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苏一时哑口。
她早就习惯一个人处理事情,一个人扛下所有。她这性子,打小如此。
上初中时,她每天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下课一个人看书,也不和谁讲话。
她从来没意识到那是问题,直到有一天班主任把她叫去谈话,让她不要那么孤僻,要多和朋友一起玩。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缺少了这种社交能力。
所以她逼着自己主动去结交了两个形影不离的朋友。
可她太笨拙,三人走在一起时,她永远是那个融不进去的局外人。
她第一次没控制住情绪发脾气,是当时明明三个人的时间,她却只能站在一边等着那两个打闹成一团的人。
她感觉自己在她们眼里是那么多余,她也想加入她们,可她没有幽默细胞,更不确定和朋友开玩笑的分寸在哪里,她插不进去。
她渴望她们能将她拉进去,但她们只顾着她们自己的快乐。
季云苏知道,朋友是无意的,真正有问题的,大概是她自己。
她不懂该怎么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她只能被动等着别人来主动靠近她。
而当她有了这一点认知后,此后她的人生,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跟庄晏很像,他会把一切拒之千里之外,她心里也没有一个能拧得出来的人。
或许有点可悲吧。季云苏暗暗想着。
......
冯驰执着地要留下来,季云苏拒绝不了,便让他在旁边的陪护床睡。
两人面对着面躺在各自的床上,冯驰话多,她根本不用担心冷场的问题,甚至感觉这一刻自己也像个正常人了。
不过话没聊太久,李墨白就回来了,看到冯驰睡在陪护床上,奇怪问道:“你不回去睡?医院里可不安静。”
冯驰手臂枕在脑袋下,“我陪护。”像是再正常不过。
季云苏心里已经对他这个朋友有了认可,不再只是定义为点头之交,也就没有再拒绝,反而是对李墨白客气道:“李医生,麻烦你专程跑一趟,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吧,太耽误你时间了。”
李墨白知道她一向客气,若是平时他也不会在意,可看到冯驰还睡在陪护床上,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闷。
“朋友之间,别客气。”他笑着在床沿边坐下,“腿上的疤,等里面的新肉长出来,我给你拿药,祛疤效果很好,别担心。”
女孩子的腿,留了疤心里总归是难受的。
季云苏一直没去想这个问题,不是不在意,是不敢去想,她也有爱美之心,腿上留疤,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李墨白的话,顿时安抚了她。
她连连欢喜点头,乖巧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好,谢谢。”
李墨白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顺了顺她睡得凌乱的头发,等看到季云苏眼里的愣神,才恍然惊觉,又收回手,温和笑道:“抱歉,吓到你了,你很像我妹妹。”
季云苏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地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冯驰翻身而起,随手拿了根香蕉递给季云苏,顺势把李墨白的手推开。
季云苏尴尬的战术剥香蕉吃。她真的不会应付这种场面。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你母亲那边不用担心,有我在。”李墨白起身。
季云苏再三道谢,目送着李墨白离开。
冯驰给她倒杯水,似无意道:“现在的医生太没边界感,我听说医生不会和病人关系处太近,以免影响判断,他这也太平易近人了。”
季云苏笑了笑,“他性格就这样,对病人很负责也很温柔,让人尊重。”她甚至无法想象李墨白生气会是什么样子。
冯驰重新躺床上睡觉,心里却直翻白眼,还“像妹妹”,一看就是心怀鬼胎。
病房安静下来,冯驰确实到了睡点,很快就睡了过去。
季云苏趁机回复手机上的消息。凌菲把她受伤的事发在小群里,张甜和杨飞都在问。
消息回复完,正要放下手机时,又收到一条新短信。
季云苏一眼就认出是知初的号码。
她点开短信,片刻后,脸色沉下去。
「听说你出了车祸,我太高兴,就去查了查,你知道那飞车贼是谁安排的吗?是傅瑶,她想让庄晏英雄救美,没想到阴差阳错为她自己除了一个情敌,看来老天爷是站在她那边」
季云苏紧紧攥着手机,忽然就想起昨晚傅廷阳毫无缘由地照顾了她一晚上。
她抿着唇,默了许久,才点开傅廷阳的对话框。
「傅部长,昨晚谢谢您的照顾。请问飞车贼抓到了吗?」
傅廷阳正仰头靠在椅子上眯觉,听到消息提示音,倏地惊醒。
他点开消息一看,迟疑了片刻,才回复:「已经抓到。下午会有人去给你做笔录,可能会让你认人,你当时看清人了吗?」
季云苏手紧了紧,回复,「没有,他们带着头盔」
「没关系,不管警察怎么问,你如实回答就好」
季云苏道声谢,这才放下手机。
......
下午三点过,两名公务人员来做笔录。
季云苏详细说了当时的情况,最后,其中一人果然拿出两张照片让她认。
季云苏盯着照片中两人的手臂,问道:“确定是这两人吗?”
“他们已经招供,只是例行让你认个像,你认不出也不妨事,另一位受害者指认确实是这二人,作案交通工具也对得上号。”
季云苏沉默了一瞬,才把照片递过去,“我知道了。我认不出。”
公务人员将笔录交给她签字。
季云苏一边签一边问:“我应该可以向他们要赔偿吧?”
“这事不归我们管,你可以找律师咨询。”
季云苏没再说话,直到两名公务员走了,冯驰才从陪护床上坐起来,“怎么了?刚才看你脸色不对。”
季云苏咬着唇,悠长地吐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有点感慨而已。”
她纵有再多不甘,在那些当权者面前,也只能低头做人。照片中的人,根本不是昨天撞她的人,她昨天看到其中一人胳膊有刀疤痕迹,但是照片中的人没有。
她也没办法去找傅廷阳计较,李成南的事她可以被摘得干干净净,也可以被重新翻出来算账。
季云苏说不上生气,她只是突然不想给傅廷阳还那两顿饭,她更可笑竟然把昨晚当做是自己值得被他人善待。
他明明表情那么真诚。
季云苏为有那种想法的自己,羞愤到无地自容。
一切的靠近,都带着目的,利益,欲望,企图。没有人是因为真正喜欢她,想要爱护她,才靠近她。
季云苏心里像抽丝似的,感觉皮肉正在被一点一点割离,不知是麻多一点,还是痛多一点。
她忽然转头看向冯驰,淡淡问:“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陪着我?”你也是,带着某种目的吗?
冯驰顿了顿,片刻后,才认真看着她,“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很像。”
他翻个身,看着天花板,喃喃,“我们都是一个人。”
她会气愤他无依无靠而被老妖婆骂,他知道她脸上那个逢人就会习惯性扬起的笑有多勉强。
他们都心疼对方。