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6

考燕美学?美术是俞淑容的期望,不?是尤映西的心愿。

她以前因为不?知道?未来自己想做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未来,心愿以及依靠心愿构建的人生在?她脑海里是一片空白,被她妈随便塞进?去的这个无可无不?可,却也没有这辈子将就着这样过了吧的感觉。

好像这个选项在?她的潜意识里连将就都不?如。

毕竟尤伊暖是除了妈妈太过逼迫以外也确实喜欢,是这方面的料子。不?像尤映西这块半路被捡起来的布,有很多补丁,就连画室的老师都瞧得出她不?喜欢画画,天赋更不?及她姐。

两个人是收拾了桌上的残局洗澡了以后才躺在?床上商量这事?的。

电影要上映,工作上的事?情很多,学?校那边作业也不?少,江晚姿带了电脑来的,将邮件发送过去以后,床的另一边有人爬上来了,她将已经微微发烫的笔记本合上,甩在?旁边。

“是为了我吗?”

艺考要去,也会全力以赴,算是对?自己这么多年以来行尸走肉一般的努力有个交代,也是尤映西为执念太深的俞淑容委曲求全的尾声。但她已经想好了,就算考上了也不?会去报道?,而?是想复读,明年参加燕戏表演系的艺考。

民宿的被子是羽绒被,没有棉被那么强烈的压在?身上的感觉,尤映西躺下去,朝向江晚姿的那一面:“不?全是,一半吧。”

“那几天在?片场,真的很愉快,觉得演戏有趣很多。”

剧本里寥寥几笔的人物,尤映西起初对?阿雯这个角色只有模糊的概念,二十出头,对?作为女二号的朋友好得不?行,可以连吃一个月的泡面就为了帮眼瞎遇上渣男的朋友省出堕胎费。

留出的空白很多,尤映西第一次演戏,有点抓不?住感觉,江晚姿叫她围绕着阿雯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试着写人物小传。她也不?愧是学?文的,唰唰唰写了两千多字,为阿雯补全了从呱呱坠地至闯荡社会的经历。

与这个人物的告别没有随着杀青的到来而?到来,就像尤映西现在?,身上依然有属于阿雯的回忆。

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家、画室、补习班的三点一线,万念俱飞与野渡也只不?过是压抑之余的放松,占比也不?多。

在?十七岁过渡至十八岁的这一年,她也想像边川一样脱离大人的意愿做出自己的选择,万分庆幸,不?早也不?晚,是在?十八岁以前遇见了江晚姿。

是江晚姿将她带出了一眼可以望尽的人生,才知道?贫瘠的荒原之外原来还有花团锦簇的世界,她可以用很多个阿雯叠加起来的回忆与体验覆盖自己不?如意的无聊至极的少年时代。

尤映西本来只是面朝着江晚姿的方向,聊着聊着,像有什么皮肤饥渴症似的,不?知不?觉粘在?了对?方身上,胸贴着江晚姿的胳膊,她的胳膊搭了过去,隔着衣服在?摸江晚姿的腰。

平躺的姿势,放松的体态,江晚姿腹部的两条马甲线没那么明显了,尤映西察觉到的是柔软的触感。就像媒体报道?的这个人,除了才华横溢以外,别的标签都是暴戾冲动,倨傲冷漠,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如三月的春风一样,和煦而?温暖。

“就算只是一半,要为我做到这一步,真的可以吗?”

江晚姿脸上在?敷面膜,她本来没带,是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顺便买的。本来还想尤映西也敷,但人家这六岁都不?是白差的,“我应该不?需要吧”再配上那张熬了夜都白里透红的脸,真是能?怄死人。

被子里她的腿被人勾了一下,变成她的与她的,两条腿交叠的情况。

江晚姿的脸无处可亲,尤映西将她的衣肩滑下来一些?,漂亮的直角肩,要配上一个舒服得令人脚尖忍不?住蜷起的吻。

于是尤映西吻了上去,一点点加大力道?,恨不?得早点遇见她,将她变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吮吸是感情支使之下自然而?然的动作。顾徐希那时说的占有欲一次次在?亲密接触之中被尤映西领悟,齿尖的勾连可以在?她喜欢的这个人身上烙下痕迹,她付诸行动,听见对?方轻轻嘶了一声以后又?心疼地停下。

抬眼,那盏壁灯昏暗的暖黄的光进?入她那双大眼睛里,尤映西微微眨了眨眼睛,问道?:“可以吗?”

在?遇见她之前,江晚姿见过那么多演员,见过那么多女人,却从来都不?知道?,除了眼角下垂的狗狗眼以外,大眼睛也可以可怜兮兮。

可怜什么?

谁咬谁啊?是谁疼?

江晚姿都笑了,将敷了一半的面膜揭掉,在?对?方嗅出危险将要撤退之际,她一把将人捞了过来,一个翻身将尤映西压在?了身下。

手足无措之下,尤映西扶住了江晚姿的肩膀,又?偏偏指腹轻轻压在?了那两个齿印上,惹得对?方眉头一蹙。弄这么大的阵仗像是生了气,哪知江晚姿开了口竟是这样的口吻:“我是你的,想咬哪儿都可以。”

她一边回答一边吻了吻有点被吓着的尤映西。

“那你为什么……”尤映西羞红着脸问。压在?她胸前的另一个女人的胸存在?感太强,若隐若现的沟壑令她血气上涌。

江晚姿没有全都压在?尤映西身上,胳膊撑着床,又?抬起左手手腕将她的头发别去耳后,口吻有点严肃:“今天我和顾徐希的电话,你听见了?”

她是对?着能?听见的右耳说的,也像是在?问尤映西:“听力这么好,你另一边耳朵怎么又?能?听见了?”

尤映西:“你没有离得很远。”

是她疏忽了。江晚姿叹了一声气:“我以为那样的距离你没法听见。我刚起床的时候都很懒,懒得走很多路。”

惹得对?方笑了一下。

江晚姿捏了捏尤映西的鼻尖,退回了床的另一边,侧躺着,胳膊支着头:“怎么?要和我破釜沉舟?”

“一个人是破釜沉舟,两个人是风雨同?舟。”

“当然了,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勇气。”

嘴唇被人亲了一下,尤映西听见江晚姿放松了以后格外温柔的声音:“我也是。”

两人次日在?市区随便逛了逛,本来奔着江晚姿的外婆喜欢吃的芋米饼去了鸽子坡,哪知道?那家因为要帮忙带孙子已经搬去了沪市,随便吃了一家的芋米饼,也不?知道?是不?是康茵喜欢的那个味道?。

也可能?芋米饼的味道?都差不?多,康茵怀念的是她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晚上还去了夜市,就在?鸽子坡前面,差不?多过两条马路的地方。还没走到,便飘来一阵令人忍不?住咽口水的味道?,很多食物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烧烤味还有卤味格外浓郁,霸道?得压过了别的。

顺着人流走过去,两边摊子林立,卖什么,价位多少,全都明码标价用显眼的纸张列着,贴在?摊车上。油得发亮的木桌,横杆断了的塑料凳,没来得及收拾全是烤串签子还有食物残渣的桌面……

脚下的地面也得提防,以免踩到不?平整的地砖,被脏水溅到。

她们逛得津津有味,大半都是尤映西在?吃,江晚姿一般都不?怎么吃夜宵,买什么都只买一份,她尝尝味道?,剩下的都进?了尤映西的肚子里。

尤映西:“我以为你应该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人又?多又?杂,刚才买鱼丸都被撞了好几下,环境还没苍蝇馆子好,吃的还可以,但是肯定不?怎么干净。尤映西人生里第一次去路边摊还是高?一的时候被闵又?年拽过去的,就在?学?校外面,免费吃的烤串,可惜吃坏了肚子。

不?过后来多吃了几次就好了。

江晚姿:“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的。”

“什么?”尤映西蓦然愣住了。

她刚才吃着鱼丸,没注意这个人什么时候落后了自己几步,一回头,只见江晚姿手上拿着个白色的拍立得,机器里正?在?吐出一张照片。

两边是各色的塑料棚,用绳子悬吊起来的梨形灯泡有的亮一些?,有的暗一些?。空气中不?知是雾是烟还是呼出的白气,人头攒动,灯火绵延,尤映西戴着一顶牛仔蓝的渔夫帽走在?前方——被江晚姿定格的这一幕,就像是在?诉说,她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有多么不?容易。

签子插进?最后一颗鱼丸里,尤映西却松了手,她见到几步之外的江晚姿对?自己晃了晃新?鲜出炉的拍立得:“不?只你十岁那年我十六岁那年的那两张,也不?只今天的这一张,我想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张拍立得,一直到我们慢慢变老。”

江晚姿一米七六的个头,几乎将她背后那盏爬满油污摇摇晃晃的灯泡遮住了,变暗的是烧烤摊旁边堆满啤酒瓶的一隅,尤映西却觉得在?这一刻她的世界亮堂堂的。

第四日,她们去了以前康家坐落的那片民房区,人去房空,昔日带着天井的大院子现在?成了临河的茶楼。来都来了,二人索性喝了会儿茶吃了点东西,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能?听见从远方传来的唢呐声。

康茵走了,她儿时听过的唢呐声还在?,一声声的悲怆悠扬,像是走得还慢过了时间?。

不?知道?她们下次如果再回来,茶楼与人是否依旧。

比下次更早到来的是返程的日子,江晚姿没有食言,她带着尤映西一起登上了赶赴燕京的飞机。

在?飞机上二人都没怎么开口,头靠着头,手牵着手,平时那么漫长的飞行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尤庄琛与俞淑容在?到达口并?肩而?立,尤映西也没想到自己迟来的叛逆会促成这对?貌合神离了近二十年的夫妻变为盟友。

另一边是六个西装革履身材健硕的男人,面容是如同?复制粘贴的冷峻。

“你能?以一敌六吗?”尤映西慢下了步子,见到了俞淑容快要发作的脸色。

这个关头还开玩笑,她们也不?过是苦中作乐。

江晚姿竟然还认真地想了想:“一个还成,两个勉强,三个够呛,六个……要么上天垂怜,要么他们捶死我。”

余光里见到为首的那个朝自己走了过来,江晚姿揽她入怀,用力地抱住了她,对?着她能?听见的那只耳朵轻轻说了声:“要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她们在?机场分别,各自回了各自的家,又?离开了真正?的那个家。

汽车上,尤庄琛指着耳朵问了问:“好一点了吗?”

尤映西点头:“嗯。”

俞淑容瞥了眼旁边的女儿,些?微的动容并?不?能?阻止她拿着尤映西的手机,动手删了江晚姿所有的联系方式,甚至决定在?回江市之前将这部手机没收。

“随便你。”尤映西望向了窗外。

那年除夕在?燕京是个下雪的夜晚,几年以后她们在?一中门口再度邂逅,还是雪天,尤映西十八岁的那一天,她等到江晚姿回到自己身边,依然落着大雪。

她人生里难忘的遇见与重逢都是雪天,也都是她。

如今,在?离别的这一天,燕京也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飘向车窗。

而?她们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却被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