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松笙愣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话:“你们怎么……在这?”
几乎是看到门开的一瞬,江策转了笑脸,笑出标致性的整齐白牙:“傅姐,早!”见她一脸疑惑,立刻补了句:“是谭姐让我来送你上班的!”
“谭晓阳?”
“嗯。”江策又是一笑,白牙璀璨:“我昨天要转钱给谭姐,她不肯要。听说你脚扭了,开车不方便,让我干脆给你做代驾,抵昨天的工钱……傅姐,我车开得可好了!”
傅松笙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忽传来冷冷的三个字。
“她不用。”
过道另一侧的男人手里松松捏着几张A4纸,倚窗而立,面色微沉。一身简单的衬衫西裤,衬衫的下摆不知是来不及还是怎的,未被掖进衣服里,松松垂着,却丝毫未给他优越的大长腿减彩,反添了几分懒洋洋的雅痞味。
白色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节漂亮的锁骨,再往下……
傅松笙转头看他,忽然想到自己前夜的梦,喉咙微微动了动。
片刻,勉力将自己漂浮的心思压住,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问:“那你呢?你怎么在这?”
“我?”周柏徐徐答:“我住在这栋楼。”声音沉实,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你住这栋楼?!”傅松笙大惊,嗓音不由一下子拔高。
原本故意压低,偏向他肩头一侧的眸光本能一抬,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他瞳色很深,沉静如水的目光自无框眼镜后透过来,显得严肃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她一时怔忪,江策已先开了口:“我说你这人怎么纠缠不休啊!昨天在派出所门口拉拉扯扯,今天直接上门来堵……傅姐,我们报警吧!”
周柏没有理会他,将手中的几张纸递过来。
傅松笙不明所以,没有立刻接。他又将纸向前杵了杵,纸片的边缘擦过她手,像带着静电。她手下意识弹开。
下一瞬,理智回归,忽觉得自己这样一惊一乍的小动作实在上不得台面,掩饰着轻咳一声,像参加高峰论坛一般“大方”地伸出手,接过那几张纸。
A4纸的扉页上印着硕大的“房屋买卖合同”几个字。
傅松笙目光一触上那几个字,立刻反应过来,一惊,快速翻开合同:“你……你真住这栋楼?”话出口,脑中一个荒唐念头一闪而过,不待他应,已本能翻到合同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大片空白,唯在贴近页首处顶着两个签名。买方那一栏下,“周柏”两个字瘦劲遄飞,她很熟悉。
再往下是签字时间,日期是三个月以前。
三个月以前的话……就不是因为昨晚那一面了……
当然不是了——她转念想,可笑自己怎么会起那样的念头。她当自己是海伦吗?为了一个女人随手买下一套房,这种霸道总裁小说里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他们两身上?!
他现在虽然看着光鲜,但背地里,指不定还得靠别人养。
撇开这个,就是实际操作起来,也是绝无可能。手上这份合同还不是中介出的那种格式合同,大半夜的,谁能闲着不睡觉整出这么一份合同来。
而如果跟她没关系,那就意味着他们两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搬到了一个小区??
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四年前在苏黎世初逢,昨晚在警察局偶遇,今天……又成了邻居——这概率,该有多小?
一整个地球都不够他们避开彼此?
傅松笙脑中一团乱麻,半晌才想起什么:“你三个月前就买了房子,我之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周柏眼睛转向窗外:“我才搬过来,房子之前在装修。”
新买了房子确实装修需要点时间。傅松笙点头,须臾又问:“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也住在这?”
周柏垂首,下意识拿食指擦了下鼻尖:“我,不知道。”
“那你今天来是……”
“楼下的说这层水管漏,我来看看。”周柏道。
傅松笙眉心一蹙,毫不客气地露出一副“你她妈逗我?!”的神情。
合同上写他的房子在十六楼,九楼漏水,这厮跑到十楼来找她?这是佩奇抓小Jerry,串片了呢?
周柏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伸指又在那一叠文件上点了点。
傅松笙这才意识到,那文件订了两个订书钉,不是一份,是两。
她又抽出后面那份,扫了一眼……
这特么……
江策看她神色复杂,嘴唇微张,翕动半天,却说不出话来,连忙问:“傅姐,你怎么了?”
傅松笙短暂失去了语言能力,疲惫地摆摆手。
早上冲澡的时候她还在发狠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闯进她的生活,不管是梦,还是别的什么。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非但大剌剌闯进了她的生活,还跑马圈地一样,在她的生活中硬割出一片与他息息相关的领地。
他成了她的邻居,还成了她的房东。
好一会,方从这种混沌的情绪中回过神。回神后,又想起什么:“不对,我上个月才和房东续签的合同,可你这房子是三个月前买的……”边说边再次看了眼那签字页——没错,她没眼花,确实是三个月之前。
周柏不知是不是没想到这茬,眸光几不可察地一闪:“……是吗?”装模作样地凑过来看了那合同一眼,又立刻道:“哦,没错,之前房子没过户,当然还是老房东和你签的合同……我也是今、今天才知道你住在里面……”
“那这就是诈骗了。”傅松笙眉心一敛:“我去找老房东算账!”
“不、不用了吧……”周柏神色立刻有些复杂:“买卖不破租赁,你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可我房租都已经交给他。”傅松笙道:“接着住我还得再交一份给你。”她考虑的问题很现实。
也许是这些年和谭晓阳待的,她学会了一个商业社会堪称典范的本事,就是在感情再一地鸡毛之时,也能缓存情绪,就事论事,处理眼前最急迫的利益问题。
而她一个社畜,眼前最急迫的问题当然是……钱。
“也……也不用……”周柏又屈指擦了一下鼻尖:“老房东已经把租金转给我了。”
傅松笙皱眉:“那你刚说才知道我住在里面?”
车轱辘话转了回来。周柏哑然,手揣进裤子口袋里,又拿出来。心虚地抬手扶了下眼镜。
她探究的目光恰好投过来,与他正正对上。他下意识躲开。清晨阳光明亮,金中透白,似一柄神兵,劈开流光,将深藏其中的浮影一一释放出来。
他目光刚触到窗框上的一点金,心中忽有一股久违的少年意气破土而出,冷不防生出一种“有什么好躲”的情绪,转过来,直直迎上她。
他本身气质就偏冷,眸光经无框眼镜加持,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不然你以为呢?我早就知道你住在里面,特意买了这套房子,还和房东做通倒签了三个月的合同,甚至连租金都不要?”
傅松笙:“……”
周柏:“要真是这样,你觉得我这么做,目的是什么?”他其实没有笑,但不知怎的,这句话从他嘴里出来,仿佛有一种讥嘲的语气。
就是不知道嘲的是她,还是自己。
他知道傅松笙是典型的商人思维,推测旁人的行为多是利益导向。所以故意反其道行之,将牌翻明了打,她反而不会相信。
他看着她,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有一瞬,不知道该期望她相信,还是不信。
其实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傅松笙根本没想过自己期待得到什么样的一个答案。可周柏的反问放大了她先前心中隐藏的那一丝荒诞,她觉得自己可笑的要命,甚至无暇去想他究竟有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片刻后,半是自我解脱半掩饰着抬起手腕:“时间不早了,小江,你不是要送我吗?我们走吧……”又转向周柏:“那个……漏水的事,你叫上物业,自己进去看看吧。”
说着就要迈步。却被周柏伸手拦住:“不用他,我送你……”他声音沉沉,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
些许有点长的刘海从眼镜架上搭下来,将他一半的眉眼藏在阴影中。晨光正好,穿过他身侧的玻璃窗,投在他身上,因明暗交替,衬得他眉骨格外挺拔,五官凌厉,有如刀削。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傅松笙几乎有一种错觉,那张嘴根本没有动过,刚才的几个字,只是她的臆想。
“不用了。”傅松笙道,就要拨开他手。
周柏的手臂纹丝不动:“我送你。”他重复了一遍。
刚才他就是从楼上的阳台,看到这个江策进了楼,才匆忙抓起合同下了楼,连衬衫都没来得及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