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淑容的葬礼就在这几天,只?怕会非常忙碌,尤庄琛先将尤映西送回了家,嘱咐她好好休息,别多?想。在他的语境里,俞淑容这一走,两个人都是如释重负,但从神情的轻松来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这样,车里还放着一首曲风很老的民?谣。
尤映西靠着车窗,民?谣的旋律很熟,她听着听着,想起了小时候朦朦胧胧的回忆,好像就是因为这首歌,当时爸妈还吵了一架。
接近清晨六点的南洲水苑,已经有车子驶出了大门,与尤庄琛开进去的车擦肩而过?。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现?在雨已经停了,周围的空气又开始升温,车窗放下来,吹进来的风都带着预示着今天依然晴朗的温度,尤映西见到了自家的别墅。
尤庄琛:“西西。”
他叫住了要开门下车的人,尤映西回头,尤庄琛脸上是她很少见到的笑容,那么幸福,在俞淑容死了不到半天的这会儿却显得突兀,但听了他说的话,尤映西又能理解了,连着这个男人近来的早出晚归也有了理由。
“爸爸以前喜欢的那个阿姨,她那时竟然怀孕了,为我生了个孩子,你有……”
十八岁的女孩用一道响亮的关门声?还有很快走出去了的背影告诉他,她没兴趣听。
家里空荡荡的,尤映西高考的最后一天刘阿姨也走了,她本来就主要负责的是尤映西的餐食,那两个大人都不怎么在家里吃饭。
她走进浴室洗了个澡,开水的时候也没注意调水温,被?冷水浇了半天才迟钝地?扶着淋浴的开关往热水那边挪了一些?。洗完以后擦着头发回了房间。
书架上隔开了一半用来作陈列,摆放着尤映西从学画以来获得过?的奖项。她很少会去看,也是现?在捧起了其中一座奖杯才发现?,这片被?她刻意忽视的角落像是被?另一个人照顾得很好,奖杯上没有半点灰尘。
俞淑容在有人继承衣钵这件事上有着近乎病态的执念,却在五月初的时候就放下了强压在尤映西身上的心愿。
却原来只?是尤映西以为的放下。从五月初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俞淑容究竟走进这个房间多?少次,擦过?多?少次奖杯,她在擦奖杯的时候想到的是尤映西还是尤伊暖?
已经没有人知道了,随着俞淑容的死去,这些?都成了无人揭晓答案的谜团。就连她开车撞人的动机都只?能以过?往的言行作为证据来揣测。
她疯了的时候对着尤映西喊过?无数次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造化弄人,先死的成了她。
尤映西心里也不知是难过?还是什?么,她以前自以为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一定会开心,但现?在显然也不是。甚至处在这样一个由俞淑容亲自设计过?的房间里,她被?眼?前熟悉的一切压得喘不过?来气,只?好拖着疲累的身体去了另一个房间。
太累了,也没顾得上吹头发,尤映西向表演班的老师请了假,又检查了一下发出去的那条微信,依然是没被?回复的状态。她抿了抿唇,不作它想,倒头便睡。
其实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身体累极了,脑子异常的清醒,但好歹眼?睛闭着也算作休息。
就这样躺了不知多?久,握在手心的手机响了一声?。
尤映西拿到眼?前,却在摁亮了屏幕的刹那又将手机放回了胸上。
想看。
又不敢看。
希望江晚姿给的回复如她所愿。
但真的是如她所愿吗?
尤映西刚刚翻了个身,腰还有点酸,胳膊膝盖都是这样,前天晚上的姿势真的很累人,但与之并存的温存与欢愉再也不会有了。
是她的选择,她知晓了对方?的难处,先一步做了选择。尤映西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胡搅蛮缠的人,但她这会儿却有点恨自己的退却,她大可以死皮赖脸地?贴上去,哪怕贴过?去是对方?的冷脸,哪怕要她肉偿,将她弄得半死满足了报复的心……
只?要对方?是江晚姿,都可以。
但她太爱她了,爱到了骨子里,也因为相似的场所相似的大雨瓢泼的夜晚,令尤映西想起了相似的经历,她太明白一条人命压在身上要用一辈子的悔恨去偿还的感觉了。
是江晚姿带她走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尤映西又怎么会忍心将她推下那个多?年前自己也粉身碎骨了的悬崖。
冷清的楼道里,能听见窗外敲击着一应事物的雨声?,还有下一层楼里江晚姿的啜泣。尤映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陪她坐了很久,直到她的眼?泪停了,尤映西才扶着膝盖站起来,转身上楼,远离了她,也走向了爱的另一端。
想和你在一起是喜欢,在这样的情形下,赶你走也是喜欢。
江晚姿将“好”字发送出去的时候,距离收到这条微信已经过?去了快六个小时,她正坐在顾徐希的车上,要去往机场,飞回燕京处理江旭冬的事宜。
这条机场高速这一年多?以来她走过?无数次,只?有这次江晚姿有了再也不会回来的感觉。她望着窗外那些?倒退的风景,目光又回到屏幕上,背景她换过?两次,第一次是将北海道的雪景换成了她们?在阴影里牵手的图,第二次,也就是现?在,是百花深处副食店的桌子上被?她解出来的数独答案。
14551。
你是我唯一。
她的唯一从今往后将成为一道想碰又不敢碰的疮疤,因为爱意作祟,血海翻涌不出深仇。不敢将对方?放在爱里,也舍不得扔进恨里,只?好在二者之间的心尖嫩肉上挖出一片血淋淋的地?方?,作为特别的存在,只?盼望时光能将她们?割舍不了的念想搁浅在里面,永远都不要见到天光。
离机场越来越近了,顾徐希听见江晚姿低声?在说:“我想回去。”
“你疯了?”顾徐希掌着方?向盘,她开车还是很容易犯路怒症,一路上已经骂了无数人的妈,现?在想骂江晚姿的妈,又没这个胆子。
江晚姿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去,我还没有和她道别。”
顾徐希愣了愣:“你神经病啊!道什?么别?都闹成这样了你们?以后根本就不可能了,有什?么必要道别吗?”
不可能。
这三个字萦绕在江晚姿心头,她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就像她现?在不可能在门锁没开的情况下打?开车门,就像她不可能用手肘撞开车窗……
就是因为不可能她才不甘心,凭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江晚姿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偏偏她出了车祸九死一生,断了条腿,没了哥哥,花了很多?力气去要的这个人,是不可能。
顾徐希真是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在前方?的紧急停车带狠狠刹车,将车锁打?开:“你他妈的干脆把老子车砸了算了,现?在滚下去找她啊!”
她就是气头上随口?一说,但没想到江晚姿松开安全带,真的连滚带爬地?滚下去了。
顾徐希:“……”
她抓了把头发,脸都要气歪了,还得压着怒火下去将那个拐杖也不拿踉踉跄跄拖着条烂腿走的人拽住:“你腿不要了是不是?”
“不要了。”江晚姿低着头,“我只?想要她。”
走路的时候其实痛极了,这条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从江旭冬出事以来就一直在疼,却没有想到再也见不到尤映西的那一刻疼得锥心。
高速路上的风也不大,她朝着回江市的方?向扶着护栏在走,抬头的时候越过?车流望向远方?,那双眼?里有顾徐希从未见过?的茫然与伤痛。
江晚姿有些?哽咽:“我是想和她有以后的,但现?在没有以后了。”
“……服了你了我真的。”顾徐希说,“你这样,还不如以前花丛里来花丛里去的好。”
她烦躁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上车,我送你回去见她一面。”
收到了那句好,尤映西了无挂碍地?睡了过?去,醒来才发现?枕头都被?泪水湿了大半。门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手机也在床边震动。
她见到屏幕上的名字,想都没想,趿着拖鞋便飞奔下楼,在大门打?开的刹那,便被?从外面跨进来的人一把摁在了玄关有半人高的鞋柜上。
江晚姿的动作以往都是那么温柔,唯有当下她顾不得对方?有没有站稳,顾不得鞋柜上还有个小篮筐收纳着可能会咯得人生疼的小东西,她将尤映西随意压在了一处,如果注定没有以后,那么今天的道别希望是刻骨铭心。
所以她吻得很深,很用力,搂住了对方?要软下去的腰,粗暴的,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下的吻,在尤映西长得非常漂亮的唇上咬出了血痕。
舔了一下,舌尖都是铁锈味。尤映西从前羞涩归羞涩,但好歹都会回应,今天却像将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卑微的位置,甘愿被?江晚姿掠夺,她为了明年的艺考有在练形体,但腰也没那么软,这样的姿势腰都要断了,肩膀像是戳在了钥匙一类的东西上,一下子都辨不清究竟是哪疼。
“我没有怪你。”江晚姿太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了。
唇齿分离,尤映西喘了几口?气:“你可以怪我。”
“我不会。”
“如果怪你,就不会回来。”
江晚姿的眼?神伴随着她的回应,促使尤映西将垂在身旁的两只?手臂抬起来,顺着对方?的衣料缠上去,紧紧搂住了她。
尤映西:“你记得,是我说分开的。”
江晚姿:“关于?你的一切,都不会忘。”
尤映西抵着她的肩窝闭了眼?:“曾柚是你的初恋,她甩了你,我也甩了你,你愿意成全一个有始有终,将我放在最后一任的位置上吗?”
对方?的下巴挨着她的头顶上下点了点。
够了。
管它真的假的,当下的点头就足够了。
尤映西将江晚姿往外推,将她推出了两难的境地?,笑着说:“你走吧。”
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又打?开,尤映西冲了出去,在房廊下对着被?顾徐希搀扶着的人喊道:“江晚姿!我不等?你了,但其实也是等?你,从前现?在和以后,都会一直喜欢你。”
江晚姿停下了脚步,被?顾徐希搀扶的那只?手缓缓攥成拳头,她像是想握住什?么似的,用力得半边身子都在发颤。她其实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无法自控的时候,太多?不舍,太多?不忍,都输给了横在眼?前的无可奈何?。
所以,她松开了手,也没有回头。
正午时分,她走远了。
尤映西的目光从前方?落到地?面,她深吸一口?气,展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双臂之中的空隙是江晚姿渐渐消失的背影。太阳很大,像是她在她怀里留下了灼热的温度。
夏日的阳光明媚,树荫浓密,和风与蝉鸣相得益彰。
从今以后,不仅冬天,夏天也会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点首歌,林宥嘉《背影》,配合这章食用哦~
ps,评论区逐渐疑神疑鬼,你们太可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