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墓室阴暗逼仄，空气弥散一股腐烂发霉的水味儿，头顶石壁绘制的彩画被岁月腐蚀掉色，考古队扯过来用作照明的电线晃悠悠垂着，仿佛上吊的绳子，灯泡尽数碎裂，玻璃碴子散在地上七零八落，反射着幽幽磷火的蓝光，忽明忽灭。
陈小洛一睁眼就是这么个景象，她茫然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恍惚中还以为自己死去多年，将将诈尸。
疼痛姗姗来迟，按理说她这种天天上跳下窜的人不会出现肌肉酸痛，可事实就是如此诡异玄幻，尤其是腰腹和胸前部位，红红紫紫一片指痕，又酸又涨又麻，还疼。
陈小洛用力闭了闭眼，记忆慢慢回笼，明白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事。
陈小洛人前是个打工仔，背地里是驱鬼世家的传承人，整日东奔西走忙着驱鬼，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她正准备绝赞度假，就被她本家叔叔陈景尧一个电话喊过来打下手，参与新发现的一座古墓的挖掘跟进，陈景尧在电话里特别解释，这里很安全，墓早被盗过，四面漏风，就算有鬼也早消散了，不需要她上班。
陈小洛信了。
事实证明，陈景尧就是个不靠谱的，信他个鬼！
这墓葬是个叠墓，上一层几百年前就被盗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是谁也没想到底下居然还有一层，陈景尧这边挂断电话，那边挖掘机一铲子下去，给底下那墓挖出来了。
陈景尧出身驱鬼世家，却不懂抓鬼，这个墓散发的阴气极重，与强烈的怨恨互相缠绕，饶是陈景尧这样的门外汉都觉得心惊，于是一过正午，就让所有人撤离火速撤离。
陈小洛到的时候，还被早早收工的考古队热情招待着吃了一顿露天火锅，吃完就被陈景尧拉到了墓边上。
陈小洛感受着墓穴内传来的妖风，人都麻了，扭头就走。
陈景尧立刻拦住，叔侄二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陈景尧自掏腰包，以两个A级任务的四倍奖励为报酬，将陈小洛哄了下去。
陈小洛啃掉从餐桌上顺来的小西红柿，挥挥手走向墓室，月光给她潇洒的背影镀上一层银白，渐行渐远地淹没在黑暗中。
徒留陈景尧伫立原地，握着手机微微颤抖，对自己银行卡余额默默哭泣。
这个墓葬白天考古队来过，扯了一排灯泡就下班了，由于阴气重的原因，灯泡亮度在墓室中直接砍半，忽明忽灭地，有种鬼片现场的感觉。
陈小洛有阴阳眼，能在夜晚视物，就算不装灯泡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在墓室中走走停停，四下打量，越往里阴气越重。
路过陪葬墓时，陈小洛还没来得及往里进，一股夹杂着脂粉香的潮湿泥土味扑面而来，紧接着，一道白影从身前略过。
陈小洛处惊不变，红眸微抬，与面前的女鬼四目相对，女鬼表情木然，与她贴脸站着，稍微一动鼻尖就能碰撞在一起。
陈小洛暗暗活动手腕，猛地抬腿，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女鬼肚子上，将其踹出几米远，女鬼也不甘示弱，这一击似乎激怒了她，爬起来的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陈小洛后方，将指甲对准了她的脖子，一人一鬼打得有来有往。
好久没遇到过能同她过招的鬼，陈小洛越打越精神，就在马上要将鬼超度的时候，冷不防一脚踏入了个隐秘的阵法之中，她在阵法这头，女鬼在阵法那头，两人同时踩雷，阵法触发。
陈小洛当即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她心下大惊，以为自己要挂，下意识去看那女鬼是不是要补刀，却发现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自己起码还站着，那女鬼已经摔倒在地，浑身抖的像得了帕金森。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侵袭全身，再然后，记忆开始断片，她只能隐约记起，自己似乎是朝着女鬼走了过去，那女鬼也迷瞪瞪地朝她爬，还是个双向奔赴，再然后就......
回忆结束，陈小洛眼神发直，怀疑人生。
她一个超度鬼的，和鬼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也就算了，关键这还是她的第一次，就......巨亏。
耳边传来指甲挠石板的动静，异常刺耳，陈小洛手臂撑着地面坐起来，侧头看去，那女鬼也没穿衣服，趴在地上，长发被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脸上，正仰着脖子狠狠瞪她，指甲剐蹭地面，挠出深深的印子，似乎把地面当成了陈小洛，一副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的模样。
陈小洛笑了一下，捡起她的武器——一把手指长的小茶刀，她站起来，赤脚踩在薄薄的积水上，大摇大摆来到女鬼身边蹲下。
知道女鬼无力反抗，陈小洛没做多余的动作，她将茶刀刀尖抵在女鬼胸口心脏的位置，女鬼毫无血色的皮肤几乎与银白的刀刃一个颜色。
“不管你生前是什么身份，都在人间待得够久了，临死前还做了趟风流鬼，你也是不虚此行，下辈子重新做人吧。”
话落，刀刃没入皮肤，就在即将捅破心脏的瞬间，陈小洛没由来警铃大作，强烈的第六感让她一瞬间将茶刀抽了出来，左侧胸口一阵爆发出钻心的疼痛，她坐在地上低头看去，胸前凭空冒出一道极深的小口子，与女鬼身上的伤口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女鬼就只有一道口子，而她的胸前大量血液争先恐后往外冒。
陈小洛下意识用手捂，伤口太深，血顺着指缝溢出来，根本止不住。
女鬼看在眼里，发出“嗬嗬”怪笑，声音嘶哑地说话：“临死前还做了趟风流鬼嗬嗬嗬嗬...”
说出去的话被原封不动送了回来，陈小洛没有生气，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抬手在自己左臂上划了道口子。
同一时刻，女鬼左臂相同的位置也出现了道一模一样的伤口。
实验得到证实，那个法阵果真不止让人意乱情迷那么简单，她现在和这只鬼恐怕连生命都绑在了一起，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受伤，而且八成如果这只鬼没了，她也会死，反之亦然。
“糟糕透了...两个A级任务根本没法补偿我，这绝对属于S级了。”
陈小洛叹了口气，胸口和手臂都在疼，她想省点力气，于是重新躺回地上，微微侧过脸去观察身边的绑定女鬼。
细看之下，女鬼脸长得还行，就是一直没有表情，大概是个面瘫，此时女鬼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没明白怎么回事。
几秒之后，她像是突然记起这里还有个敌人，肩膀一动一动，猛地将头扭到背后，恶狠狠盯着陈小洛。
诡异的姿势让陈小洛嫌弃地撇撇嘴。
“我劝你三思，”陈小洛道：“我们现在同生共死，你要是把我杀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死了大不了投胎，你可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运气好我们奈何桥见，运气不好，你就灰飞烟灭了。”
女鬼眼珠微动，陈小洛硬是从里面看出几丝迷茫。
她恶劣一笑，继续道：“其实用不着你动手，这里又湿又潮，我伤得这么重，放着不管一会儿就死了，你曾经也活过不是吗，别看我了，把脖子转回去好好躺着，享受这最后的弥留时光吧，让自己走得安详点，像个人。”
乞料她刚说完，女鬼用后脑勺撑着地面，身体向上拱出个桥型，硬是爬了起来。
“糟糕透了！糟糕透了！像个人！像个人！”她围着陈小洛没头苍蝇似的打转，哑着嗓子嘴里念念有词。
陈小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想像个人一样你就继续做鬼，啊，你倒立用脑袋走路吧，我见过好多有逼格的鬼都是那么干的。”
女鬼上半个身子供起来停在陈小洛上方，和陈小洛脸对脸，目露凶光，五指成抓，在空中抓来抓去，一副想将陈小洛撕碎又不敢下手的样子。
“像个人！像个人！做鬼！做鬼！做鬼！”女鬼嘟嘟囔囔。
陈小洛这才意识到，这女鬼一直在重复她说的话。
“你不会说话？”陈小洛问道。
“你不会说话！”女鬼怒气冲冲，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围着陈小洛转：“糟糕透了，糟糕透了...”
陈小洛体温正在下降，意识也开始模糊，这是生命逐渐抽离的现象，女鬼感觉得到，确定陈小洛真的快没了，因此一直焦躁不安，她又转了一圈，似乎想起什么，扭头去了陪葬墓室。
陈小洛还在思考女鬼语言系统的问题，忽然听不到声音了，心下奇怪，抬头去看，正好看到女鬼从陪葬室出来，手中还拿着个金色的什么东西，没等她看清，女鬼已经来到她边上，一手扯住她的头发，将手里的东西往她嘴里塞。
“像个人，像个人，像个人...”
冰凉的金属碰触口腔，陈小洛左右摇头，使劲儿挣扎：“等等等等...等一下！”
她挣开女鬼，终于看清了，女鬼拿着个雕刻花纹的金镯子。
“不是，”陈小洛道：“为什么给我吃这个，你是真不想活了啊！”
女鬼乌黑的眼睛眨巴两下，歪了歪头：“像个人...”
“人才不吃这个！！！”
女鬼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能表达意思的词汇：“吃...吃...想活！”
大抵是要表达人要吃东西就能活下去的意思。
陈小洛伸出手，凶巴巴地道：“给我。”
女鬼将金镯子放在陈小洛手中，不甘示弱地呲了呲牙。
陈小洛把玩着分量不轻的金镯子，道：“你入土多少年了，活着时候的事还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你想真想活下去，就把我衣服拿过来。”
女鬼幽幽地注视着她，转身去给她拿落在地上的衣服。
衣服都被水浸湿了，到了陈小洛手里，又被沾了好多血，好在破损并不严重，将就一下还能遮体。
陈小洛伤口疼，无视一身血，磨磨唧唧穿上衣服，从口袋中翻出手机，给陈景尧打电话。
“上不去了，下来捞我。”
挂掉电话，陈小洛对女鬼道：“你不穿点衣服吗？一会儿有人过来。”
一听有人要来，女鬼黑眸翻红，露出杀意。
陈小洛警告她：“你要是杀人，我就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