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老赵从井里捞西瓜。
系着麻绳的小木桶往下一放,将浮在井面的西瓜吞进桶肚里,往上一提,溅起清凉水花。
大小切得均匀的西瓜放在小桌板上,瓜瓤鲜红,色泽漂亮。
院子里点着郑女士自制的驱蚊草药包,随风送来阵阵艾叶菖蒲的味道。
赵商商拿起西瓜咬了一口,脆而甜。
边吃边搬起小板凳,跟屋檐下的赵熠时并排坐。
赵熠时先往院子里吐了颗西瓜籽。
赵商商不甘示弱,腮帮子用力,机关枪似的把嘴里包着的籽朝外发射,争取比赵熠时的远。
两人开始了莫名其妙的攀比行为。
直到赵熠时的手机响了。
“喂,妈。”
叶春琳的声音响起:“吃饭了吗?”
赵熠时:“吃了。”
“爷爷奶奶呢?”
“出门遛狗去了。”
见赵商商竖着耳朵在旁边听,赵熠时干脆点击扬声器外放。
“你姐姐呢?”叶春琳问赵熠时,“在你旁边吗?让她接电话。”
赵商商像个雨刮器一样连忙摆手,疯狂暗示赵熠时,张大嘴巴无声做口型:“说、我、不、在。”
结果赵熠时毫不留情:“她在。”
赵商商被迫接过手机,她知道接下来叶春琳必定会问成绩,放弃治疗般往睡椅上一躺,开始插科打诨:
“殴,我亲爱的老母亲,晚上好,您吃了吗?”
叶春琳开门见山:“商商,我打算帮你报个假期补习班,你觉得怎么样?”
赵商商顿时坐得笔直,译制腔经典台词脱口而出:“见鬼!”
电话那头的叶春琳:“……”
“殴,抱歉,亲爱的母亲大人,我刚才可能有点激动,觉得你的这个想法不太美妙,像赵熠时的臭袜子一样糟糕。”
赵熠时:“……”
叶春琳哭笑不得的同时,感到头疼。
她是市博物馆馆长,能够管理好底下一大批人,却经常拿家里的两个孩子没办法。
老二成绩出众,打小独立,心里主意大。
老大看着没心没肺,实则通透,像条滑不溜的泥鳅,让你不好拿捏。
相比之下,老大的成绩是短板。
叶春琳经常告诫自己不要拿两个孩子的分数作比较,但她实在担心赵商商以后不能考上好的大学,想要督促她学习,又怕起反效果。
补习班的事还得再商量。
母女俩都在想办法说服对方。
场面僵持不下,赵熠时开口说:“我帮她补习。”
赵商商再次从睡椅上垂直坐起,赵熠时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变得光辉伟岸。
赵熠时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跟叶春琳另外说了几句,打消了就是叶春琳报补习班的想法。
通话结束,危机解除。
赵商商立马翻脸不认人。
“该死,”她指着赵熠时说,“你这只愚蠢的土拨鼠,我说了我不想接电话。”
赵熠时重新拨通叶春琳的号码,“你还是滚去上补习班吧。”
“殴,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口出狂言。”赵商商夺过手机,在对面接通之前赶紧挂断。
赵熠时:“正常说话。”
赵商商微笑:“好的,羊羊。”
赵商商洗完澡后,躲在房间吹空调,惬意地吸着自制的百香果蜂蜜柠檬茶,拿起手机刷了刷。
清风TV的推送通知弹出来。
赵商商顺手点了进去。
她并不常用这款APP,当初下载是为了支持好朋友程水。
因为程水想帮家里卖水果,开直播搞搞宣传,给自己家打打广告。
赵商商也只关注了程水。
系统显示对方正在直播中。
赵商商进入直播间,屏幕里灰蒙蒙的,镜头晃得很。
程水在走夜路,手上提着保温桶。时不时看一眼弹幕,回答直播间观众的问题。
“脆桃已经卖光了,没货了,可以等我们家下个月的黄桃,黄桃也好吃……”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点开我的个人主页,置顶那里有店铺链接,可以先收藏,能领优惠券……”
“谢谢支持。”
程水说话一板一眼,像个机器人,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
她的脸偶尔会入镜。
发质偏黄,头发剪得短,打出了碎碎的层次感。巴掌脸,有点面瘫,下颌尖尖的,眼睛挺大。
她从来不会哄人,不会说漂亮话,直播间的观众并不多。
赵商商的用户ID一出现,程水立刻就发现了。
“商商!”程水跟刚才完全是两幅面孔,喜笑颜开,“你放假了吗?”
“对,现在在爷爷奶奶家。”赵商商在直播间敲字回复:“你干嘛去?”
程水:“给我爸送酸梅汤。”
赵商商吃完饭的时候,听爷爷说了一嘴,程水的爸爸在七芽山别墅区当门卫,半个月前刚去的。
程爸爸有先天缺陷,瘸腿,干不了重活。村委会跟别墅开发商那边协商,给他安排这么份工作。
“明天我去找你。”程水说。
“行。”赵商商的话刚发出去,发现直播间镜头一黑,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响声,程水的直播在突然结束了。
赵商商直接打电话过去,“阿水,怎么了?”
“嘶,”程水疼得抽气,坐在马路牙子上缓了缓,“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赵商商想起在直播间听到的那声动静,可不小。
“真没事?”
“手和膝盖破了点皮。”
赵商商不太放心,“你现在在七芽山?我去接你。”
程水:“不用……”
赵商商已经掀开被子下床。
她从客厅五斗柜的抽屉里找到钥匙,把屋檐下的电瓶车推出去,朝楼上大声喊:“——羊,我出去一趟,找阿水。”
小电驴刚出院门,遇上遛狗回来的郑女士,“干嘛去啊大晚上的?”
“找阿水,一会儿就回。”
“老赵呢?”赵商商腾出一只手把头盔扶正。
“下棋去了。”郑女士说,“慢点儿,别骑那么快。”
“知道啦。”
小电炉以非常匀称的速度上路,跑了起来。
郑女士一个疏忽,手里的狗绳没牵住,拉布拉多冲了出去,跟在小电驴后面使劲追。
“大钱!”郑女士喊也喊不应。
赵商商把车一停,拉布拉多在她旁边兴奋地蹦跶,窜得老高,头和身子往小电驴上拱。
赵商商只好拽住牵引绳,让它上车,在前面乖乖蹲着。
一人一狗配合默契。
“郑女士,大钱跟我走了哈。”
七芽山离得不远。
途中经过一片水库。
水库下面的大草坪被开发成了休闲娱乐的场地。一到夏天夜里,热闹非凡。
夜宵摊子依次排开,水果就地售卖。阿姨们露天唱K,点歌钟爱凤凰传奇。场地内还设置了旱滑道、碰碰车、河道漂流各种游戏。
赵商商咬着烤肠,从烧烤摊中间的小径上驶过,时不时嘀嘀两下小电驴的喇叭,提醒前面的人让个道。
蹲在她前面的拉布拉多吐着舌头,口水忍不住地往下掉。
进山以后,赵商商沿着唯一的柏油马路,很快找到了程水。
小电驴停下来。
赵商商借光查看程水伤,左膝盖比较严重,青紫一大块,渗出的血渍用溪水洗干净了。
“这里正好磕在石头上。”程水说,“回去擦药就好了。”
“脚踝呢?”
“没事。”
赵商商摸到她的踝骨,没有肿,轻轻按了按,也没听她叫疼,应该问题不大。
不锈钢保温桶搁一边,赵商商拎起来看了看,没洒。
“酸梅汤还送吗?”
“送的,”程水点头说,“前面就快到了。”
她一拧开盖儿,拉布拉多抓住机会往上凑,被赵商商逮回来,“大钱,老实点,再这样回家给你灌苦瓜汁。”
拉布拉多露出可怜的小眼神。
赵商商载着一人一狗,继续沿着进山的宽阔道路往前开。
不久,看见了门卫室。
古朴的木头房子建得有几分雅趣,窗口透出莹莹灯光。两道铁门森严,将里外隔开。
程水看看衣服上擦伤的痕迹,不想被她爸发现她摔跤的事。
赵商商说:“放心,交给我。你在这边等着。”
小电驴停在路边的大树后。
程水留在原地休息。
赵商商左手提保温桶,右手牵着狗,从树后走了出去。
门卫室里没人。
“程爸?”赵商商喊了几嗓子,无人应声。
她刚把酸梅汤放桌上,拉布拉多从内侧的门跑了出去,进入到别墅区地盘。
赵商商被带着向前冲。
她身上套着宽大的T恤,配一条碎花大裤衩,微卷的长发被鲨鱼夹固定在脑后,跑了几步,快要掉了,头发松松垮垮。
“大钱……”赵商商大喝制止。
拉布拉多突然停下来,甚至往后退了退,露出警惕的样子。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黑背。
体型庞大,耳朵竖起,牙齿坚硬锋利。
它脖子上套着牵引绳,另一端系在一个少年手上。
路径两侧绿树参天,松柏稠密,蕨类和苔藓茂盛生长,黑色的柏油路上仿佛也铺着一层森森的冷绿。
空气里带着山间夏夜独有的沁凉。
几声鸟鸣在林中回荡。
黑背和它的主人慢慢走来。
少年身量很高,骨架单薄修长。似乎怕冷,穿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脚上踩着布鞋,露出的手腕骨感消瘦,像一节冷白的玉。
牵引绳在掌心缠了两道,勒出淡粉的痕迹。
风从山中来,衣摆被风吹动,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树影交错,路灯的光不算明亮。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两条狗隐隐对峙着。
拉布拉多躲在赵商商后面,先撑不住,虚张声势地叫了几声,黑背丝毫不客气地吼了回来。
气氛颇紧张。
少年往回拉了拉绳子,没用什么力,蓄势往前冲的黑背立即退回到他身边。
赵商商忍不住趁机多瞄了人几眼,仍有些被惊艳。
少年微低着头,鼻梁笔挺,眉骨立体深邃。头发是不掺任何杂质的浓墨色,皮肤冷白,仿佛沾染了山涧深潭的凉意。
一张极好看,且耐看的脸。
他抬眼望过来,深褐色的眼瞳里映着路灯的光。
疏离而冷淡。
赵商商犹豫要不要打招呼的话,噎回了肚子了。
还是走吧。
赵商商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拉布拉多,倏然听见少年说:“古耐。”
赵商商诧异地抬头,想了想之后,试探性地礼貌开口回应:“Goodnight。”
少年看着赵商商,愣了愣。
又拽了拽牵引绳,趴在地上的黑背终于站了起来。
“它姓古,叫古耐。”他无端解释了一句。
因为感冒的缘故,声音沙哑疲惫,说完偏过头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会错了意的赵商商脚指头扣着拖鞋底,快要扣出一座魔法城堡,表面却淡定,指着拉布拉多说:“它姓郑,叫郑大钱。”
作者有话要说:狗狗是郑女士养的,所以跟她姓。
祝大家都挣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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