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穆雪衣醒来时,屋子里?已经没有了周枕月来过的痕迹。
她单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起来,拿了床头的拐杖,艰难地拄着拐杖下地。
走到飘窗前,踉跄了一下才摇摇晃晃地坐下。
昨晚的小桌子还摆在那里,小台灯已经被贴心地关掉了。桌上吃的残羹剩饭也都被收拾得一干二净。
手?放上去,桌面冰凉,早已没有了热汤混沌滞留过的温度。
穆雪衣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摸着桌面。
她好像在等着什么。
早就算好了的事。无非是早一两个小时,或是迟一两个小时。
但她还是希望能迟一两个小时。阿月昨晚肯定没睡好,她那么累,应该多休息一会儿。
正想着这件事,门外走廊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急躁的脚步声。
而且不止一个人。
来了。
挺快。
穆雪衣闭上眼睛,莫名地勾起唇角笑起来。
.
北郊,不知名的荒废工厂。
沉重的铁皮大门被“轰”得一声关上,空气里?瞬间卷起一股子灰尘味,和腥酸的铁锈味混在一起,让人闻一口就恨不得把喉咙芯子都吐出来。
穆雪衣倚着墙瘫坐在角落,半抬着眼,挨个望过眼前站着的零零散散的黑装打手?。
她身上是一件已经被地上灰尘染脏的米白色衬衫,在刚刚的撕扯过程中,袖口和衣摆都被扯得开了线。
乱糟糟的宽薄衬衫里?,穆雪衣苍白得仿佛一头折断了骨头的病弱瘦鹿。
空荡的工厂里?,安安静静的,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但那群打手?身后却传来一阵阵“嚓——”“嚓——”“嚓——”的磨刀声。不紧不慢的,带着瘆人而阴狠的节奏。
忽然,那声音停了。眼前站着的打手?也往两边让了让。
穆如晴拎着一把沾了水的厚重菜刀,徐徐走近。走到穆雪衣面前,她就蹲下来,把刀放在穆雪衣瘦削的锁骨上。
“我给你三分?钟回?忆的时间,”穆如晴轻轻抬起刀柄,让刀刃上的凉水顺着刀尖滑入穆雪衣的领口,“婉婉几点走的,坐哪一个交通工具走的,去了哪里,还有,现在人的具体位置。”
穆雪衣没有惧色,反而仰长了脖子,直视着穆如晴的眼睛。
“这可稀奇了,她不愿意留在你身边,走了,你找我做什么?”她轻笑。
“穆雪衣,你和我装傻?”穆如晴竖起刀背,浅浅一割,把穆雪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挑断,“有人看到了,昨晚她找了你,你和她说了一些话?,她背着包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你现在和我说,她的失踪和你毫无关系,你觉得我会信么?”
穆雪衣没有在意自己被挑开扣子的领口,往后靠了靠,像是脖子累了,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好吧,确实,和我有点关系。”意料之外的,她居然很轻易地承认了,“她想走,我帮她找了条路罢了。说起来,姐姐你的原因更大一些吧?你要是不结婚,她也不至于这么干脆地结束这拖了二十多年的孽缘,不是么?”
听到穆雪衣把她们之间的感情称为“孽缘”,穆如晴的表情凝固了。
半晌,她忽然冷笑一声。
“穆雪衣,你到底是凭什么敢这么挑衅我?!”
穆如晴捏紧刀柄,凌厉地举起,不加停顿的,刀尖带着风朝穆雪衣的脖子砍下去——
“大小姐!”后面一个黑衣打手?连忙出声,“这……这好歹是二小姐!”
力道猛地顿住。
穆如晴把刀停在了穆雪衣脖侧的头发上,凉悠悠地向后看了一眼,“我叫你们来,是让你们来拉架的么?”
打手?们都不敢说话?了。
她又看向稳坐如山的穆雪衣,不禁一笑:“你可真是坐得住。也是,你大可放心,这么文明的社会,我怎么能弄出人命呢?”
“姐姐,我坐得住,不是因为我笃定你不敢弄出人命,”穆雪衣勾起唇角,眼底清清澈澈,丝毫恐惧都不染,“是因为,你就算弄出人命,我也……”
她抿起唇,眼睛眯起来笑。
“……根本不怕。”
穆如晴的脸色僵住。
“我可以把我的计划直接告诉你。”穆雪衣很坦诚地说,“想听么?想听的话?,让你后面这些人走远点,我讲给姐姐一个人听。”
穆如晴眼里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犹豫,她不想给穆雪衣耍花招的机会,但是她又不能不去了解有关于钟婉的事。
思来想去,她还是摆了摆手?,让后面的人先走开。
等那些人退远了,穆雪衣微微前倾着头,在穆如晴的耳边,把声音压低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程度,慢条斯理地说:
“我这次回穆家,就是要报复你,报复爸爸。”
“我先把婉婉送走,激怒你,你就会用尽手?段逼问我婉婉的下落。等你把我折磨掉半条命,或者直接把我弄死,你就再也坐不成穆氏总经理这个位置。”
“你有了污点,爸爸肯定不会任你这个炸.弹还在公司任职,因为你故意伤人的事一旦被捅出,公司一定会受到前所?未有的风评打击。等你卸任,我再在他面前装得乖一点,聪明一点,他就会慢慢把我扶植起来。”
“然后,我会像蛀虫一样,不知不觉地渗入公司的每一个系统,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把穆氏挖空,直到最后,把这个公司……”
“……啃成空壳。”
穆雪衣又靠回?了墙上,音调也随之恢复了正常:“可是姐姐,就算我全部告诉你了,你又能怎么办呢?你避得开么?”
说着,她似乎觉得好笑,笑了两声,“怎么办呐?这全天下,也就只有我知道婉婉去了哪里。你不折磨掉我半条命,你怎么从我嘴里把答案给抠出来?”
“可你一旦重伤我,你总经理位子,要还是不要啊?”
穆如晴死死咬着牙,胸口因为憋着一股气剧烈起伏。她攥紧了手?里?厚重的菜刀,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你就真的不怕,惹怒了我,我真一刀砍死你?”
“求之不得,”穆雪衣闭上眼,任人宰割的模样,“你杀了我,你会直接被判死刑。阿月她不会放过你,周家的政治背景,不可能让你有逃脱法律的机会。穆家大女儿杀了二女儿,这件事一出,爸爸公司也绝对是开不下去了。这样更好,省了我后面巴结他的力气。”
“下地狱而已,我才不怕。”
“就怕你们,不敢和我一起下。”
穆如晴恍惚了一下,脚下没站稳,后退了一小步。
穆雪衣……
她的妹妹,从小到大,都柔弱得像一棵草的妹妹。
……居然……
怀揣着这么毒辣的阴谋。
不对,不是阴谋。
是阳谋。
是明明全都告诉了她,她还不能不踏进去的,阳谋。
穆如晴哆嗦着吸了一口气,后牙咬了又咬,缓缓道:
“所?以,你是打定了主意,不受一顿折磨,就绝对不会说出婉婉的下落?”
穆雪衣:“你说呢,姐姐?”
穆如晴眼睛通红,忽然上前,抓住穆雪衣纤细的脖子往后一按,让穆雪衣的后脑狠狠在墙上一砸,咬牙切齿:
“你哪来的自信,敢赌钟婉在我心里?的地位?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她放弃我的总经理位置,和穆氏的大好资产?”
穆雪衣的头在墙上猛撞了一下,眼前顿时起了一片黑,隔着一层模糊的光,她眯着眼看穆如晴,手?指本能地抓上了穆如晴箍住她脖子的虎口。
“我还不了解你么,姐姐……”她的嗓音含着一点近乎窒息的短促,“我从小……就看着你们在一起,看着你……打跑欺负她的小男孩,看着你十八岁时,在院子里?那棵枫树下偷偷亲她,还有……你看她的眼神……”
“和阿月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她说这句话时,像是在叹息。
穆如晴盯着穆雪衣,良久,手?指开始慢慢缩紧。
“穆雪衣,你确实是厉害。没错,你赌对了,婉婉对我来说,的确比穆氏更加重要。也真是可笑,就算你告诉了我你的目的,我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往你挖好的坑里?跳。”
穆雪衣的脖子已经被穆如晴掐出了一道红痕,可供她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小,她已经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什么联姻,什么总经理,我可以都不管了,穆氏的钱和权,我也可以都不要了,”穆如晴的眼里带着几分?释然,淡淡地笑着,手?下的力道却越来越重,“告诉我,婉婉到底被你送去了哪里?”
穆雪衣还在咳嗽。
穆如晴恨不能直接掐死她:
“她到底去了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雪衣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却忽然开始笑了起来。看着穆如晴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如晴又抓着穆雪衣的脖子,把她的头狠狠往墙上一磕。
看着鲜血从穆雪衣的后脖颈流下来,穆如晴怒吼:“你笑什么呢!!”
“你现在知道,一辈子好不容易才爱上的那个人离开你是什么感觉了?”穆雪衣笑着笑着,眼底浮起了一层浅浅的泪,“着急吗?难过吗?是不是连杀了我的心都有啊?”
穆如晴微微发怔。
穆雪衣抓紧了穆如晴掐着自己的手?,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冲她喊:
“你现在知道,当初我被你们逼着拿回文件后,阿月她是什么心情了?!!”
穆如晴愣住。
手?下的力气也稍稍松了。
她一直以为,穆雪衣的报复,是对她从小到大的欺负、打压、侮辱,是冲小时候她从她手里?抢走的洋娃娃,冲她故意砸断的文具盒,和撕毁的家庭作?业。
她以为,穆雪衣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做的这一切。
可原来……
她不惜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的这场算计,竟然……
都是为了……
周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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