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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旭冬是职业篮球队的MVP,明星运动员,长相出众,也上过不少节目。

至于出事的另一方,或者也可以说是肇事者,俞淑容在西江艺术大学设计学院任教,手握数个国家级的项目,室内设计领域里也颇有名?气。

名?人效应,事发当晚的医院门口人满为患,□□短炮的媒体本地居多,也有从临市赶过来的,里三层外三层,都想冲破防线进去?采访据说当时就在现场的江晚姿。毕竟当年江晚姿在机场为了哥哥将狗仔打得满地找牙的那一幕很多媒体人士都印象深刻。

院方甚至寻求了警方的协助,才能勉强维持秩序。

守了两三个小时,白喂了好多蚊子,有人没耐心想走了,见到?有几部黑色的汽车向医院驶来,于是又围了上去?。汽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车内的女人保养得当,像是只?有四十出头?,采访设备被?挤得频繁敲击着?车窗,她对这场面?司空见惯,静静等待保镖下车围起人墙。

五部车,只?有前面?那辆宾利坐着?媒体守了一夜的人。

从车上下来的是温以静还有谢茹。

温以静除了是江承毅的太太以外,在外多以云博集团总裁的身?份走动,一下车便被?人辨了出来。她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斜斜插着?一根成色剔透的玉簪,像是从什么社交场合赶过来的,身?上是裁剪得当的旗袍,开衩的地方在上楼的时候露出了两条吸睛的长腿。

她生的这几个孩子一半是随江承毅,一半是随她,但不管随的哪方,身?材都很好。

谢茹抱着?个孩子,将孩子的脸紧紧贴着?自己,不想江毓的眼睛被?闪光灯伤到?。

她的表情远没有作为婆婆的温以静那么平淡,是难掩的悲伤,脸还有点浮肿。

媒体不免猜测些不好的,胆子大的几个冒着?被?保镖扔出去?的风险递过话筒:“谢女士,请问?您是已经收到?什么消息了吗?江先生还好吗?”

“有网友发布了几张现场照片,场面?十分?惨烈。谢女士,您对江先生度过这一难关?有信心吗?”

谢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直至有人问?道:“听说江旭冬先生当时是为了救妹妹才横遭事故的,但是他?不是应该在为球队备赛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市?”

半岁多的女儿在她怀里哭闹,这是江毓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燕京,却是为她爸爸送终而来。谢茹心中无限感伤,在私人飞机上已经哭过一回的双眼疼痛不已,腾出只?手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勉强遮了闪光灯的强光,随着?温以静一道进入了医院。

江旭冬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命在旦夕了,好在运动员的身?体还算是强健,又被?医院用?昂贵的仪器吊着?仅存的一口气,谢茹才得以见他?临终一面?。

私人医院的这层楼里没几个人,温以静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很难被?忽略,江晚姿坐在椅子上,察觉了温以静的到?来。

巴掌声太过清脆,值班处的人员都吓了一跳。

江晚姿眨了眨眼睛,眼神不知是太过疲累还是怎么,都没聚焦:“太轻了。”

温以静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在打量她脸上很快浮起来的指印,琢磨着?这也不算轻,顶多就是不重:“想往狠了扇的,有点师出无名?,毕竟我和小冬之?间还没有你们兄妹的感情深吧。”

她亲情观念太淡薄了,这件事搁别的妈身?上可能会很生气,但她觉得这是江旭冬自己做的选择,旁人无可厚非。

“不为别的,是见不得你这死气沉沉的模样。”温以静踢了一下她伤了的那只?腿,“让个位置。”

这家医院也是奇葩,弄的是连起来的长椅,温以静懒得再走几步,却被?江晚姿有理有据地呛了声:“自己不会去?左边吗?我腿疼,不想挪。”

温以静瞅了她半天,还真是绕过去?坐了,冷笑了两声:“你要是个儿子,早十几年就被?我掐死了。”

江晚姿:“你对我也就只?是不烦而已吧?”

她妈从全球限量的皮包里翻出一盒烟,对着?就贴在眼前的禁止吸烟掀了个白眼,点火吸烟一气呵成,温以静:“那倒没有。”

在商场上浸淫多年养出来的气场,医院的人都不敢近前劝阻,幸好这边也不是什么治疗区,只?好任由她吞云吐雾。

温以静捏着?女儿的下巴迫使她侧过脸来,这妈在中年妇女里的审美算是可以的,做的美甲没有那么老气,江晚姿忍了这个被?人胁迫的动作,但心不在焉的,也没与她对视。温以静眯了眯眼:“就你爸那平平无奇的模样,你能有这张脸是我的杰作,心疼也是心疼你这张脸。”

“但也好过你其他?哥哥,我都无所谓的。”

那江旭冬死了也无所谓吧?

你来干嘛呢?

江晚姿想起康茵死的时候,觉得现在怎么也这样,真的忒没意思了,平淡地“噢”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又问?道:“妈,你不觉得你有感情缺陷吗?”

“感情缺陷?”温以静觉得这四个字连起来都好笑极了,“有了感情,才会有缺陷吧,就像你现在这样。”

温以静:“你以为你以前是感情缺陷,后来遇到?了那个女孩,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现在又怎样呢?一方是感情要好的兄长,一方是你的心上人,可是她妈反而是杀了你哥的人,这样的选择,如果是以前的你,一点都不难吧?”

江晚姿:“哥还没死呢。”

温以静笑容冷淡:“差不多了,你也知道,别骗自己了。”

长椅这边从电梯口出来就能见到?,顾徐希从公司里赶过来,还有点喘,在温以静面?前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喊了声:“温姨。”

顾家这个姑娘的作风一直不检点,温以静见她这身?职业装的打扮觉得顺眼很多,变脸变得很快,就是那一脸妈妈一样的温柔令顾徐希倍感惶恐,都不敢直视她,好在温以静很快就起身?去?谢茹那边了。

“怎么回事啊?”顾徐希在江晚姿身?旁坐了下来,她一路飞奔过来的,差点没被?高?跟鞋扭到?,现在正脱了一只?在揉脚踝。

江晚姿当时被?江旭冬往外推了一把,他?哥情急之?中力道特别猛,她直接摔在地上,拐杖也飞了,小腿现在都还在痛,她也没空去?管。不管闭眼还是睁眼,都是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心里面?想的很多很杂,但她这个人一向会伪装自己脆弱的那一面?。

以至于顾徐希没能从她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洞察出事情的严重性,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对方口吻平淡地解释了一番,顾徐希在闷热的炎夏里被?浇了个透心凉:“……不至于吧?就算不想你们在一起,也不至于……”

江晚姿的描述平铺直叙,没有用?主观感情去?阐述因果,因为她也不想是这样的事实。但顺着?剧情很容易这样理解,所以顾徐希想当然的认为是俞淑容想撞死江晚姿,不料妹控的江旭冬成了替死鬼,她在汽车超速以后的失控之?下也付出了代价。

俞淑容在另一层楼,情况恐怕更加糟糕。

当时汽车飞出护栏,半空之?中,轮胎还在飞快打转,却不再是往前,而是风筝一样向下笔直坠落,江岸边现在都还有四分?五裂的金属残骸等待被?处理。

心电监护仪停在令人惋惜的数字上,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告知家属要准备料理后事。

尤庄琛的脸上没有多少哀戚,反而像解脱了一样,他?看了蜷在角落的女儿一眼,走远了,打电话给远在燕京的老同学江承毅。他?觉得俞淑容是咎由自取,疯了一半的女人要以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去?干扰孩子的感情,势必也会使他?与江承毅的旧交陷入尴尬的局面?。

等挂了电话,尤庄琛再回头?,尤映西不见了。

电梯口杵着?几个人,尤映西不想等,也不想见到?这么多人。她扶着?墙走的楼梯,一步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想见她,又不敢见她,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她?

他?们兄妹的感情那么好,偏偏是自己的妈妈害死了人,这样的事实横亘在她们之?间,情人的关?系陡然染上了两条人命。从前只?有爱,而自此以后还将有恨,任谁看都是两难,两两相欠里说到?底是她欠得多。

尤映西的脚步声很轻,轻得还没下到?江旭冬的那层楼便听见了楼道里的说话声,两个人的,江晚姿还有她不知道的一个女人,声音也很年轻。

偷听不好,但她很难再往前迈出一步,又想离江晚姿近一点,便扶着?有点生了锈的扶手坐了下来。

就在尤映西所在的这层楼下方,江晚姿与谢茹并肩坐在地上。

江旭冬被?宣告死亡,谢茹将孩子交到?温以静手上,她朝江晚姿走过去?,江晚姿本来都做好要被?嫂子责难的准备了,谢茹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阿晚,我们聊聊吧。”

她笑不出来,眼泪也早就哭干了,生完江毓身?材也还没完全恢复,坐下来肚子还有赘肉。谢茹是闽州那边的,刚上大学的时候口音还特别重,在社团活动里认识了江旭冬,她看他?打篮球,他?纠正她口音,现在开口都是纯正的普通话了:

“你哥特别宠你,所以我以前还吃过你的醋,觉得他?妹控得过分?。甚至刚才我在里面?问?他?,如果当时是我和你,他?救哪个,但他?根本说不出话来,胸肺都差不多被?碾烂了。一边咳一边看着?我。我把江毓抱过去?给他?,他?都抬不起手来摸,氧气罩里他?的呼吸特别重,雾气退了才看得清口型。”

谢茹:“你知道他?说的什么吗?”

江晚姿不敢看她,却也猜得出江旭冬会有怎样的嘱咐。

“你哥说,别怪她。”谢茹手指抓进头?发里,听见江晚姿的啜泣声,她低下头?,将脑袋抵进双膝之?间,“他?本来向队里请假是要回来看我和孩子的,为了盯着?你不做傻事,他?亲自去?江市陪你,却出了这样的事,还让我别怪你。”

身?边的半个妹妹哭得泣不成声,是能听得出来的难过,谢茹没空去?安慰,因为往后余生,也没人安慰她了。谢茹:“所以我连一巴掌都没法打下去?,明明以前都是他?听我的,我不听他?的。但这是最后一次,他?再也不会对我有别的要求了,我得听。”

“但是阿晚,”谢茹盯着?脚下的水泥地面?,想象着?江旭冬下葬以后也是这样冷冰冰的温度,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算嫂子求你,我知道你们江家人都冷血,但你看在你哥的面?子上,看在他?是替你死的份上,换个人喜欢吧。”

“也不是非她不可吧?她妈可是害死了你哥的人,想起来不膈应吗?”

谢茹并不知道江晚姿与尤映西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花了多大的力气,所以非她不可说得轻易,却犹如一道冷风钻进了楼上楼下两个人的耳朵里,尖刺一般锥进了鼓膜,一直疼到?了心里。

就是非她不可,这句被?江晚姿咽进了肚子里,她想别人不需要知道,她知道就好了,真的就是非她不可。但现在说出来,又能怎样呢?

她也没想过会这样,跨过了无数的不可能,才在几十亿人里找到?可能的这个人,到?头?来,还是被?无常的世事逼成了不可能。

俞淑容的那辆车碾过了江旭冬的身?体,也将她们的爱碾成零碎,捡起来的每一块都在叙说着?我爱她,却是在指尖的血肉模糊之?下才能感知的絮语。

这几天,江市的天气都很闷,乌云在天边翻滚堆积,落下几颗又作罢,晚上不开空调完全没法入睡。终于在这天晚上落下了滂沱的大雨,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雨水泼进来,水泥地上洇出了一滩湿润的阴影。

谢茹走了,江晚姿的眼泪已经止了,她握着?手机,迟迟没有编辑的微信被?别人捷足先登——

尤映西:江晚姿,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