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那天,听完了江槐也说的话后,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片死寂。

风予看到有人抽了自己一耳光,梦游般的问旁边的人:“我是在做梦吗?”

幸晚的眼圈迅速红了起来。

她捂着脸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她那几个小跟班反应过来,一个个排着队轮流瞪了风予一眼,然后追了出去。

风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江槐也走到风予课桌前,随便拿了两本书塞书包里,然后拎着她的书包走到她面前,垂头看着她,和她说,“走吧。”。

又好像是在邀请她:“到我的世界里,和我一起走吧。”

语气就仿佛和之前无数次下课后喊她去食堂、去体育场、去宿舍一样。

他脸上看不出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镇定自如,冷静且漠然。

就好像刚才表白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所幸风予根本不敢看他,也没有心思想那么多。

喊了风予一声后,他拎着她的书包,自顾自的走到了教室门口等她,周围的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似乎也变得漫长起来。

风予跟在他身后,惊慌失措,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维跳跃了起来,几乎已经把未来和江槐也结婚后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可每当他侧过头望向自己时,又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走到校门口时,风予的心有些暗暗的坠了下去。总觉得有些话还没有说完,可是一起走的路已经到头了。

她看到江槐也停了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没动,风予伸手,准备接过自己的书包。

夕阳下,少年情绪莫测的目光直白的落在她脸上。

“散步吗?”他逆着光,整张脸淹没在在刺眼的橘红色余晖中,嗓音沙沙的,“一起走走。”

*

“别狗叫了!”方禾间一脚踹在旁边那引吭高歌的兄弟,坐的椅子上。

“我要怒放的生命!”

汪峰老师浑厚的歌声从手机里放出来。

“咋了?等人太无聊了听会歌呗。”那人说。

方禾间曲起腿,一脸不耐烦的说,“你上周不是还在听什么民谣?为了泡妹抛头颅撒热血做文青?怎么现在变摇滚了?”

“这不是现在都爱那种落魄摇滚小哥吗?”

“是不是下次嘻哈火了,你是不是要去换个脏辫?”方禾间说,“给我换一首能听的。”

“行,方少。”那人切了首歌,“好听吗?最近新火的,网易云这周排行榜第一...”

出乎他意料的,方禾间非常安静的坐在那,听完了整首歌,期间他轻轻的说了句,“怎么有点耳熟...”

非常清澈又带了点暗哑的女声。

前奏和副歌都非常抓耳。

“谁唱的?”方禾间问。

那人看他感兴趣,把手机伸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方禾间推开,差点摔倒地上。

“咋了啊?发什么疯啊!”

他抬头,看到方禾间小跑着夺门而出。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今晚的风里,风予都觉得带了些特别的味道。

她预感到江槐也要说些什么。

他们从附中旁边沉旧的老街,经过霓虹灯斑驳陆离的商圈大厦。

最后走在了两旁树荫摇晃的湖边小道上。

这一路上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着,偶尔会提起一些“天气真好啊”、“有车,慢点走”...这种不带什么实质内容的话。

尴尬。

缄默。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开刚才发生的事情。

风予时常会感觉到江槐也投来的视线。

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肤在慢慢发烫,又没有勇气侧过头迎上他的眼神。

这仿佛是一场无形的角力。

他们一人站在一头,握着那根看不见的绳子,可是谁都不敢用力。

只要对方没接住,那就会摔得惨兮兮的。

多难看啊。

“考试怎么样了,数学都会写吗?”

“会写一点...之前你让我抄的大题考了两个。”

“那就好。”江槐也说。

他说,那就好。

声音有点低,又被风吹的很散。

那个“好”,是指什么呢?

风予想。

这场漫长又焦灼的对峙,是被风予打破的。

她肆无忌惮的燃烧着自己的爱意。

十七岁的冲动、放肆和满眼的光。

“你——”路灯下的少女停了下来,影子被拉得老长,她抬起头,“刚才说的喜欢我,是真的吗?”

江槐也看着她,眼眸又沉又透,眼眶里像是镶着两颗透明的玻璃珠子。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人扔进去一块石头,在他那曲曲折折的心脏里一路滚落,发出声响。

可是,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假的。”

——真的。

那一刻,风予感觉自己的神经根被针扎了似的,很难受又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疑惑、失望、难过...

百味陈杂中,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句:“啊?”

“假的吗?”过了两秒,风予又听到自己茫然的声音。

似乎是为了说服她,江槐也搬出了更有力的说辞,“难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转学就在校门口给别人揍了一顿?”

他微微着头,路灯和月光交织成一片在他脸上洒下斑驳的阴影,此刻他站在这,好像又成了那个一身西装全身上下都透着冷漠的人。

路边有车辆疾驰而过,发出尖锐的嘶吼。

风予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卡顿,她注视着他眼底那点阴影,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你知道?”

对方并没有回复她。

视线轻轻扫过她的脸庞,江槐也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等她。

“你全都知道?”她又问了一遍。

江槐也这才回头,轻轻的给了个“嗯。”

他什么都知道。

从第一天起,最开始见到她就知道了。

那明明知道幸晚说的都是真的。

他又为什么,在那个时刻,没有一丝犹豫的就选择了站在风予那边呢?

江槐也莫名感到一丝荒唐。

微凉的风里,他抬头看了眼夜幕上挂着的月亮,皎洁又灿烂。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这压抑、又代表着结果的沉默中,风予站在原地,没头没脑的来了句,“你不喜欢我啊...”

这语气,细究之下还特别惊讶和难过。

少女压着眉,好看的眼睫恹恹的垂了下拉,整个人透着一股沮丧的气息。

这些天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江槐也的关系在一点点的靠近。

她小心翼翼又张牙舞爪。

那股在心中汩汩涌动的强烈爱意,时时刻刻炙热着她,她一直相信,对方再怎么也是感觉的到。

就算不是那么的喜欢,起码也会有一点点回应的。

原来...不喜欢她吗?

十七岁的这个春天,迎着晚风,风予生平第一次察觉到失恋的滋味。

车辆川流不息,走在这条渐渐热闹起的路边,她垂着头,心仿佛重重的坠了下去,又强打起精神站的笔直,不愿意让江槐也看出自己难过的样子。

即便是这个时候。

江槐也也还是背着她的书包。

这种残忍又亲昵的作风,对风予来说是另一个很遥远的、属于成年人的世界。

风予盯着他那个挺拔的后背,想了很多,又突然问,“你会去和班上的人解释吗?”

江槐也一顿,转身歪着头的看她。

自然而然的,风予把这沉默联想到了拒绝。

她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非常见过世面的说:“不打算解释。那就是,玩玩,是吧?”

“玩玩?”

江槐也重复了遍,嗓子沙哑。

“对。”少女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好听,不带任何攻击性,说话时似乎还含着笑,“玩玩。”

过了两秒,风予看到江槐也站在人群里,神色莫辨的看着自己,又仿佛是不悦的皱了下眉。

她为了给自己打气,解释道,“现在旁边人不都以为...”

这后面几个字还没有说完。

风予眼前一暗,身后传来碰撞声的同时,她被人狠狠的压在了墙上。一只手紧紧捏着她的肩膀,在视线过快的切换中,她眼中一片模糊。

最后清晰展现在她眼中的,是少年清瘦的喉结,和轮廓明细的下巴。

几缕气流擦过她额前的肌肤,带着清爽的薄荷味。

少年把这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玩玩?看不出你还挺会啊?风予。”

那一瞬间,风予几乎他身后看到实体化的、层层叠叠的乌云。

她从来没见过江槐也这样的表情。他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冷的像是深夜里翻滚的深海,潮汐声音里是他急促沉重的呼吸声。

迟疑了片刻,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理智的样子,风予把那句反驳的“这不是你的意思吗?”默默吞回肚子里。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此时她面前,是一张英俊的仿佛艺术品的脸蛋,他皱着眉,眼眸黑的发亮,用宽广的肩膀把她压在了阴仄的小道里,无处可去。

这样的江槐也,他半张脸埋在微薄的灯光下。

在风予之后的记忆里,他们的这次对视,成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的长镜头。

周围寂静无声。

只有他们。

“槐槐?”停在路边的宝马摇下车窗,一个女人从里面探出头。

江槐也的手一松,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怔愣。

“妈妈...”他说。

*

“所以说?”江槐也母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握拳一脸激动的说,“你们刚刚是在告白吗?我的天!也太青春了!”

风予垂着头,默默做哑巴。她放在身后的手被江槐也握住,体温和想说的话似乎就透着那一层薄薄的肌肤,缓慢的传递了过来。

她迷茫极了,不知道江槐也是个什么意思。

遇见自己母亲后,他丝毫不慌乱,反而瞬间切换成好学生模式。彬彬有礼,文雅可亲,然后坦然承认自己是在街边对心爱的女孩表白。

客厅明亮的灯光下。

少年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掌,指尖无意识的磨蹭了下。而他正对着自己母亲的脸上,笑容丝毫不乱。

“是的,妈。”风予听到他这样说。

很难想象的是,江槐也这个精英预备役,有个少女心泛滥的母亲。此时,这个一头长卷发的美貌女人,正坐在对面,感慨的说,“槐槐也长大了啊...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了。”

风予:“...”

不,您儿子真的不喜欢我。

“那你们先玩啊!我有事就先走了!”阿姨拿着包,把他们两推进了江槐也房间里。

看到房门“啪”的一声关上,风予伸出手僵在了半空中,心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别!

我不想和一个我刚刚表白被拒的人呆在一起。

也太尴尬了。

“怎么?”一声轻笑在空中响起。

风予僵硬的扭过头,看到江槐也靠在自己床边,挑着眉,淡笑看着自己,白炽灯把他消瘦的手背照的发白。

刚才那个冲动的少年仿佛消失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又是那个无懈可击、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优等生江槐也。

完美的像个假人一样。

这个人,现在就好像只看得到她一样,脸上表情很淡,眼神里却跟蛰伏着什么东西似的,蠢蠢欲动。

风予没有再避让,直直的迎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就仿佛是把自己投入深海一样。

起起伏伏。

却看不懂对方在想什么。

“干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

“坐。”他扬了扬下巴,仰头时下颚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非常漂亮。

她飞快的瞟了眼纯白的床单,面无表情的说,“不了,坐了你的床我怕你让我负责。”

江槐也侧了下头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是看到了很好玩的东西。

“不装了?”他问,“现在讲话语气都不一样了。”

风予似乎思考了下,然后歪了歪头,笑着说,“那我哪敢啊?哥哥。”

这句话喊的江槐也一愣。

少女笑得乖巧又可爱。

那张漂亮到快要发光的脸蛋上,一片浅浅的笑,被灯光映上阴影和高光。

美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是,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明显的不适。

甚至还感觉到有些熟悉。

模式化又应付。

根本不像风予。

反而...像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到的...他自己。

无可避免的,江槐也那颗年轻的心脏像是抛物线一样飞速的坠了下去。

这种脱离他掌控的感觉让人心慌。

他甚至感觉到喉咙发干。

自己...这是怎么了?

又或者,风予这是怎么了?

阳台的风吹起了天蓝色纱质窗帘。在这个季节,他们竟然听到了虫鸣。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黏稠的液体。

他们两个人被包裹在其中,谁也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嘀嗒。嘀嗒。

钟表依旧在响。

风予还在坐在了江槐也旁边。

夜深了,他们挨着对方的肩膀,生疏又亲密的靠在一起,像是两个被什么看不见的绳锁绑在一起的囚徒。

可其实心里还是开心的。

那一份隐蔽的、不敢说出口的喜悦,像种子一样的埋藏在心里。

风予小心的打量着房间,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沾染上了江槐也的气味。

床单白的仿佛是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桌上摆着一本摊开了的书,书柜里一半是他从小到大的奖杯,一半是严肃读物和杂志。

扭头时肩膀轻微的撞了下,风予望了圈周围,回头时恰好撞上了江槐也的目光。

他脸上的神情近乎于在观察一只自家养的小猫,认真的试探,又有点好奇。

对视的那几秒,出乎意料的,他们两谁都没有主动移开视线。

下一秒,风予说出了一句在很久之后让她觉得后悔的话。

“你爸呢?”她当时只是急于找个话题。

“死了。”

他漆黑的眼眸在额发的阴影下闪烁,像一颗从空中掉下来的星星。

风予花了整整一分钟理解这两个字。

在确认了他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随口胡诌之后,她感觉到了心悸。

胸膛里的那颗心脏痉挛般的跳动了下,她张了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视角突然天旋地转。

江槐也房间里的天花板出现在她眼里。

少年毛茸茸的头颅埋在她侧脸间,呼吸的气流喷在脖颈间。

平时看起来柔软又富有光泽的黑发,在此时也显得有些扎人。

为了和她对视,江槐也撑起双手,垂着眸看她。

喉结滑动。

眼睫随着眨眼而划动。

他说,“我想亲你。”

虫鸣窸窣的声音突兀得凄烈起来,仿佛被割断的琴弦。

一切都来的太过突如其来。

冲动、爱意、急促的心跳声。

可是这就属于少年人的情感。

磕磕绊绊又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风予甚至都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

该怎么去形容她接下来的心情呢?

蓬勃热烈的几近要将她淹没。

她看着江槐也说完那三个字后就极快的低头笑了下。他笑得背脊发颤,声音很低,嗤笑中混杂着说不清的情愫。

“不应该说的。”江槐也对自己说。

什么?

风予还没来及问,后脑勺被扣住了,温热的手掌抚过侧脸,她从来没觉得虫鸣和钟表有这么响过。

她垂下眸,眼睫擦过了江槐也的下巴,恰好能看到他俯身时起伏的胸膛。

平时看起来清瘦,可此时身影还是能完全盖住她。

嘴唇正贴在她额前的少年,无意识的用指腹磨蹭了下她的脸颊。

还是温热的啊,这个人。

风予晕眩的想。

*

后排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出租车上只有司机搭话声偶尔响起。

可没有人回应。

窗外的光影落在窗边那两张年轻的脸蛋上。

好几次,面对着车外疾驰而过的街道,风予的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

“再见。”下车时,她听到身后江槐也的声音。

她完全感受不到离他几米之外的江槐也,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这个人,确实就是她一直喜欢的人。

在习习冷风中,风予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她又转过身,长发被风吹的飞舞:“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车上的少年没有动。

那一快小小的、黯淡的车窗内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只是侧着头。

如果此时有人能靠近他,能听见他胸膛里一阵又一阵鼓点般急促的心跳声,怯弱和犹豫折磨着这颗年轻又生涩的心脏。

他注视着他爱的女孩。

她站在明亮的路灯下,面容漂亮的像是初春盛开的花。

一株让人没有勇气伸手触碰的花。

“是的吧。”他轻声说。

风予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穿过了冷风里孤独的北京夜晚,穿过校门口的大道。

她走的非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靠近墙边的时候,她看到在角落坐了很久的方禾间。他戴着卫衣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英俊不羁的脸蛋,路灯下重型机车的影子投在他身上。

“你怎么才来?也不接电话?”他掀开了帽子。

风予走过去,掏出手机看到了一排红色的未接来电。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徒留远处几抹路灯的光亮。

方禾间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你红了。”就看到少女扑向了他怀里,从他胸前,传来了持续、低低的哭声,。

他感觉到自己心脏那一块在慢慢的被泪水打湿。

在距离他们半条街的路口,一路狂奔过来的江槐也站在那。

他喘着气,眼前是一团团白雾,正注视着灯下拥抱的两人。

刚才看到风予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刻,他突然有种错觉,仿佛能看到她身体里那一团微弱的火苗,可怜的燃烧的,又快要熄灭了。

要灭了啊。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骤然响起了破音响一般呼呼的风声。悲伤的要命。

江槐也在路灯下站了会,始终没有往前跨出一步。

他转身,慢慢的走了,远远的望过去,背影像是一个被控制着的木偶。

天气预报说,最近,在夏天到来之前将会迎来一阵寒流。

北京突兀又抖瑟的春寒,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