着她,忽然想不起来今天过来要做什么。
要做的事……
要说的话……
似乎一下子全忘了。
她轻声唤她:
“穆如晴。”
穆如晴癫狂地笑着,一边笑一边自说自话些旁人听不懂的东西。
她又唤她:
“姐姐。”
对方还是没有理她,笑得?都快滚到地上去了。
穆雪衣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无意识地蜷了一下还?没有恢复好的小拇指,一阵刺痛从指根扎入大脑。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亲手?毁了一个人的人生。
不管这个人是坏还是狠,是活该还是罪有应得?,这个人的一辈子,都已经毁在了她的手?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打着石膏,一边缠着绷带。
石膏洁白。
绷带素净。
却好像沾满了浑浊肮脏的灰和血。
医院的消毒水味在鼻腔里冲撞着,她姐姐的疯笑,外?面其他精神病人的尖叫,医用器皿碰触的声音,灌在耳朵里,仿佛指甲尖在刮划玻璃面,让人生出了呕吐的冲动。
穆雪衣下巴微颤,大声唤:
“阿浓!”
门外等候的葛薇浓很快进来,垂手?道?:“二小姐。”
穆雪衣闭上眼:“我们走。”
葛薇浓:“是。”
这场会面结束得?比想象中要快许多。
葛薇浓推着穆雪衣离开了会面室,没有停留,下了楼,穿过暮色里更显阴森的院子,出了大门。
穆雪衣坐在轮椅里,回头看那座阴暗的大楼,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叫声。
她紧紧抿着嘴唇,唇色都发了白。
心里忍不住问起了自己。
复仇的底线,在哪里呢?
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和这些疯子,有什么区别?
晚风吹过来,混着一点突然飘起的小雨,针一样刺着皮肤。
葛薇浓拿出随身携带的折叠伞,打开,把穆雪衣妥妥当当地罩起来。推她到车边,小心地背她坐上后排,自己绕到驾驶座去。
车子开动起来,驶上了回家的路。
穆雪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后排,摸了摸冰冷的胳膊,心里沉甸甸的,一阵孤冷。
她忽然好想阿月。
好想阿月能抱抱她,在她耳边和她温柔地说,那句她曾经说给她的话——
“雪衣,我就是你最后的良知。”
如此,她起码还?能确定。
她和精神病院里的那些疯子是不一样的。
她还有……
未泯的良知。
穆雪衣从手包的夹层里拿出隐秘的手?机,第无数次打开周枕月的信息栏,单指敲打键盘。指尖微抖,符号都敲错了好几次。
【“阿月,我想见你。”】
写好后,正要点发送,手?指却又顿在半空,许久,都按不下去。
视线凝在屏幕上。眼底的光,晃了又晃。
忽然笑了。
阿月做错了什么,要不辞辛苦地,孜孜不懈地,给她这个堕落的蜮鬼托底呢?
最后,还?是按了删除键。
重?新输入。
【“阿月,对不起。”】
第十九次,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from茨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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