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天

姜知雪拿着遥控器换台,换到一个在放电影的频道,好像是一部老电影,画面上光影变幻。

她招呼谢屿星:“要不要来看电影?”

谢屿星站在阳台上,看着那台碎了屏的手机,那是一条短信。

“我要出趟门。”

谢屿星犹豫了一会儿,走到衣架那边拿下鸭舌帽,一边穿外套一边说。

姜知雪有些失望,但估计谢屿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也不多问:“哦好,拜拜。”

很冷。天气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随时要压垮这个吱呀乱响的老旧的街区。

到了谢齐彦指定的地方,是一家路边的小餐馆。玻璃门上的油垢黏腻厚重,贴在门上的红色店名有些褪色却依然刺眼。

谢屿星的手使不上力,推开门,暖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烈的烟酒味。

一瞬间。几束目光在他脸上聚焦。谢屿星的视线在各色的脸上游移,最后停留在角落里一个穿棕色夹克的男人身上。

“屿星。”

他招呼他。

谢屿星忽视那些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那男人的对面坐下。

谢齐彦搓了搓干燥开裂的手,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推给他,红色的辣油浮在汤汁上,飘着绿油油的香菜叶子。

谢屿星别开视线:“我不吃香菜。”

对于他的冷淡,谢齐彦丝毫不在意,他默默拖了个玻璃杯过来,给自己倒了杯酒,说:“最近过得怎么样,你和你妈都还好吧。”

谢屿星扯了个笑出来,没什么感情:“你不是给我发短信,说今天要是不来见你,你就到家里来见我们吗。”

他了解路秋语,路秋语一定会给这个人开门。

谢齐彦喝了口酒,吧咂着嘴。他比谢屿星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又瘦了很多,干枯的面庞,胡子拉碴。

“当年的事,是爸对不住你,那都过去了,你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

店里的灯光惨白。

谢屿星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不耐烦地问他:“你不要假惺惺拐弯抹角,直说好了,这次又想干什么?”

谢齐彦嘿嘿地笑了两声,把玻璃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吐出来的酒气扑洒在谢屿星脸上。

“你妈给我汇了两万块钱,我来谢谢你们。”

“…”

谢屿星皱起眉,忽地感受到一阵如潮水般涌来的疲倦。谢齐彦叫他出来是为了挑衅他吗?

告诉他不管怎么样他都逃走不了,他永远和他挂钩。

“然后呢,”谢屿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不要跟我说,这两万块钱你花光了,你要来找我要钱。”

谢齐彦咳嗽了一声,招呼来老板娘,又上了一盘花生米。

他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谢屿星,说:“你妈和我说,你和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玩得很好啊。不错,多交点朋友,开朗点。”

在他们的眼里姜知雪应该不是一个人的形象吧,而是一堆钞票,一个可以砸烂的存钱罐。还是人傻钱多的那种。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谢屿星彻底冷下脸。

没有再聊下去的意义,谢屿星压低帽檐,起身离开座位。

谢齐彦又倒了杯酒,拍在桌子上,酒水洒了出来,他对着谢屿星的背影说:“年轻啊,真不懂事,犟什么呢。”

走到一半,下起小雨来,雨点拍打着油腻的玻璃门,电线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谢屿星本来想冒着雨回去,可雨越下越大,他只能在路边的店铺屋檐下躲雨,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坐在台阶上。

头昏昏沉沉的。

这条街上还有不少人,都是刚吃了午饭出来。运气好的带了伞,没带伞的人站在屋檐下打电话。

“喂,下雨了哇,这天说变就变…”

“你在家里吧,给我送把伞来行不。”

“雨下好大呢,我开的电瓶车怎么回去,你开车来接我咯。”

五颜六色的伞挤在灰色的街区里,谢屿星看着一双双踩过水洼的鞋子和砸在水洼里的雨点,把脸埋进臂弯里。

其实还是有雨丝飘过来。

“小谢。”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屿星猛然抬起头,懵懵地眨了眨眼睛。

姜知雪手里拿着一把伞,还是穿的那双粉色的毛绒拖鞋,她歪了歪头,说道:“你怎么不接电话呀,要不是我眼神儿好,我都找不到你。”

她俯身,把伞靠近谢屿星,忽然皱了皱鼻子:“你不会偷偷跑过来喝酒吧,你身上怎么有酒味。”

谢屿星当即否认:“我没有。”

姜知雪笑嘻嘻地蹲下身,她的长发散乱,发尾甚至要碰到地面了,还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她平时不是很怕脏的吗?

“你看,我也来接你,是不是很有面子?”

谢屿星一愣,他的半张脸还埋在臂弯里,说话有点闷闷的:“其实不用…等雨停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姜知雪听完,又开始了她的碎碎念。

“以前我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妈还要上班。有一次她忙着开会忘记来接我了,我就看着别的同学都被接走了,除了我。”

“那天还下着很大的雨。我在门卫室里哭了好久呢,是不是很好笑?”

姜知雪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拽起来。

然后她就得仰着头看着谢屿星了,她说:“我觉得你会难过,所以就来接你了。”

谢屿星摇摇头,其实他不应该说这个,但是他头很晕,他就说出来了:“我不会难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姜知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认真地说,“小谢,你看起来很难过。”

她的发梢沾着湿漉漉的水珠,又亮晶晶的。

姜知雪不知道谢屿星在难过什么。那时她打不通他的电话,就只好拿着伞出门漫无目的地找,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

她看到谢屿星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那个屋檐下,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他可能很冷?本来就很瘦,还缩成了一团。

谢屿星的唇畔染上一抹笑意:“你怎么看出来的?”

姜知雪实话实说:“不知道,我猜的。你到底要不要回去了,我很冷!”

她一只手缩在袖子里,一只手握着伞,握着伞的那只手都冻红了。

谢屿星瞥了一眼,把伞接过来。

“走吧,回家。”

会难过吗?其实真的不会。但是谢屿星看着姜知雪的脸,忽然感觉他也可以难过一下。

他低头,能看到姜知雪的发顶。犹豫很久,他问:“姜知雪,你为什么要来接我?”

姜知雪抬起头,一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的表情,回答:“敢情我刚刚说了那么一大段,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怎么可能没听进去。谢屿星感觉他做梦都能听到那段话,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为什么要担心我会难过?”

他又问。

姜知雪脚步一顿。

问倒她了。

“因为我热心。我可能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想了半天,她想了这么个答案出来。

这是条很老的街道,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小商品市场,姜知雪打着伞,随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

最显眼的是一家看起来就花花绿绿的店铺,她的目光上移,看到招牌上“精美小饰品店”一行字。

谢屿星顺着她看过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你要去看看吗?”

“啊?”姜知雪没反应过来。

谢屿星已经往里面走了一段,姜知雪只好跟上他,走进了那家店铺。

店主阿姨坐在柜台里的藤椅上昏昏欲睡。店里卖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小饰品——五颜六色的发卡,带着毛绒兔子的发圈,彩色珠子的手链。

“你真来啊?”姜知雪站在谢屿星身侧,小声问他。

她总觉得谢屿星这会儿不太清醒。

谢屿星的目光落在某处,片刻才说:“那里有蝴蝶结。”

蝴蝶结?姜知雪一愣,看过去,那是几乎放满了一个货架的蝴蝶结,不过颜色都很夸张,材质看起来也不好。

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姜知雪点了点头:“那我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还有,我说你…”

她一顿,表情认真起来:“谢屿星,你是不是有点晕乎乎的?看你走路都有点飘。”

她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他的额头。

谢屿星这会儿倒是反应迅速地躲开了,他侧过脸,低垂的睫毛微不可查地一颤:“没有。”

姜知雪:…

真是嘴硬。

谢屿星的目光掠过那些蝴蝶结,伸手一够,捞了个浅粉色的欧根纱蝴蝶结发卡出来。

姜知雪一愣,这是给她选的吗。

…难道是他自己要戴?

她说:“你怎么还挑上了?”

谢屿星又把脑袋转过来看她,或许是因为下过雨后的潮湿,又或许是姜知雪的错觉,他的眼睛里氤氲着薄薄的水雾。

“这个怎么样?”

姜知雪想快点把他哄回家,迅速地点着头:“好看好看,小谢,你眼光独到。”

谢屿星勾了勾唇,干脆利落地拿着蝴蝶结去结了账,然后直接塞进姜知雪手里。

回家的路上,姜知雪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忍不住问:“你干嘛买这个给我?”

谢屿星一顿,瞥了她一眼。

“谢谢你来接我回家。”

他这时确实不太清醒,晕晕乎乎的,以至于出现了一些让他感到很陌生的想法。

比如说,感谢你来拯救我。

“小谢,”姜知雪严肃地看着他,掀开他的刘海,摸了摸额头,“你好像发烧了。”

从刚才见到他的那时她就发现了,谢屿星的脸红得不正常。

谢屿星脑袋迷迷糊糊的:“可能吧。”

姜知雪并没有太多的照顾人的经验——她一直是被照顾的那个。她先去找到体温计,一量,38.9。

“你发烧了。”姜知雪把那根温度计翻来覆去地看,确信道。

她拿了个抱枕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把毛毯披到谢屿星身上,问他:“你家里的药箱放在哪里?”

谢屿星用手背遮着眼睛,闷声闷气地回答她:“右边那个房间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姜知雪点点头,快步走进房间里——这应该就是谢屿星的房间,东西很少,收拾得干净整洁。唯一的亮色大概是桌子上方的墙面上贴着的设计稿,什么颜色的都有。

他应该很喜欢画画。

姜知雪来不及细看,她要去找药。房间里有两个床头柜,她先去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叠红彤彤的证书。

不是这个。

姜知雪刚要关上抽屉,动作忽地一顿,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张什么知识竞赛的证书。

上面写着“初二组一等奖”,姜知雪视线下移,看到落款处的年份,微微皱起眉。

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不对啊,要是这一年谢屿星在读初二的话,那他现在不是应该和她在一个年级吗?

他有一年没去上学?

姜知雪疑惑地关上了抽屉。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赶紧到另一边的床头柜里把药箱拿出来,从里面翻出退烧药,确认生产日期。

回到客厅,姜知雪倒了杯温水递给谢屿星。她直接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扶手边看着他:“小谢,问你个问题。”

谢屿星吃了药,侧过头:“什么?”

姜知雪问:“你是不是有一年没去上学?”

谢屿星安静了一会儿。

“是。”

姜知雪感觉自己要碰到什么隐秘的过往了,她不想再问下去,居然是谢屿星接着说。

“姜知雪,你想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