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一点点向傅松笙靠近,她紧紧捏着自己的前襟……
下一秒,就在那手将触上她时,它越过她肩头,在沙发侧边轻轻按了一下。沙发底部立刻弹出一个夹层。他从夹层中取出一个东西,丢给她:“带上。”
东西落在傅松笙腰侧,她微微一怔,对上周柏有些讥诮的眼神,好一会,才有些尴尬地松开手,摸索到自己腰边,捡起那玩意——是个VR眼镜。
她有些不解,眉心微敛。
周柏又说了一遍:“带上。”
傅松笙这才带上那VR眼镜。
一戴上那眼镜,她立刻置身一个陌生的世界。四周是一片碧油油的草坪,一直向远处延伸,几步之外有一棵橡树,茂盛的枝干直伸到她头顶上来,给她提供一点绿荫,但那绿荫有些捉襟见肘,阳光仍大片大片的洒在她脸上,清透温暖。
她转了个方向,看到草坪尽头的那一片湖,和粼粼波光尽头那若隐若现的一点雪山巅,浑身不期然一震……
“这是……”她脱口问。
周柏没有回话,又按了一个扭。
傅松笙听到类似自动装置开合的声音,须臾,身上的温暖感觉渐渐散去。又片刻,有一股近似的暖意照在她身上,但更像是冬天贴近暖气片时的那种感觉,少了点说不出的轻柔。
“怎么样?”周柏问。
傅松笙想了一会,如实回答了自己的感受。
周柏道:“摘下眼镜。”
傅松笙依言照做。眼镜一拿下来,才发现室内一片昏暗。原本敞亮的玻璃窗已被帘子严丝密缝地遮了起来。刚才听到的自动装置声,应该就是他在放帘子。
她眨了眨眼,有一会,才适应这室内的暗。
这才发现周柏已自然地在沙发另一头坐了下来,她的脚仍坦荡荡地平伸着,离他大腿只有十来公分的距离。
而他坐的位置,离沙发的尽头,还有一大截距离。
那么大空地方不坐,偏挨着她。
傅松笙摘下眼镜的时候,周柏正侧转过身,头微微低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就像在盯着她的脚踝。
她下意识收了收脚。
她一动,周柏立刻也一动,抬头转身,掩饰般地推了下眼镜,脊背挺的端端正正。
“你刚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矫情的用隐形材料遮模型吗?”周柏道。
傅松笙确实想过,但那不过是腹诽,她并没有问出声。听他这么一说,下意识睁大了眼。
周柏转头看到她睁大的眼,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像一只博美,想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他以前就经常仗着身高优势冷不丁揉她的头发。她精心打理的头发被他弄乱,气呼呼地冲过来拿它两个月工资换的包打他,打完又好一阵心疼。
无意识间他又抬了手,反应过来后索性垫倒了脑后,往沙发上一靠,自嘲着一笑。
这一笑却让傅松笙看出了对自己的讥嘲。他在笑自己没城府,在笑自己太蠢笨,她知道。
不知怎的,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刚才办公室门外的少女。
重逢以来,他处处光鲜,样样称心。他不再是那个在公园长椅上躺了两天、连口面包都没有的穷困少年,而成了国内首屈一指的行业领袖,精英中的精英。
她呢?还租着市中心的老破小,不到五十平的房子塞的满满当当,都是她这些年不舍得扔的旧物。每天藉藉营营,为五斗米折的腰肌劳损。
他还有漂亮而又年轻的未婚妻,对所有人任性骄纵、唯独对他乖巧听话的未婚妻。
她却还孑然一身,对家中殷切的期待眼神无能为力,却在半夜做起了春/梦,还是关于他的!
想到这,她忽然生出一股莫须有的好胜心,似要证明他方才的讥嘲其实是无中生有,她没有那么糟糕,没有那么蠢笨。
她霍然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点江山般的环顾办公室一圈,一眼瞥到茶几侧边的一个白色按钮,果断按了下去。
三面玻璃墙的窗帘同时升高,阳光一下子泼进来,她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那光还是钻进了她的指缝中。
暖暖的,柔柔的,带这一种神性般的。
待适应过来,她拿开手,不自觉看向了那座被隐形材料覆盖的异形模型。模型的位置就在她刚在头枕的沙发后面。刚才因为初见惊讶,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那个模型。其实那隐形材料并不能做到完全隐形,还是可以看出些端倪……
她对着那模型盯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光!对,是光!
刚才她躺在那里,周柏没有按下帘子之前,她是能真切感受到阳光的温度的。
傅松笙站到那异形面前,彻底放松下来,让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再一次仔细的、认真的去感受光的温度。
似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她脸颊,似少年才洗过的柔软头发蹭在她肩窝里。
那异形比周柏还要高,傅松笙往它面前一站,照说光线会被它遮了个严严实实。
可是,没有。
傅松笙兴奋地转过身,望向周柏:“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材料,但这个材料明显可以使光线绕过它,或者……当光线经过它时,可以发生多次折射和反射……但不会改变阳光原本的特点,比如……温度,你刚才让我带VR眼镜,是想让我感受虚拟现实中阳光的触感,跟真实中的阳光还是不一样的……你想告诉我,自然有它无可比拟的神奇之处,现代科技所能达到的精度,离复原自然本身的构造还很远!你故意摆个异形、用隐形材料、还随时备着VR眼镜,就是为了提醒自己,科技探索的道路道阻且长,要有敬畏之心!!”
她一番慷慨的陈词结束,周柏像看傻子一样盯了她半晌。
傅松笙还觉得他被自己的才华镇住,下意识挺了挺身。
“你一个文科生,都是谁教的你这些莫名其妙的词?”周柏往沙发上一躺,以手枕头,笑了笑:“你想多了,我其实就是喜欢晒太阳。”
苏黎世湖边盛夏的阳光最好。没办法回去,他就模拟出来。
一句话把傅松笙的热情浇了个干干净净。那股上头的劲下去,她才意识道自己的可笑。再看周柏,他以手枕头,正懒懒地躺在沙发上,阖着双目,浓黑的睫毛被午后的日光镀了层金边,隔着眼镜的玻璃,像隔着一个世界。
他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看什么呢?”他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她的注视,忽然睁眼。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在那眼底晃了一晃。
“没、没什么……”傅松笙道,立刻捡起趁手的一个话题:“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说“您”和“周总”。
周柏轻轻一笑:“你真的对无人机那个项目感兴趣?无人机市场的现状你了解吗?”
了解。但感兴趣嘛……
傅松笙一捏拳头,重重点了个头:“目前无人机市场发展势头迅猛,而且随着国内仓储物流业的发展,需求只会越来越大,根据德国DroneIndustryInsights的报告……”
周柏无情打断她:“光会背课文是不行的。”
傅松笙偃旗息鼓。
片刻,又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好,那我不泛泛谈市场需求,我……”
“你是对那个无人机的项目感兴趣,还是对我感兴趣?”周柏再次打断她。
“当然是对项目!”傅松笙像被踩到了扎在心口的一根刺,声音陡然拔高。
周柏一扶眼镜,坐起来:“那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傅小姐,楼下有休息室,你们谭总闪送的票现在应该也到了。”
这么明白的逐客令一下,傅松笙当然不好再死乞白赖地赖在这个地方。她慢慢挪步往外走,脑中不停回想着周柏最后那句话。
那我就帮不了你什么了。
帮不了你……什么……
还有那个承上启下的“那”字。
也就是说,他原本是可以帮她的!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傅松笙走到门边,手慢慢放到扶手上,轻轻一旋,门开了一条缝……
然后,霍然转身:“周总,其实我们对这项目感兴趣,主要还是因为是您领投的!我们信任的是您的眼光!”
“这么说……”周柏已经站起来了,有些炫目的日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他一手插兜,眉毛轻挑:“你是对我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