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冯云霄没有身份证的缘故,三人放弃了乘飞机而改搭火车,目的地戏剧性是起点M市。
——回到起点,是否意味着旅途的终结呢?
秦伊妮茫然地望着窗外,却对着那些不断倒退的夜景熟视无睹。如果一个侦探连她自己的内心都琢磨不透,这可真是一件讽刺的事。想到这里她轻叹一声。可是转念一想:人们似乎都在忙着揣测别人的想法,又有几个人敢说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呢?
冯云霄坐在她对面的位置,脸上还粘着满脸皱纹的道具。不过如果长时间戴着这东西,会不会对皮肤产生不好的影响?秦伊妮为自己冒出这个念头感到可笑。然后她偷偷斜眼看向冯剑飞,他坐在冯云霄的外侧,双目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窗外,双唇紧闭,让人根本无法从表情窥探其内心想法。这种时段乘客很少,秦伊妮身旁的位置空着,但这样反而让三人组的气氛显得尴尬。秦伊妮试图打破这种沉默:
“按道理来说,不可能会有新的幸存者啊?”
冯云霄对这句话没有回应,冯剑飞则用冰冷的语调接过话茬:
“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老张昨天派去荒岛的人已经有了新的发现。”说到这里冯剑飞似乎是卖关子的停顿了一下,再不紧不慢地说道,“机械师徐勇志还有其他人剩下的水和食物都所剩无几了,肯定被其他幸存者吃过。”
秦伊妮故意也冷冷地“哦”了一声,似乎对冯剑飞现在才说出这个线索表示不满,但是心里还是感到震惊:
——食物被吃过说明荒岛上的确还有其他人,但是一个人在海上不可能漂泊过久,所以难道尹月一直躲在荒岛的暗处么?荒岛奇案本身就已经很诡异了,而一直默默隐藏的她又是何种居心?不过这要等问她本人才会清楚。也许她正是一直躲藏在暗处的Black Jack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秦伊妮的心情突然好转了,如拨云见日一般,她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她现在下落的?”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正赶往M市么?”冯剑飞表情鄙夷地回答。
自从她和冯云霄的“合伙”被拆穿之后,冯剑飞一直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秦伊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就此闭上了嘴。
火车是第2天早晨9点左右进入M市的范围。秦伊妮的手机先响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不用看也知道应该是当地电信公司的欢迎信息。除了冯云霄外,其余人的手机都陆续响起,睡醒的人们都井然有序地拿出手机查看了一下然后再放回去。秦伊妮看在眼里感觉有些好笑,她发现人类在单纯的时候显得很可爱。唉,如果所有人都没有野心该有多好,杀人、犯罪、报仇,这些字眼浑浊了这个世界。而想想成天和这些罪犯打交道的自己,秦伊妮也会有种鼻子酸酸的感觉。她假装打了个哈欠来揉揉眼睛,透过指缝看到还趴在桌上熟睡——或者是闭目养神的——冯云霄,给她一种不真实感。的确最近为“女神号”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和精力,不辞辛劳千里跋涉。当这个案子的最大嫌疑人此刻正如一个小孩般头发乱糟糟地趴在她面前的桌上时,离自己甚至还不到一公尺的距离,她真想用手去捏一捏以确定是不是幻象。
就在这时,一个手机铃音分散了秦伊妮的思绪,她知道这个铃声是冯剑飞的,只见他神情漠然地接了起来。
“什么?你们要等着我过来!”但他马上神色就变了,突兀的嗓音不止让邻座的人转过头来,连冯云霄也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我们快到了。”冯剑飞说完这句后挂掉了电话,脸色微微发白,他少有的向冯云霄和秦伊妮的方向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了句:“尹月那里又出事了。”虽然一路上案子都如影随形,但这次还是让秦伊妮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不止因为自己还在路上案子就提前召唤他们了,而且这次是能让谁是Black Jack见分晓的关键——要结束了,冯云霄,究竟是你呢,还是尹月?
秦伊妮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但看不见未来的答案。
来到尹月下榻的月光宾馆,已经将近上午11点钟了。冯剑飞孤身一人走下车,而秦伊妮和冯云霄让出租车继续前行,直到一家麦当劳门口前停了下来。目前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案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尹月暂时安然无恙。所以决定先让冯剑飞打头阵了解一下情况。秦伊妮要了两杯可乐,找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与其说她这是在监视冯云霄,倒不如说是掩护他。他俩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当秦伊妮和他独处的时候总是找不到话题。她索性用右手撑着下巴转过脸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也许旅途的疲惫让她垂下眼皮,而想不到冯云霄居然又趴在她眼前的桌上假寐。她暗暗一笑,这副样子别人看来肯定会以为是一对痴男怨女,可哪知他们正在凝神倾听着耳中的音频信号呢。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秦伊妮的心情好像在听广播一般,丝毫不指望罪犯能带来让这两位“冯氏侦探”头疼的表现。
月光宾馆看上去规模并不大,所以很多人不知道这是家三星级宾馆。不出所料的是门口已经有警察伫立把守,进出的所有人都要经过盘问,有的甚至要带到其它地方进行搜身才能放行。
死的人不一般呢,冯剑飞暗忖了一下,然后目不斜视的长驱而入。门口的一个年轻警察刚想拦阻,旁边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急忙低语阻止,之前的人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冯剑飞从他们的眼神中隐隐看出冯鹰和冯云霄出事的消息已经在警局内部流传开了。毕竟都是在M市,什么事都藏不住。
搭乘电梯来到案发的三楼,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多。有的作吃惊状,有的职业性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也有冷不丁捶他一拳再做个鬼脸的,他始终用一种做作的微笑回应,直到老张精瘦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表情才恢复了严肃。
俩人先低声寒暄了几句,然后直入主题。
“你放心,尹月她没事,正在自己房间里休息。”老张用浑浊的眸子瞅着他,冯剑飞从里面看出来他这些天的辛劳。是啊,冯鹰、冯云霄、秦伊妮再加上自己,所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靠老张一人撑着实属不易。可是他一句埋怨话也没有说。这无形中给了冯剑飞很大的压力,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失望。无暇多想,老张稍带沙哑的嗓音把他拉回到现实:
“死者是尹月公司的经理,名叫王利明。今天10点左右尹月察觉到王利明的异常,通知了前台,当拿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就发现了尸体。他当时正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前面的茶几上放着手机、墨镜、房间钥匙及一块咬了一口的面包。死者表情狰狞、眼球微凸、尸斑暗红,但是四周没有什么挣扎过的痕迹。小沈判定是氰化物中毒,现在把面包拿去化验了。死亡时间是上午7点~9点。”
“看来是有预谋的嘛,还有别的线索没?”
“有!”老张冲一个鉴证科的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然后他马上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冯剑飞接过来一看,里面放着一张纸。把它摆正一看,上面写着:
如果你还这样,我就杀了你!
“就是这玩意儿?”
老张撇了撇嘴:“是啊,字你也看得出来是用直尺划的,但作为罪犯经手的东西,还是让他们带回去检查检查,虽然不抱什么希望。”
“按惯例,先从不在场证明开始调查吧。”冯剑飞努了努了嘴,“只是……”
“只是什么?”
“我想这种人死了也不会明白‘这样’具体是指什么呢。”
“呵呵,你打算从谁开始问话?”
“尹月。”说到这里冯剑飞顿了顿,双目郑重其事地注视老张,“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久经沙场的老张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想单独审这个人,行么?”
直到冯剑飞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尹月还是低着头。从她发白的脸色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不敢面对自己。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你又有何处可以躲藏呢?这可不是周晓乐宿舍外的草坪了,冯剑飞冷笑了一下,像猎手面对无路可逃的猎物般开口了:
“又见面了呢,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面对冯剑飞冰冷的语气尹月似乎哆嗦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迟迟开口:“我叫尹月。”声音压得很低但却有一种女性特有的味道。
“你和王利明什么关系?”
“他是我经理。”
“你在他手下做了几年?”
“3个月。”
“职业?”
“秘书。”
“你们有没有男女关系?”
面对如此直接的问法,尹月沉默了,但脸色已经由白转青。
这时冯剑飞也闭上了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过了片刻,也许是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尹月再次开口:“他一直在追我……我,我最近开始和他有些交往了……”
“交往的意思是上床么?”
“这不关你事。”她的声音很轻,但隐有一种恼怒。
“那你和周晓乐又是什么关系呢?”
此言一出,尹月突然嗓子里迸出一种低沉的咕咕声,宛如被逼到绝境的猎物发出了最后的哀吼,突然她用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冯剑飞一如往常,只是冷眼旁观。
当尹月再次抬起头来,眼神与其说是恍惚,倒不如说是可怕:
“我本是周晓乐的未婚妻。不过,那是‘女神号’旅行之前的事了……”
“那旅途中发生了什么?”冯剑飞双眸迸射出锐利的光。
“他……”尹月上身开始微微颤抖,不敢直视冯剑飞的眼睛,然后向后坐了坐,让背靠在床头柜上,把枕头抱在胸口,似乎在努力恢复平静……
(到重点了!)
冯剑飞暗自沉吟了一下,然后右手一边摩挲下巴一边发问:“现在,你可以把你在‘女神号’以及荒岛上的遭遇告诉我了么?”
“你不是来调查王经理的死么?”尹月露出费解的眼神。
“死的又何止他一个。”冯剑飞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换用严肃的口吻问,“把那次旅行中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难道……周晓乐他……?”
“是的。”冯剑飞的回答丝毫不拖泥带水。
房间瞬间沉寂下来,出乎冯剑飞意料的是尹月并没有发出冯剑飞所预想的尖叫,也没有掩面而泣,她的脸上似乎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沙,露出难以看穿的复杂表情。
悲伤?震惊?哭泣?抑或是喜悦?
冯剑飞看不清,好在她终于开口了,用她那带有磁性的音色断断续续的开始讲述——有关她的“女神号”之旅。
我想那应该是这样没错,我和他在万分喜悦中登上“女神号”的扶梯。我想是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奢华的游轮可以扫清一切的烦恼,更何况这是我和他的订婚之旅。当船朝着水天一线起航的时候,我没有怀疑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之一。他摆出威武高大的英姿眺望海面似乎在品味着海阔天空,我则依依不舍地遥望港口好似坐上了花轿的待嫁新娘。我不知道他那时是否也能感受到我的幸福,只是我能肯定我们谁也不知道这是一次通往地狱的旅程。
船爆炸了。
——你能体会船在汪洋大海中爆炸的恐怖么?
我嘶吼着,他像猛兽般拽着我奔向船头,一路都是地狱般的光景。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是船尾会首先下沉,反正大家都如潮水般涌向船头。有时你不得不跨过地上布满脚印的一动不动的身躯前行,如果没有他在掩护,我可能也会躺在地上任人践踏。他让我背靠栏杆抱紧他,然后他双手抓住围栏用厚实的身躯抵挡已经失去理智的人们。
他让我在人间地狱的一隅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然后我就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大喊了一声“小岛!”,随之而来是清脆的落水声。也许是幻听,但求生的本能让我转过身来四下搜寻,我看到一个人在海里奋力的朝一个方向游着,我望向那边的远处,一个小岛的轮廓出现在那里,那不是幻影!
我马上也大声呼喊了起来,把这个惊喜传达给他。他脱得只剩一件短裤,然后让我也只保留内衣。我虽然有些害羞,但那时也无暇顾及了。爆炸声不断传来,谁知道现在站的甲板下有没有炸弹呢?而且船在下沉时会形成巨大的漩涡,如果动作慢了被卷进去肯定会一命呜呼,我没有时间犹豫,直觉告诉我要游到那个岛身着外套肯定是不行的。当我甩掉最后一只袜子后和他双双跃入水中之后,海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冰冷。也许是船身爆炸的缘故,我甚至还能感受到一股热量传来。然后,我们开始机械式地运动着,大脑的思考已经跟不上肢体的动作,更没有勇气把脸探到海里一窥究竟。这时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故意放慢速度,紧伴我左右,以防我遭到别人的袭击。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从那里到小岛的距离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到达的距离。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求生欲望激发出了大量的潜能,我早就放弃了。向后回望了一眼,“女神号”已被大海吞没了五分之四,下沉的速度也似乎越来越快。就在这时,我忽然注意到一件更应该让我担心的事:斜后方不远处,有一个女人一直游得离我很近。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在平沙无垠的荒漠中,虎视眈眈尾随在饥饿旅人身后的饿狼。我那时的情况应该比这更遭,你无法想象在筋疲力尽的长途跋涉中,哪怕有支点能让你暂时撑一下也是多大的诱惑。我想她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跟在我身后的。在茫茫大海中,也只有人类,才可以作为她恶意的支点。
此时他在我右侧几米开外,我想叫喊但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已经无法在游的同时从嗓子里发出任何声音了,张开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呼吸。我想游得快点,却因此打乱了节奏而欲速不达。我甚至不敢再回头看那个女人,生怕一扭头她狰狞的面孔就出现在我的脸旁。我感觉她的眼睛就像毒蛇的毒信默默地盯着我。有一种海蛇据说是世界上最毒的动物,她似乎已经变成了它的同类。
时间一直在缓慢地流逝,但好像是难以逃脱的宿命般,我突然感到背部有股强大的向下压力迫使我的脸浸到了水里。我手舞足蹈地尽力拍打着水面,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子,若不是对生命还抱有最后一丝不舍,若不是身上还有一丝他的寄托,我不会仅凭意志和死神决斗到现在。我没想到最后我不是被海水吞没,也没有败给自己,而是被同类谋杀……
——我不想死!
当我渐渐沉下海面的时候,生的渴望变得尤为强烈,不因为别的,只有将死之人才会体会到死亡的恐怖!我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很多自杀过的人都变得尤为珍惜生命,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只要尝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却。当我感觉生命已经从体内流逝过半之时我开始大口大口吞咽着苦涩的海水。
——这就是我的孟婆汤么?
我已经神志不清,可是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逆转:一只手蓦地抓住我的胳膊,虽然我耳朵浸在水里,却依稀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那快失去知觉的身躯因此颤抖了一下。我感觉好像在鬼门关外徘徊时被人拉回了人间,那个人无疑正是他——周晓乐。
我把脑袋探出海面,就看见他慌乱的眼神。我马上环视四周,那个恶毒的女人已经不知去向。在我周围方圆几米之内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得救了!我把头尽力昂起来长吸一口气,然后奋力地继续朝前游,就好像她从未出现在我身后一样。
一定是周晓乐救了我,可我甚至没有力气向他致谢。二世为人的缘故,我变得更加珍惜自己。我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朝前方拼命游着。和走路不同,即使浮在海面也要消耗很多的体力,所以不快点到达小岛我将必死无疑。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小岛变得愈来愈清晰了,它并非海市蜃楼,它是确确实实的存在!岛上的怪石嶙峋已经隐约映入我的眼中。但随着越接近目标,我已经注意到在海面上消失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向两旁张望了一下,所剩已寥寥无几。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遇难者。海水此时变得愈来愈冰冷,我的胸口很涨,有种要呕吐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是长时间游泳之后的正常反应,但我的极限就要到了。我已经越游越慢。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样下去是会死的,但是四肢已经渐渐不听使唤。我有些绝望地扭头望向周晓乐,却看见了至今为止最骇人的一幕——他突然用充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看着我,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我的背上!
于是我第二次沉入海里。
开始我还幼稚地以为是不是看错了,甚至还怀疑那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但是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海水一米以下做最后的挣扎时,我切实地感觉到了一双脚掌在我背上践踏着,要不是我嘴里充斥着海水,我想我一定会吐出来。
——太恶心了!
——他前面不是救过我么?
虽然我要死了,但我还是禁不住要问自己。
——忽然,第一次得救后他慌乱的眼神闪现在我的脑海。
虽然我要死了,但我还是尽力向上扑腾着。
——忽然,我回忆起我得救后,并没在我的四周发现那个女人,当时我一定以为她沉下海面了?
虽然我要死了,但还是不得不扮演着他最后的踏板。
——忽然,我开始明白了真相: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女人一定已经先我一步成为了他的牺牲品,而我第一次被袭击的始作俑者也是他!他不是在救我,只是“使用”了我一次!和我一起游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长期使用工具”,这就是他心目中“伴侣”的意义!
我无法再想太多,因为后脑突然被大力地蹬踏了一下,我像失去利用价值的筹码一个倒栽葱沉了下去,并失去知觉。他叫我脱衣服时那紧张的神情,是印在我脑海中的最后一幅画面。
秦伊妮惊讶地张大嘴,她几乎不敢相信耳机里传来的话语,曾信誓旦旦要为女友报仇的周晓乐,竟然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她说的会不会是骗人的?会不会是哪里出现了什么误会?
她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捏了捏冯云霄的肩膀,冯云霄把头抬起来,用下巴枕在胳膊上。他深邃的眼神化作问号瞅向秦伊妮。秦伊妮一瞬间忽然有了种异样的反应,但她还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用手比划了一下耳朵,这下冯云霄好似纯真的小孩子笑了一下,然后开口了:
“尹月说的是真话。”
“怎么会?那周晓乐全部都是在演戏么?”
“也不是。”
“怎么说?”
也许是觉得下巴枕在胳膊上说话太累,冯云霄坐直了身子,把脸蛋让左手撑着:“她说的话恰好揭示了周晓乐的死亡之谜。我想问你,你有奇怪过周晓乐为什么当时会晕倒么?还有他又为什么跳楼自杀?”
“……”秦伊妮盯着桌子思索片刻,然后无言地摇了摇头。
“直接地说,答案就是周晓乐也许小时候,又或者是‘女神号’的突发事故,抑或是因求生的信念而亲手杀死了自己心爱的人,给他造成了过大的心理刺激,让他罹患了某种心理疾病。
“这种情况你应该也听说过:救一个落水者要讲究技巧,要等落水者渐渐失去气力后才能从侧后方靠近救援。否则在水中挣扎时会有一种本能,即使害人害己也会把想救自己的人一同拖入水下。这看似可笑,但正说明了垂死之人为了生存会多么失去理智。
“虽然在水下的人是尹月,但失去理智的人却是周晓乐。尹月只是说错了一点,周晓乐并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利用她。他只是随着体力不断的丧失,也不断的步入绝望。但为了活下去,他的本能让他把毒手伸向了最爱之人。之所以造成了和泰坦尼克不同的结局,只是因为那座小岛给了他生的希望,漫长的游泳过程消磨了他的意志和理智。当他失去理智害了尹月而成功踏上荒岛后,随着他体力的恢复,理智也逐渐恢复。有点类似于做梦的感觉,在睡梦中的人们很可能无法控制理智,当睡醒后理智才会苏醒。但之前的事已经给周晓乐造成了非常强烈且极端的刺激,诞生了莫大的罪恶感和挫折感,自己也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于是他极度的愤怒,他想走回海里在陈兆华他们看来是殉情,实际则是想赎罪。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自杀,他憎恨自己,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就是产生妄想症,在心里自欺欺人认定是别人加害了尹月。再严重点就变为解离性疾患,俗称歇斯底里,把不利自己的事实强行忘掉,让记忆力受到损伤。”
“那难道……”秦伊妮咽了一下口水,“周晓乐自杀是因为……?”
“是的,他听到了我们在走廊的对话。尹月没死的事实和他‘记忆’中尹月已死的事实相冲突,刺激他重新回忆起了当时的真相。如果尹月死了,他还能想方设法骗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定,但如果尹月就此一如既往的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他将受不了这种内心折磨。所以……”说到这里冯云霄闭上了嘴,神色有些黯淡。秦伊妮第一次发现冯云霄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但你最后还是到达了那座岛?”冯剑飞注视着她。虽然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就已经见证了一出人间悲剧。
“是的。”尹月垂着头,语调沙哑,虽然略带哭腔却极力掩饰,“你不要问我为什么还能活着到达那座岛,也许是海浪,也许是本能,也许是奇迹,反正我睁开眼时就已经躺在岛边的礁石上,其余的我都不知道。”
“你没去和他们汇合的原因是?”迟疑了半晌,冯剑飞还是开口问道。
尹月沉默不语。冯剑飞思索了片刻,代她回答:
“愤怒?不知如何面对他?恐惧?害怕周晓乐会杀了你?还是悲伤?”
尹月把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
“还有羞辱,你以为一个被强奸的女子是那么容易面对强奸犯么?更何况我那时身上已经没了衣服,胸罩在前面的挣扎中脱落了。
“我蜷缩在岛的石缝中,可能是自暴自弃,即使来了船只我也没有勇气跑上去面对他们。等他们走后我吃了剩下的食物。直到经过的第2辆客轮看见我升起的火种后才得以从荒岛离开。”尹月突然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关于和‘女神号’有关的事请别再问了,好么?我不想回忆了……”
冯剑飞沉默了。
他其实还有很多关于“女神号”的事情想问,这关系到冯云霄的死活和真相,但是面对此时此景他实在开不了口。是的,她能存活下来已经是奇迹,关于“女神号”她有太多的悲伤害怕回忆。问一次就像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她已经到达极限了。冯剑飞学过心理学,知道再问下去很可能会对她的心理和今后的人生带来永久性的伤害,这种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干了警察这一行,冯剑飞感触最深的就是人类一直不能像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坚强。
——那么放弃么?
可是为了查出谁是Black Jack,他应该问下去。
——可是我做不到。
周晓乐的自杀已经让他有一丝愧疚,他们垂死经过了地狱的炼狱,神经已经如蚕丝般脆弱。荒岛就像是一个染坊,每个生还者的心灵或多或少都被涂抹上了罪恶,已经让冯剑飞害怕去触碰。
但又怎么能放弃?找寻真相是侦探的天职,更何况还涉及到他人的生命,而且还有数以千计的冤魂及亲人等待真凶伏法。如果不问下去,真正的恶魔Black Jack可能就会逍遥法外!
一念及此,冯剑飞终于还是准备硬着头皮开口,此时,耳机中传来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别再问荒岛的事了,她不是Black Jack,调查宾馆谋杀案吧……”声音停顿了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不是?!”秦伊妮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几乎就要一跃而起。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冯云霄,“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她不是呢?”
冯云霄没有回答,他茫然地望着窗外。
不知为什么,秦伊妮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接下来是关于王利明一案的问话,请你一定要回答,可以么?”冯剑飞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加快了语速。
尹月点头。
“你能先说一下昨晚王利明的活动么?”
“我和王经理实际上是昨天傍晚刚从W市坐飞机到达M市的。我们是来和M市友华集团的张经理洽谈一笔单子,暂住在这家宾馆内。昨晚还一起去冬顺饭店摆了一桌,陪同的有李炯。”工作上的问题无意中起到了转移注意力的作用,让她恢复了常态。
“他是谁?”
“他是我们公司在M市办事处的业务员,这起生意也是由他穿针引线的。”
“王利明来M市除了找张经理谈生意,还有其他活动么?”
“没有,王经理其实在W市还有很多事情等待处理,所以这是百忙之中的来一趟,此行应该没有通知其他人,至少这是我知道的情况。”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罪犯是限定在你们三人之中了?”
“可以这么说。”
尹月出乎意外的冷静,说明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了,冯剑飞追问下去:
“昨晚他有什么反常么?有没有异常的事?”
冯剑飞知道多数警察在查案时,当明确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所有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但他现在却很在意“昨晚是否有异常”,是因为那个遗留在案发现场的心理线索——写有“如果你还这样”的纸头。
从“上面的字是用直尺划的”这一点,会让一些人认为只要纸头上面没有留下指纹的话,它就形同废纸了。因为从笔迹是查不出任何线索。但这张纸本身就是一个心理线索!
——如果你还这样,我就杀了你!
如果对这句话仔细加以分析,就能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①死者曾做过对罪犯不利的行为,起码已经有一次得逞了;
②死者昨晚的某些举动一定被罪犯看出某种趋势,这种趋势预示着死者会重复①的行为;
③罪犯的实力并不是非常强大,才会让死者先得逞一次;罪犯并不是很想杀死死者,所以才会警告在前。而且死者所做的对罪犯不利的那件事,并非是原则性的滔天大罪,才会让罪犯容忍至今;
④罪犯和死者的关系可能并不亲密,并且罪犯没有把柄握在死者手上,才会采取这种公开性质的警告手段。
所以,昨晚多半发生了什么特定的事,触发罪犯用这张纸警告死者,这就是冯剑飞的判断,但是尹月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
“昨晚大家就是喝喝酒罢了,没什么反常的事。因为合同其实都已经快谈妥了,王经理来就是签个字例行公事谈谈而已。如果一定要说发生什么事,就只有……”说到这里尹月犹豫了一下,“我和他吵了一架……”
“你和他吵架?为什么?”冯剑飞眉头一皱,心头暗忖难道她就是罪犯么?也许自己的经验还不够,因为刚才在他心里已经倾向性的把她排除了。
“嗯……在他们觥筹交错的时候我提出等会儿让他陪我逛逛夜景,被他用几句话打发了,加上最近情绪不好也喝了点酒,于是我就当着张经理和李炯的面和他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拂袖而去,自己一个人去逛街了。要说昨晚反常的事,我想就只有这件了。”
“嗯……”冯剑飞觉得有点坐不住了,就顺势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今天上午发现王利明出事的也是你,能说说那时的情况么?”
“那时我站在门外,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于是我就拿出手机打他的电话……也没人接……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和前台小姐说明了情况。当我和她一起打开王经理房门的时候,发现他已经……”
“就凭手机不接你就知道他出事了?”冯剑飞打断道,“敲门没回应可能是他外出了,而你们刚吵完架他不接你电话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他是因为昨晚吵架的事而故意不接我的电话,那他也应该把铃声按掉吧。可是我打了两次都不是他按掉的,而是无人应答的提示。所以我凭直觉认定可能有问题。而且我和他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但电话总是会接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今天上午7点到9点在哪里?”
“这里。”
“有人证明么?”
“没。”尹月回答得很干脆。冯剑飞皱着眉把椅子放回原处后,默默地从尹月的房间先行告退。
老张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见冯剑飞出来后马上露出询问的眼神,冯剑飞摊开双手耸了耸肩,然后简要的把和荒岛无关的部分复述了一遍。老张听后先是蹙着眉思考了一阵,然后开口问:“怎样?你觉得她有疑点么?”
“还不知道,甚至从她那里没得到任何线索。”
老张理解地点点头,然后二人乘电梯打算去前台那里了解一下情况。当走到近前,冯剑飞还没开口,前台小姐就妩媚的对他抿嘴一笑:
“请问有什么可效劳的么?”
“昨天是不是有人给王经理送了封信?”冯剑飞一边问一边看了一下她的胸牌,除了一个数字编号外还印着一个字——刘,这应该就是她的姓氏了。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刘小姐的大眼睛朝冯剑飞飞快地眨了眨,“我是今天早上才来的,昨天当班的前台已经回家了。对了,你要不要问问服务员小顾?她这两天都上班,而且王经理的房间应该是她负责打扫的。”
冯剑飞点了点头。于是刘小姐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当她放下电话还不到1分钟,一个娇小的身影就从电梯里走出来。她似乎显得特别紧张,几乎是看着自己的脚尖走到冯剑飞近前。当她抬起头时,冯剑飞还没问话,她的脸就“唰”的一下变成白里透红了。老张在一边看得好笑,刘小姐注意到之后也抿起了嘴角,只有冯剑飞熟视无睹地问:
“昨天有人给203房间送过信吗?”
“哦……信?”小顾耷拉下脑袋思考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是不是一个黄色信封装的?”
“是啊。”老张激动地凑前几步,可小顾接下来的话无疑让他失望:
“那肯定不是我们宾馆的人送去的,因为昨天晚上6点半左右我在经过他门前时,他打开门问过我那封信的事,从他的话可以得知信是从门缝里塞进去的。”说到这里小顾顿了顿,“我们这儿的服务员是绝不会这么送信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说6点半他就收到信了?”
“是的。”
“那他们是几点钟到这里的?”
“6点左右吧。”小顾沉思了一下回答。
飞用右手搔了一下头皮,不知为什么,这个看似平淡的案子总让冯剑飞感觉有一丝不对劲,甚至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眩晕感。他先支走了小顾,然后又转头问刘小姐:“今天早上有什么可疑的人来找过王经理吗?”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的确有一个,曾有一个自称周兵的人在7点45左右来找过王经理,他说是王经理的朋友,可从他的举止和穿着来看一点儿也不像,而且神情有些鬼鬼祟祟的……”
老张马上来劲了,示意前台给他看看访客登记记录,冯剑飞则继续问:
“除了周兵之外,今天上午还有谁拜访过王利明吗?”
“有,他们公司的业务员来过,好像叫李炯吧。”
“王利明客房的钥匙有几把?”
“两把,一把给他了,一把在我们这里做备用。”
“你确定你那把没有被人偷去吗?”
“我确定,钥匙一直就在我们这儿,我们前台24小时都有人值班的,钥匙绝不可能被别人拿到的。”
“听说今天早上8点,王经理和李炯一起出去时留下一封信?”这时翻看访客记录的老张突然插嘴问道,这不由让冯剑飞吃了一惊,心想你怎么不早说。
“是的。”刘小姐回答,“那时我正好来接班没多久,时间记得比较清楚,应该是快8点的时候,看见王经理往台子上放了个信封就急匆匆的和李炯出去了。”
“那王经理是几点回来的?”
“这我倒没注意,因为来往这个宾馆的人比较多,而且我刚接班要和上一班的人结算一些东西,刚开始的时候会比较忙,比较容易分心吧。”
“那个周兵今天几点走的?”
“这个我也没注意呢。”
老张把没有什么新发现的访客记录还给了刘小姐,虽然她自始至终都显得很有亲和力,但是看来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新的线索了,于是冯剑飞和老张很有默契地告辞。他们回到王利明被谋杀的房间,瘫坐在椅子上,一边沉思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等待着正分别从公司赶往这里的张经理和李炯。
在几公里之外的麦当劳餐厅里,顾客渐渐多了起来。坐在角落里的秦伊妮不知为什么心情却越来越烦躁,她不耐烦地看看表,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慢,怎么还没好……”她忍不住看了对面的冯云霄一眼,他似乎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还是他平时就这样?对于冯云霄的以前她是一无所知,特别是他的内心世界。她猜想也许他正在努力回忆吧,只是也许。
冯云霄这时突然一笑。
“你笑什么?”秦伊妮立即开口问。
“这个案子不像你最近遇到的那样吧?没有密室,没有不可能犯罪,也没有你亲身经历的杀人预告……”冯云霄的嘴角两边向上微翘,眼神却变得似乎将要啜泣,这种表情产生了一种极强的吸引力,不禁有点让秦伊妮失神,“这种类型的犯人你没碰到过么?”
“这种类型,什么类型?”秦伊妮不由自主的把音调抬高,吓了自己一跳。
冯云霄的表情又恢复如常:“如果你是罪犯,你会选择张扬还是隐藏呢?是的,有种人天生就喜欢耍酷,有种人利用不可能犯罪来让警方犯难,但更多罪犯是想让自己的罪行显得平淡无奇。这种可能更让人头痛,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纯粹的隐蔽自己。很可能他也使用了诡计,只是让人难以察觉罢了。”
“也有诡计么?”秦伊妮撅着嘴小声的问。
“是的。”冯云霄说完这句就把头转向窗外。
当秦伊妮还想发问时,她发觉冯云霄已把眼睛合上,宛如一个顽皮的学生在课堂上偷偷打起了盹儿。
——他真的是Black Jack么?
秦伊妮咬着嘴唇悄悄地注视着冯云霄的侧脸,不禁有点心乱如麻:他真的如冯剑飞所说,曾经是魔鬼的化身么?
有人敲门,“进来!”老张沉声应道,坐直了身子。
只见一个警员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冯剑飞从他的年纪上判断他应该是尹月所说的业务员李炯了。老张打了个手势示意那个警员出去,然后又对着李炯指了指床,于是李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死者王利明昨晚睡过的床上。
这其实是很常用的手段之一,把嫌疑犯带到案发现场问话,故意让嫌疑犯接触死者生前的物品,也许就能从他的表情上看出端倪。关键不是看他做何种表情,而是看他的表情自然与否。虽然嫌疑犯都会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只要想去“装”,就可能会显得不自然。这在很多场合都有用,是一种天然的测谎仪。
李炯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他的模样看起来30岁左右,自他进来直到坐下,脸上的表情一直是不亢不卑。也许是鼻梁上的眼镜起到了一定的掩饰作用,总之从他的脸上察觉不到丝毫做作。老张率先发问:
“你今天是什么时候来找王经理的?”
“噢,我是今天早上7点半到这里的,然后8点左右和王经理一起离开。”
“王经理出去干什么?”
“他说要出去办点事,但是具体并没有说。我们公司借了辆轿车给他,他顺道送我到公司就自己走了。”
“你以前和死者打过交道么?”这时冯剑飞开口了。
“我和他以前接触过,上次来谈过一笔单子,除了商业的来往和应酬之外,我和他并没有私交。其实我只是公司M市办事处的普通业务员,所以彼此不可能有多少机会交流。这次是我和张经理谈了一笔大单子,总公司派他来压阵罢了。”
“压阵指的是什么?”冯剑飞觉得如果把“压阵”换成“阵亡”应该更加准确。
李炯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其实也就是签个字,生意上的细节我已经和张经理谈得差不多了,但这个单子数目比较大,所以总公司派他来签字。”
冯剑飞“哦”了一下,这些问话和回答让他感到昏昏欲睡,于是沉默了下来。老张接过问话权:
“你发觉他有什么反常吗?”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的话……”李炯又陷入沉思中,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哦……虽然这笔单子我和张经理之前谈到那个份上,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但最后拍板之前也应该就一些细枝末节再洽谈一下才对,可是今天早上他和我出去的时候竟然就把签好字的合同装在信封里让前台转交给张经理,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有点反常的地方了。但或许只是他心情不好所导致的吧……”
“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应该不多见吧?”
“至少我没见过。”
当老张正准备问下去时,又一阵敲门声传来,老张于是改口:“进来!”
门开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倏地一下闪了进来,只见他脖子上的赘肉一颠一颠的,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睛里却用一种狡黠的神色打量着屋内的每一个人,想来必是张经理无疑。老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示意他身后的警员带他去其它客房等候。
在这个空挡,冯剑飞又问话了:
“对了,王利明送你到公司后你去干什么了?”
“哦,我一直在办公室里上班,直到你们打电话让我来。”
“你还记得具体的时间么?你在办公室的时候那里有没有人可以为你证明,以及从这里到你公司的时间是多长?”冯剑飞边问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小簿子准备做记录。
“噢,前面已经说过了,我和王经理是8点钟左右离开这里的,而我进入办公室的时间让我想想……应该是8点17分左右的样子不会错,因为我看了墙上的挂钟一眼。我们公司在长宁路那边,从这里开车过去如果不堵车大概需要一刻钟吧。”
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他应该是一名出色的业务员,这是他留给冯剑飞的最后印象,而且他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他转头看向老张,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老张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后让李炯在警员的陪同下先去客房休息,等待下一步的通知。
似乎还是没有进展,冯剑飞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张经理皮笑肉不笑的脸孔又一次出现在门口,让他回想起育才镇派出所的“笑面虎”。
“鄙人张向天,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张经理飞快地从名片盒里掏出两张名片,双手毕恭毕敬的向老张和冯剑飞递了过来。老张随手接过放在一边,冯剑飞则熟视无睹。张经理见状打了个哈哈就把名片放回名片夹。自始至终他的双眼都迷成一条缝满脸堆笑,冯剑飞看在眼里不由心生感叹:把这两个人带到犯罪现场来问话看来都没什么用,表情太自然和表情太不自然都一样让人琢磨不透。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认识王经理的?”老张沉声喝问。
“这两天刚认识,他们公司我先认识的是那个叫李炯的小伙子,然后昨天才见到了这位王经理。怎么,不会是怀疑我吧?呵呵。”
老张不置可否:“你发现他有什么反常吗?”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呵呵。”
“真的?”老张加强了语气。
“啊!”张经理突然恍然大悟状,“原来你说那个啊?”
“什么?”
“他的女朋友叫什么来着?啊……我想不起来了!不过这小丫头真不懂事啊,大男人谈事情她非要拉他去逛街,你看还不把他惹急了?不过说起来最近的小年轻都越来越不懂礼貌了,呵呵。”张经理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冯剑飞一眼,冯剑飞假装没看见。
“我听说今天一早王经理把合同签好字放在信封里通过前台转交给你?这种事情在生意场上很平常么?”
“平常啊!”张经理马上轻描淡写地说,“他可能今天早上有急事所以就来不及找我面谈了吧。呵呵。”
“你今天早上找过王利明吗?”冯剑飞突然开口了。
“找过,可是他不在。”张经理迟疑了一下,“后来我就去前台问了一下,结果拿到了那个装着合同的信封,呵呵。”
“那是几点钟?”
“8点20左右吧。”
“那个信封能让我看看吗?”
“我拿回去盖章并让财务备案,现在正在公司放着呢,呵呵。”张经理这时神色才黯淡下来,“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效了……”
老张马上叫警员进来,让他陪同张经理回公司取那个信封。
“你说那上面会不会有死亡留言呢?”当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时,老张问。
“……”沉默了半晌,冯剑飞突然回答:“我想不会,因为我们好像中圈套了!……”
“怎么回事?”老张顿时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已经发现罪犯所使用的诡计了。”冯剑飞用右手不停地摩挲着下巴,“真是非常实用和隐蔽的不可能犯罪呢。”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老张腾地站起来,“现在要马上去抓人么?是不是那个叫周兵的人干的?”
“不急,这样,你先坐下。因为马上我还有‘女神号’的事要紧急处理,到时逮捕犯人的事就交给你了,你放心,他(她)肯定跑不了!现在,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冯剑飞一字一句地说:
“首先,尹月不是犯人。凶手制造这起案件要考虑时间、客房等因素。尹月她对旅馆不熟,又对王利明的商务安排不了解,所以她并不能确定哪个时间段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她要杀人,应该会选择更天时地利的W市动手。而且凭尹月现在的精神状态,她需要王利明的照顾和关怀。这点从她要求王利明陪她逛街也可见一二,所以不会因为这点小口角而顿生杀意的。”
老张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尹月杀人动机无法成立。
“再来看张向天,其实他也不是凶手,待会你只需要叫警员把那份合同取回来就知道了。因为王利明和张向天只可能存在这份合同的利益冲突。但如果他是为了这个而下毒手的话,那份合同马上就可能会失效。也就是说,恐吓信可能是他写的,也可能不是,但人绝不会是他杀的。
“周兵,他虽然是本案的一个疑点,但也不用费心查下去了,他其实也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或者说他还有着转移警方视线的目的。在这起毒杀案中,凶手可谓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周兵虽然冒充了死者王利明的朋友,但王利明是不会随便吃陌生人送来的东西的。从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可以假定周兵这名神秘人物很可能自始至终都没进过王利明的房间一步!而且周兵是7点40分来的,而8点钟李炯和王利明还好好地出去了,更可以证明之前的推测。周兵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而已!”
“哦。”老张听得入神,当冯剑飞稍作停顿之时他不由自主地回应了一下。
“现在只剩下具有确切不在场证明的李炯了,我之所以会怀疑他是因为两点:首先,王经理这么早和他一起出去办事情,又把合同装在信封里让前台转交,那么可以想象他所要办的事情不但重要而且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才行。可是他又怎么会在10点前回到自己房间呢?再二,他是王利明死后这笔合同无效的唯一获益人。因为那张合同虽然无效了,但是和生意相关的细节都已经敲定了,他就可以接替王利明直接和张向天签下合同。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一来他就会拿到更多的提成才对,还可能会获得晋升机会。”
“但……他不是有不在场证明么?”老张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他疑惑的目光聚焦在冯剑飞的脸上。
“嗯,他之所以会胆大妄为杀了王经理,就是因为他设计了一个‘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也可以说是非常实用的不在场证明。关键在于他利用了宾馆的换班制度!接下来我来简单描述一下他的犯罪过程,细节上可能会有所出入,但是原理应该八九不离十。”冯剑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
“7点半左右,他借送早点之名很早地来到了王利明的客房,探了探王利明的口风,来判断昨天的恐吓信有没有效果。在得到恐吓信无效的结论时,杀心顿起,献上有毒的早点毒死了王经理,然后整理现场。当然,恐吓信并不一定非是他写的,如果不是他写的,那就是一起‘搭便车杀人’案件了。但我从他遗留在现场的心理线索来判断恐吓信的确出自他手。”
“心理线索?”
“哦,这个先暂且不提,你听我说下去。在7点40分时自称周兵的人受他的唆使来到王利明客房的门外,他应该是李炯所完全不认识的人,很可能是马路上找来的无业人员,李炯只不过通过某种途径找到他然后用钱收买他来做这件事罢了,在周兵看来所要做的事虽然有点诡异但是表面看起来并不违法也不用冒什么风险,所以就答应下来。他并不知道他正在协助李炯完成他的不在场证明,并分散了警方调查的注意力。
“李炯随后开门让周兵进来换上自己事先准备的和王利明一模一样的衣服,并戴上了墨镜,当然他挑选周兵的首要条件就是他的身材要和王利明相似。当然李炯还准备了一份合同装在信封里,因为之前王利明也来签过一次合同,所以他可以凭记忆事先练习王利明的签名笔迹。
“关键在于李炯是M市本地人,他知道8点是宾馆前台交接班的时间,王利明是昨天刚到的,而今天前来接班的前台小姐并不认识王利明,并且刚交班后他们总是要清点帐务,所以会对往来人的注意力变得松懈。所以当周兵穿着和死者一样的衣服,戴着墨镜,低头把信封放在前台然后出门时,是不会让刘小姐发觉不是一个人的。当出门之后周兵拿到李炯的好处后立即换衣服跑路,所以现场没他的指纹和痕迹,警察也不会追查到他。而刘小姐更不会怀疑死的是两个人,因为死者的表情和生前会略有不同,特别是毒死的人表情更会显得狰狞恐怖,很难让没看过王利明生前模样的她辨出真假。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李炯立刻坐出租去公司,15分钟后出现在办公室,不在场证明就此产生。他的手法只是让人误以为自己和王利明一起出去了,让人误以为王利明当时还活着,其实他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从那时才开始。”
“原来如此!”老张几乎要拍案而起,这时冯剑飞迅速地看了一下手表,发觉已经快下午1点了,连忙站起身说:
“动机就交给你来调查了,想来多半和上一次的单子有关。至于证据方面,可以从王利明借来的车子今早并未开出,那份合同的签名笔迹鉴定或者找寻接李炯去公司的出租车司机这几个方面着手。就先这样吧,我要走了。对了,信封上的字迹可能也是突破口。”
说完这句后冯剑飞就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口,身后传来老张“随时联系”那略显苍老的声音,他也只是稍稍点了下头。这个案子虽然破得干脆,但此时的他已经心乱如麻,在这起案件中,他在意的只是尹月是否凶手,当推理出这个结果时,他突然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高兴还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