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映西是在一阵剧痛中醒转的,她眉头深深蹙起,慢慢有了意识,腹部的刺痛感愈加清晰。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便下意识地动了动,果然?,手脚动不了,牵动的只有刀伤,痛得她头往后仰,倒吸了几口冷气。
嘴倒是没被静电胶布之类的封住,想来?这个地方应该人?迹罕至,对方根本不怕她出声。
像是在烂尾楼里,因为没有灯,冬天的夜色又很黑,仅凭墙上四四方方的留空难以照进帮助视物的光。尤映西的双手被铐在锈迹斑驳的铁管上,腿被并起来?用麻绳紧紧缠了几道,她现在就跟等?待下锅清蒸的大螃蟹差不多,挣扎也是徒劳。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白色毛衣有一块是当?时立马就被涌出来?的鲜血浸湿了的,昏暗中也能瞧见颜色的深浅不同。
尤映西察觉出伤口的疼应该是上了伤药的缘故,偶尔会有类似于酒精灼烧的感觉,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檀杏还不想要她的命。
应杂志方的要求,尤映西与檀杏同车抵达机场,本来?是要营业一番的,可惜在粉丝的欢呼呐喊之中,发生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以至于大半夜整个网络沸腾的一幕。
檀杏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人?,尤映西当?时还在给粉丝签名?,说说笑笑的,余光间利刃一闪,腹部就倏地被身边的人?刺了一刀。杏色的大衣,白色的毛衣,血很快就浸了出来?,是刺目的红,檀杏横着还在滴血的□□比着尤映西细嫩的脖子:“跟我走。”
尤映西捂着腹部,也不知道伤口深不深,她的掌心一片湿润,堵都堵不住似的。尤映西脸色苍白地随着檀杏往后退,路灯的光束照在血色渐褪的脸上,她低头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该设防的,却还是像以前那样并肩走,放松警惕。
是真的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围在前面的粉丝尖叫着散开,后面的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跟着往外跑,场面乱得不行。卞芝兰好歹是个练家子,一个箭步上去夺刀,秦颂跟巫澹澹懵逼了半分钟左右,没什么本事也硬着头皮追。
你有刀怎么了,我们?兰兰峨眉山苦学武术十载,不说以一敌十,以一敌一总没问题……巫澹澹的内心戏被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匪徒截断,她能伸能屈,立马鞠躬喊大佬,卞芝兰那边也是被几个人?困住了。
檀杏完全?是蓄意良久有备而来?,带着脚步踉跄的尤映西坐上汽车,喷了一脸尾气连车带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那些匪徒也无心伤人?,跑的跑,飚机车的飚机车,一眨眼?的功夫全?没了。
整个事件从开始到结束五分钟都不到,现场的媒体素材也没几张,再说了,这又不像尤映西之前跟李越跟吕一一,连个起因都没有,写个屁的稿子啊?
尤映西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上车不久便因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再醒过来?就是在烂尾楼里。
不饿不困也不渴,就是有点痛,所以脑子还能正常运转。
没杀她不算什么好事,是要拿她当?鱼饵钓人?过来?吧。
钓谁?
江晚姿吗?
……
正这么想着,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在空旷的安静的环境里踢踏踢踏,像是踩在了心里,引来?令人?汗毛直立的惶然?,声音大得有些刺耳。
斜射进一束光,对着尤映西上下左右晃了晃,她忍着强光的不适,见到檀杏不紧不慢地向?她走来?。
“醒了啊?你没我想象中那么脆弱嘛。”檀杏说,“也对,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什么你们?我们?,尤映西听得云里雾里,她的脚边有双沾了很多灰的马丁靴停下。檀杏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盏梨形灯泡,应该是蓄电池的,物尽其用,麻绳除了绑人?还能用来?吊灯泡。
刚吊好,还带着惯性?,悬在尤映西的头顶一晃一晃,她向?上瞄了一眼?,感觉自己像是在坐船,晕眩得想吐,不由低下了头逃避光源,紧紧闭眼?。
地上很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还有大约施工时留下来?的废渣。檀杏不嫌弃,踢走了几根膨胀螺丝,隔了几步远与尤映西面对面坐着,她还是将要登机时的那套衣服,黑色皮质外套与白色牛仔外套的叠穿,里面是件简单的白色针织衫。
深蓝色的牛仔裤膝盖有两个破洞,她一条腿立着,一条腿盘着,露出了靴子往上的一小寸小腿。
被蓝白色的针织毛线帽压住的刘海盖住了眉毛,那双与尤映西相似的眼?睛露出孩子气的笑意:“为什么闭眼?啊?你不喜欢吗?”
“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怕黑才带过来?的呢。”
说得很善解人?意似的,尤映西忍不住要翻白眼?。
檀杏这身其实偏甜酷,散落的半长发夹着白色的编发,一缕隔着一缕,很跳脱,但她的长相就像化不开的墨汁似的,每一个五官的起点与终点都顿在了最阴郁的位置上。
此时此刻劣质的光源中尤其明显,她望着半空发出轻微呲呲声的灯泡,眼?里闪现的光也像是套着枷锁,飞到一半又下落,跌回眼?眶,成了蒙尘的念想。
“她叫你什么?哦,姐,我也这么叫过,好一阵没回来?了,忘了。”檀杏将两条腿都立着,下巴抵在膝盖上,以一种很难分辨到底含着什么情绪的目光看?着尤映西。
歪着头,又像是不想看?她,笑了笑:“他们?都以为我喜欢男的,没有,我乱说的。就好奇怪你知道吧,好像到了二十多岁不喜欢个人?就不正常似的。”
檀杏耸了耸肩:“喜欢的性?别不对也不正常,到底是谁规定?了怎样是正常啊?这人?也该死?。”
“我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人?类有什么好喜欢的。”檀杏用手在地上涂涂画画,“对她也不是喜欢。”
像是要说给谁听,也许那个人?曾向?还反驳过她,所以又倔强地强调:“不是,才不是。”
尤映西一开始完全?不知道檀杏在说什么,慢慢地,好像理?解了一点点。她找了个最舒服最不会压到伤口的姿势,做好了听这人?絮絮叨叨大半天的准备。
真的是话很多。
檀杏低头去吹,尘土飞起,她眯眼?,满意地见到那三个字笔画变得断续。
“只要我不说,就永远不是喜欢,她不知道,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尤映西:“喜欢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檀杏很不屑这个问题,嘲讽地笑了一声:“死?了还知道个屁。”
尤映西既困惑又震惊,她张口,又闭上。
冷风在呜呜地呼号,从四面八方汇成一股,吹得两人?之间飞沙乱舞,旋升至半空,像是一段不可跨越的深沟。
“我跟她没有糖的关系,就是……”檀杏思索了一会儿,像是觉得某个词烫嘴似的,“朋友而已。”
“她陪我出门会检查我有没有带墨镜或者隐形眼?镜,如果两个人?都忘了她就会给我买一顶帽子,或者用手帮我遮住太阳光。所以我帽子可多了,一半都是她买的。”
“从宿舍到教学楼走路的话有点远,她只要有空都会骑车载我,我向?常故意耽误时间,买了早餐又忘了拿伞,或者选个包子馅儿纠结半天,她只会催促几声‘快点吧’,不生气也不骂我。我到了教室又从后门溜出来?,跑到她上课的地方,她迟到了,弯腰给老师道歉。”
“我躲在门边偷偷地笑,觉得她这样牺牲了一些东西才算是足够对我好。”
檀杏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她当?然?要对我好了,她妈欠的我,她作为女儿,付出再多也是应该的。”
“我不会感动,我只是开心,不是因为她才开心,而是因为她围着我转才开心。”她紧紧地环抱住双臂,自己给自己取暖。
很像。
真的很像。
除了没有糖,没有墨镜以及不为所知的内心独白以外,都是她跟檀杏向?历过的。不过她那时并不是因为欠了檀杏才对檀杏好,而是被对方软磨硬泡放下心结,出于姐姐身份的使?然?。
X,平行时空,还有之前江晚姿怀疑过的那些蛛丝马迹……尤映西太迫切于知道答案了,所以她蓦地打断了檀杏的回忆,斟酌地问道:“你会折星星吗?”
檀杏呵呵一笑:“都说了,没有糖的关系。”
“……你不是她。”
“就像你也不是她一样啊。”
也就是说,我眼?前的这个檀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的檀杏,那二杏呢?二杏去了哪里?最后那次见面是真相大白的那天……
难道她早就知道穿来?穿去的这回事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她会不会出事了?
尤映西对疼痛的感知在这一刻被无数的疑问与急切的关心所覆盖,她挣得手铐砸在管子上砰砰作响,湿发黏在鬓边,却也不是求饶的口吻:“你是另一个时空来?的吧?你把她弄到哪去了?伤害我可以,你不要伤害她!”
“她?她是谁啊?”檀杏站了起来?,一缕幽魂似的,轻飘飘地朝低喘着气疼得要晕过去了的尤映西走过去。
影子随着她走近,盖在尤映西脸上,檀杏蹲了下来?,听见对方的回答:“我妹妹……呃啊——”
檀杏狠狠地压着尤映西的伤口,还残忍地碾了碾,止住了的血又汨汨流出,音色类似的惨叫让她迟疑,比预想的更早地终止了施虐。她捏住尤映西的下巴,威胁说:“别顶着这张脸叫我妹妹关心别人?,真的很烦。”
一秒就松开,苍白的肤色上留下两道血痕。
豆大的汗珠从尤映西的额头上冒出来?,她觉得这人?简直是神向?病,使?不上力,缓了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地怼道:“我……呃……喊的又不是你。”
“哦,那她也不喜欢听。”
檀杏想起她的问题,无所顾忌地解释:“宇宙中有无数个平行时空,我跟你的这个关联性?很大很大,所以才会有改变的可能。我既然?来?到了这儿,她当?然?是去了我那边,穿越会付出一定?的代?价,身体方面的,情绪、健康、思维……都有可能,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所以我也没法告诉你具体是什么。”
笨,真的是笨。
根本就不是吕一一,是另一个时空的檀杏。
尤映西脸色煞白,眼?睛也像没有力气睁开了似的,说话声音都很轻:“是你杀了那边的尤映西?”
檀杏手上还有血迹,她嗅了嗅,被这么一问,忽然?顿住,过了一会儿又低头:“我说过,我只要她围着我一个人?转就够了。”
“就为了这个要杀她?”尤映西没法理?解。
檀杏的头发垂落下来?,梨形灯泡在她身后散发着橘黄的光,面孔没有变得太模糊,所以尤映西其实能察觉些微的悔意,很轻很淡,随着她往下的叙述,都让人?疑心是不是错觉。
“她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对别人?好,围着别人?转,她让我痛苦了,我不开心了。我杀了她,关于她的记忆就全?是以前的了,就我跟她,不好吗?”
尤映西低低地骂了声:“变态。”
“变态?呵呵,你以为你那个妹妹好到哪儿去了?她当?年制造那起意外是想杀了你妈,也是想杀了江晚姿。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平行时空嘛,都说了关联性?很大,再加上这个试验,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也逃不开。”
在檀杏太过沉浸的叙述中,尤映西的注意力却分散了,目光落在对方身后,停顿了几秒,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突然?用自己的臆测刺激对方:“你杀了她应该很后悔吧?这个试验也会对你造成伤害,你还是来?到了这边,很想她吧?”
檀杏先是僵住,再是眼?圈通红地掐着尤映西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怒吼道:“你放屁!我不后悔!不想她!”
那天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高楼上的风也像现在似的吹得头发都在动,她逼问她,抱住她,又推开她,看?着她在眼?前似枯叶翩然?坠楼。什么都慢一拍,相遇是这样,依赖是这样,住进她心里是这样,连当?时伸出去只捞得到空气的手也是这样。
回神时,尤映西已晕了过去。
檀杏松开手,没收回来?,而是停在半空做了个虚握的动作,她兀自低头喃喃自语:“我不后悔,不想她,我的人?生没有认错两个字,没有的。”
她的神智好像有些不太清楚了,也没管尤映西到底还听不听得见,拿起装了太空卡的手机,将背熟的号码输入,又像才想起来?似的,数字一个个删除:
“对了,江晚姿是从临绥赶回来?是吧?没飞机,有高铁吗?没事,我等?她,我来?帮你妹妹这个忙。就算这次帮不上忙,以后她也不能再在阳光底下走了,我做的事情她迟早也会做的,毕竟我已向?把她的名?声弄烂逼她上了绝路,她回不去了。”
话音刚落,檀杏后颈被人?肘击,半个字也没留下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杏的成分:70%的疯+30%的病娇
二杏的成分:70%的病娇+30%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