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夜半,街上没什么人,一辆大切诺基在夜色下疾驰,像一只在荒原上肆意奔跑的巨兽。
车载广播放着慵懒的爵士乐,沈会十分放松,轻轻哼起了歌。可下高架转弯的瞬间,他忽然发现身后有一辆捷豹紧紧地追着自己……
他转弯,那车也跟着转弯;他掉头,那车也跟着掉头,而且速度跟不要命了似的……
这一路过来那么多个摄像头,驾照不要了这是?!
也是,命都不要了还要驾照?!
慢着,命都不要……
追成这样的怕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吧?!
沈会连忙回忆自己从小到大得罪过的人,想来想去,除了几段说不清谁甩了谁的糊涂情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干过什么缺德事!
就是现在,看到老奶奶过马路,他还忍不住想扶一把。
那能是什么人?!
沈会脑中一下子转过数个社会新闻,果断对着GPS念出“警察局”三个字。
临市警察局南城派出所门口。
一辆切诺基一辆捷豹先后以超高速驶过派出所门口那条街,然后一个急刹,相继停了下来,因停的太猛,差点在警局门口现场表演了个追尾。
沈会车一停稳,就准备报警,然几个键还没来得及按全,车窗忽被人拍的啪啪作响。
靠,这他妈警察局都镇不住,是真狂徒啊!
沈会不是个软柿子,早十年也中二地在家修过影分身术,影分身没练成,一腔中二气倒是大成——他妈的老子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周、周总……”沈会一抬头,发现太岁就贴在自己的车窗玻璃上。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开了车门。
周柏看都未看他,千里冰封的目光直接往车内所有的空座上扫了一眼:“人呢?”
“人?”沈会纳闷:“什么人?”旋即反应过来:“周总问的是文小姐?”
“我问她干嘛?”周柏仿佛从扑了个空开始,脸上怒气稍减,不知是尴尬还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你自己的娃娃亲你说你问她干嘛?!
沈会心说,但终究不敢直怼上老板的脸,反表功道:“文小姐追着我问您的行踪,我没告诉她,让人打发她回学校了……”周柏特意交代过文潇潇无论打听什么和他相关的消息,一律不予理会。
“我没问她。”周柏仿佛有些焦躁,食指微弓,拿指背蹭了下鼻尖。转身欲走,走出几步,又迅速折返,终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问:“那个…打发她走的人呢?”
刚刚透过酒吧二层的镀膜玻璃,他看到沈会搂着她出了酒吧。追出来时,恰逢沈会一骑绝尘而去,他想都没想就开了梅姐的超跑跟了过来……
“谁?”沈会一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那妞啊!不知道,她没上我车……啧,那妞还挺做作的,先前在酒吧假装崴了脚往我怀里倒,结果出来我要抱她上车她又不肯……我没那个耐心陪她玩……”
周柏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却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眉心微敛:“崴了脚?”
沈会“嗯”了一声。
“嗯”完心中忽有一个荒诞念头的虚影快速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见周柏一伸手:“名片。”
“什、什么名片?”沈会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一晚上就收到一张名片,是那夜店女给的。可……
“丢、丢了……”沈会吞吞吐吐回。
他没撒谎,名片他确实丢了。不让上手的夜店女,留着名片干什么。
周柏眉头拧了拧,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身高腿长,这么随便走走就有一种T台的范。沈会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打心眼里艳羡的想,真是个装逼的好苗子!
可这好苗子还没来得及起范,身后忽响起一个严厉的吼声:“站住!警察局门口飙车,活的挺不耐烦啊!小丁,去,把他们两带进来,瞪什么瞪,说的就是你!”
叫小丁的民警很快冲上来,向周柏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周柏却没有理会,似钉在了原地一般,一动不动。小丁不耐烦地走到他身边,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有反应。
警局门口的走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点头哈腰着和民警道谢,姿态娴熟,和几年前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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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松笙听到民警声音转头的时候,周柏正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派出所院子里没有灯,只有走廊上一个和里头泡枸杞的老警察差不多大年纪的老式白炽灯,灯管现在都要特意转好几个街角才能配到。
白的过度的灯光一打下来,青惨惨的,像低成本的鬼片。灯头结着蜘蛛网,蜘蛛网底下一片经年的浮灰,到处都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潦草味。配着傅松笙这一身风尘气十足的装扮,像一下子穿越到了十几年前。
就在这种穿越感十足的氛围下,傅松笙看到那个记忆中的少年,从黑暗中向自己走来。
小丁警官已算是个子挺拔,但她仍是一眼看到了他身后额外高出的一个头。
甚至第一眼,她都没有注意到离自己更近的人民警察。
因为那张脸太过熟悉,也因为它……太过出挑。
当年第一次见周柏之时,傅松笙心口就受了冲击——白、青涩,此外就是无法言述的好看,是一种与时下小年轻们偏阴柔的审美不一样的好看,但又并非孔武有力健美挂的,五官干净清朗,清朗到甚至有一股傻乎乎的蓬勃朝气,有些上个世纪港风职场剧中的少年味。
而此刻,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一身黑白灰、脸上没什么表情,又从黑暗中走来,那种少年气荡然无存,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清冷疏淡。整个人也仿佛更加精致,就像雕刻精美的银质古董刀叉,刀刃冷感森森,却不失一件收藏的佳品。
太佳了。
傅松笙愣神的当口,佳品已经走到了她跟前,一撩眼皮,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是惊讶还是什么,顿了一顿,望着她,沉默。
惨淡的白炽灯光落在他眼里,照的那里面光点闪动,让傅松笙一下子想到了谭晓阳限量版手链上的钻,觉得那灯瞬间都高级了。
刚要开口打破这沉默,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傅姐!傅姐!我好了!”话落,那声音的主人已到了她身边,是个高大帅气的男生,二十出头,手自然穿过她臂弯,扶住她手臂。
傅松笙一句“好久不见”卡在喉咙里,顶上不知是电压不稳还是接触不良的白炽灯闪了一下,周柏脸色随着那灯光一沉,大概是错觉。
傅松笙清清嗓子,正要说点什么,对面的人两手插兜,忽然一笑:“别来无恙啊……傅姐。”不知有意无意,他仿佛咬重了后两个字。
“傅姐”这两个字是她强行要求他这么叫自己的,其实身份证上,周柏只比她小一个月,而当初为了让她早半年上学,家里将她身份证上的年龄改大了半年。
所以,她实际比周柏还小几个月。
但当时这一声“傅姐”,是为了在两人的权力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那时她已经工作,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学生。
当然,兼着一份不太光彩的职。
其实两人相处到后来,周柏已不怎么肯这么叫她,最初一声声叫的乖甜可喜,后面“造反”却造的不动声色。
此刻听到这么一声“傅姐”,傅松笙霎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也难怪,在这样一个神智混沌的深夜、这样一个复古风十足的派出所走廊上,又遇见这么一个让人百感交集的故人……
像很多青春伤痛小说里写的那样,她想过很多次他们的重逢。但更多的时候,她想他们还是不要再见了比较好。
“傅姐,你认识啊!”傅松笙正沉浸在感时伤怀中,身边的少年忽然道。
她点了点头,想起周柏那句“别来无恙”,也扯了个笑,预备客套一句,面前的人忽然目光一转,落在她身边的男生身上,接着先前那句话,轻笑:“你还是一点没变,喜欢在警察局捡人回家……”
“捡”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是个好词,“捡尸”、“捡漏”、“捡便宜”……傅松笙将到嘴边的客套忽然灰飞烟灭。
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眼,余光扫到停在院门口捷豹,注意到那骚包十足的定制色,当下了然——这大概是傍上了大佬。俗话说“财大气粗”,这人有钱了,果然气都跟以前不一样!
傅松笙心中一声轻叹——罢罢,今非昔比,当初跟着她,的确是让他受委屈了。
心里微涌起些酸涩,却懒怠多生事端,淡淡一笑,道:“你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看样子混得不错……现在这位…条件挺好?”一句“恭喜”就差到嗓子眼,里面忽传来老警官的咆哮:“他妈的进个门磨磨蹭蹭,现在这么墨迹,刚开车的时候怎么往死了踩油门!”
周柏皱了皱眉,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暴躁老警官的咆哮。
傅松笙适时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快进去吧。”
说着就要走。身边男生扶着她的一只胳膊,她缓缓与他擦肩,要下楼梯。
胳膊却忽被一只手攥住,很是用劲。
傅松笙回头。
听见他道:“这么喜欢捡人,不如连我一起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